老獵戶繼續說道，那神色，很是得意，“我跟上去，就看見有馬車翻在深澗里，或許有什么需要我幫忙的，我想，我是老獵人，不是貪財的新手，我就下山去看了看，看見摔爛的馬車里什么東西都沒有，我很失望，可是，還有人從那里逃走了，我是老獵戶，我當然看得出來，旁邊有踩倒的雜草，有被掛爛的布片。于是，我就沿著腳印找，找，找到黑水河時就發現了練氏小姐躺在那里。雖然我不知道她是練氏小姐，但是她是從大黑壁上摔下來的，當然是要上山到雁飛灣對不對？所以，我就和我兒子把她送到雁飛灣，練氏大宅的大少奶奶給了我十個錢，說是感謝我這么善心救回了她家的簡一小姐。”

“所以，那馬車是由百里鴻程趕車，練氏小姐在車里對嗎？”順氏大家主問道。

河灣地的弓長張老獵戶很滿意他的證詞引起了大家的興趣，從練孝再手里接過感謝的酬金，退下。

隨即，又有人證明在南榮城曾親自見過百里大少爺和練氏小姐在一起，狀態親昵，請注意，狀態親昵；還有幾個人自告奮勇出來證明曾聽見別人說過練氏小姐與百里大少爺私奔，當然，這是練氏大宅子的人傳出來的話。

證詞越來越多，所有人的證詞都指向一條清晰的脈絡：練氏小姐練簡一，與百里氏大少爺百里鴻程私相授受，有傷風化，且公然私奔，在城里遇兵亂被黑騎兵追捕又逃回雁飛灣，途中，百里大少爺棄練簡一小姐而逃跑，所以……

“不孝女練簡一，你還有什么話說？”練孝再眼睛平視，如同看著半空中飄浮的空氣塵埃。

簡一抬起頭，輕輕搖頭，“我不記得此前在南榮城發生過什么，我什么都不記得，我也不記得和百里大少爺有什么不清白的地方。我出身于大家族練氏，自幼承父兄教導，品行端正規矩，言行有度，雖曾到縣城讀書求學，或許與百里大少爺同路，但我保證沒有私相授受，更不會私奔。”

簡一剛說完，殿內的大家主和寺外的聽眾就哄笑起來，尖叫聲聲，議論紛紛。

“你哪里就品行端正規矩呢？”

“我親自聽見你和你姐姐們吵架，你說過要逃走，要永遠離開家。”

“我看見過你和百里鴻程在梨林私會。”

“她是惡血之神！她出生那年，咱們雁飛灣就有了血橘！這年的天災，都是她害的，她是害人精！”

“她不孝，敗壞風俗，理應沉塘！”

“沉塘！沉塘！”

“投石！讓整個雁飛灣的人投石決定！”

簡一無言地埋下頭，這是一群沒有律法和理智的烏合之眾，他們希望看到她被沉塘，希望以血和死亡來結束所有的不解和爭端。

“我老太婆要說話，”昭陽太婆佝僂著腰，走到屋中間。

眾人靜下來。

“昭陽太婆，你要說什么話？”練孝再溫和地問。雖然他是大族長，但昭陽太婆輩份比他高兩輩，當年曾隨曾爺爺們長途遷移，他當然要敬重她。而且，昭陽太婆兒孫盡失，是孤寡老人，獨門獨戶，位列九姓三十三戶之首。

“我兒子在五十年前遷移途中為保衛氏族死了，我孫子二十年前在百里氏和練氏的械斗中死了，我重孫出天花死了，我什么也沒有了。”昭陽太婆佝僂著走到練孝再和百里氏大家主面前，指著他們罵道，“你們是想我現在死嗎？你們又想打架嗎？！”

練孝再大吃一驚，“昭陽太婆，當年雁飛灣二百人口共同誓言，永遠不再提及當年之事啊，你不能再說這事。”

百里氏年輕的大家主埋下頭。

坐在梨花木椅上的眾位家主都埋下頭。

“你們說不打就不打了，你們說不提就不提了。可我的兒子、孫子、重孫都死了，誰還我呀？！你們是給了我衣穿，給了我糧食，可誰還我的兒子、孫子、重孫呢？”昭陽太婆伸出瘦若雞爪的手一一指過去，“你們是看著簡一對我好就不順心了嗎？就想方設法要她死嗎？！”

河谷地涂山氏咕噥道，“我們也死了很多家人，還不是因為練氏和百里氏打架。”

“你說什么？”昭陽太婆大吼，聲音尖銳刺耳，“如果我孫子沒被打死，他可以生三個兒子或五個孫子，那我就有很多重孫，就算病死一個，不還有五個六個或都更多嗎？！然后，這里的梨花椅上，就有我昭陽家的三個或五個家主，我們就有三顆或五顆反對白石！憑什么要投石決定？！誰敢投石決定簡一沉塘，我昭陽太婆就一起沉塘而死，變成厲鬼詛咒你們這些不孝子孫！”

涂山氏啞口無言：“我不是說你這事啊，昭陽太婆。我……”

“你說你會還我的兒子、孫子、重孫？”昭陽太婆逼近涂山氏。

涂山氏嚇一跳，忙閉嘴求饒似地看向練孝再。

練孝再輕輕搖頭。灣子里的所有人都知道，昭陽太婆早就老年癡呆，不理族事，除了她的兒孫們，其他事她都不記得了，而只要說及她的兒孫們，那就沒有道理可講。

但是今天為什么昭陽太婆又恢復了理智，跑到族人大會來幫練簡一說話，那就沒人知道了。

坐在梨花椅上的各位家主和寺外的觀眾都情不自禁地埋下頭，昭陽太婆話說得很絕，萬一，她要真沉塘自殺，那這……

“這練簡一，她是調皮了點，是愛鬧鬧，可她不是什么都不記得了嗎？她不是我練氏孫女嗎？我是要等她長到二十歲當孫女嫁出去的！”昭陽太婆涕淚滂沱，張牙舞爪地又哭又罵，“她多孝順啊，多聽話啊，她哪里就私奔了？她不就去縣城讀書嗎？你們就是想她死。我早就看出你們的狼子心腸了！我警告你們，我就她一個倚靠，你們還想怎么著？你們要敢把她怎么樣，我就……我就真的自己沉塘而死！”

“昭陽太婆，你不能死！”簡一突然淚如泉涌，撲上前去扶著昭陽太婆，“我記得你，我一直都記得你。你不能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