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安十年九月

在從姑臧山回江陵府的官道上，一隊人馬夜半趕路。

“郡主，在天亮前我們一定能趕回李國公府。”蘭江向坐在馬車中的李夷然稟報，他是惠安郡主府的侍衛長。

“越快越好。”李夷然吩咐。

“郡主，這般緊急，可是出什么事了？”玉蝶是李夷然身邊的女官。

“到了就知道了。”李夷然說。

此次，她去姑臧林家看望長姐李荑柔，長姐的病，是治不好了。好在長姐有兩個懂事的兒子，也算是有所慰藉。

反觀自己，兩年前沈秋山為了和房中女使私奔，拜堂拜到一半逃了婚，半年后又因時疫死在杭州，只剩下一個剛足月的女兒。那孩子是和他私奔的侍女所生，她給孩子取名小雅，盡心盡力的照料著。

可小雅一歲半的時候，因為高燒不退夭折了。她自詡醫術高明，可連自己的女兒都沒有救活，說出去，別人只會議論她蛇蝎心腸，容不下庶女。或是指責她不守婦道，這孩子擋了她再嫁的路。甚至有人散布謠言說：沈秋山的死不明不白，八成也是她下的手。

半年前又嫁了寧玦，她的祖父是寧玦父親的恩師，這門親事雖不同于她之前和沈秋山是官家賜婚，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寧玦不喜她，她亦與寧玦相看兩生厭。

“郡主，不好了，李國公府走水了！”蘭江對李夷然說，“郡主，您不能過去！”

“都讓開，”李夷然吩咐，下了車，在眾人擁簇下向李國公府方向走去。“蘭江，你去最近的官署借人，玉蝶，你去安排人打水救火。”

“這火燒的詭異，”李夷然看著滿天的火光，不斷竄動的火舌說，“什么人在那里？”

一時之間，天昏地暗，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被關在牢房里。李夷然看著自己正紅色的郡主朝服沾上了泥，金線繡的飛龍也有幾處脫線。她用手去摩挲，發覺自己手上戴的乾坤鈕不見了。

“你們是什么人，也敢劫持當朝正二品郡主？”李夷然擺出皇家的威嚴，“想要什么來交易，盡管提，否則，終究會有人找上來，到那時，我可就不是這么客氣了。”

可是，無人應答。

周遭都是令人作嘔的氣味，和徹骨的陰冷。

不知道過了多久，來了幾個人，他們也不顧李夷然說什么，沖過來強行脫下她的衣服，擄走了她身上所有的物件。

“你們這些愚昧狂妄之徒！，你……”李夷然想要反抗，卻發覺自己使不出半點武功。

“又是一個瘋子，和隔壁關的那幾個一樣。”一個人說。

“進了谷之后，那才是真正的瘋子呢，哈哈哈！”另一個人說，“咱們這些殘了的，混這么一個差事，比之前在外面奔波還清閑了。”

“那些刀口舔血的，還有人羨慕咱們這些個殘兵敗將呢。”又有一個人說。

她李夷然就這樣入了谷，因為姿色還算上佳，分到了墨雅閣。

她被迫穿著一身暴露放蕩的衣裳，在宮主面前獻媚，討宮主的歡心。

有時，她看著銅鏡中的自己：脫下了宋國郡主的服飾、摘下了先北域王贈她的乾坤鈕、解下了師父太一傳給她的卿語劍，她和谷中其他女子沒有什么兩樣。她知道，她再也成為不了那個意氣風發的惠安郡主了。

宸安十一年五月

那個冥空口中的夏天要來了。

絳雪辭

“姊姊，你說的我都懂。”然兒倚在貴妃榻上，將手中的金盤露遞給冥空。

“當年，我南漢王族寧可滅國，也沒有想過用‘佳人笑’來翻身。正是因為此方險惡，有違天道。”冥空并未接然兒遞來的酒壺，“宮主是什么樣的人，想來你我也清楚。如今羅家被滅，兩份殘方合一，若是當真依著方子制出來，這蒼生，必遭劫難！”

“姊姊菩薩心腸，上天保佑。”然兒發笑，“蒼生若是能聽見姊姊的話，定會感念姊姊。”

“妹妹不想從這里逃出去嗎？”冥空從腰間掏出一把匕首，“妹妹身份尊貴，不該在此蹉跎歲月。”

“姊姊手中的兵刃可是主人賞的？”然兒問到。在明靈宮，除了宮主和哉犴，誰也不能私藏兵刃。

“不是，是我的。”冥空把匕首放進然兒的手里，眼眶中緩緩溢出淚水，“然兒，我們都不該待在這里。所有人，都不該。”

“姊姊高看我了。”然兒將匕首推回去，“況且，我現在也不方便。”

“然兒，你可知‘佳人笑’這方子的名從何而來？‘佳人笑’雖是南漢宮中的秘術，可也不止一次落入到過他人手中。那些人以為，只要有了方子，就能配出藥來。可是試過才知道，即使是把該放的東西都放進去，配比不差毫厘，也得不到想要的效果。”冥空娓娓道來，“因為，制藥的那個人應該是我，是我南漢王族的女子。佳人笑，奇方成。”

冥空看著然兒已經有七個月的身子，說：“正因如此，只有你，才有可乘之機。也只有你，才能砍下他的頭。”

“世人生死，與我無關。我沒有姊姊那樣的大義，我也不心系天下人。”然兒推諉說，“我是恨他，可事到如今，我也只有由著他。”

“妹妹，只有這一個機會了。”冥空不再看然兒，而是望著窗外出神。“今日一早我得了消息，哉犴和樾安他們幾人已經成了傀儡。明日，宮主就會讓那些傀儡認主。”

然兒不語。

“那會是沈笒煙最虛弱的時候，你不去殺他，我也一定會去。”冥空咬牙切齒的說，“如果你去，我就會把后事處理好，讓這世上再無明靈宮，讓世人不知這里發生過什么。一切的一切，都摧拉成灰。”

“好，”然兒終于開口，“我答應你。”

因為，一月前她已經知道，李國公府滅門，是沈笒煙一手策劃的。

這仇，她遲早要報。

第二日，寒亭

“然娘子，您匆匆忙忙的是去哪里？”不知何時，廿九出現在然兒身后。

然兒猛的回頭，驚恐過后，她鎮定下來。對廿九說：“寒亭那里出事了，怎么只有你一個人在這里？快去寒亭。”

“小人也不知道，今日一早起來，谷里就不見了許多人，小人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廿九說著，注意到然兒的胭脂色牡丹紋軟煙羅襦裙上沾了鮮血。

然兒順著廿九的目光看過去，她知道，這是方才砍下沈笒煙人頭的時候，被噴涌而出的血沾上了。

“快去找人！”然兒朝廿九吼道。

廿九連忙轉身，正當這時，一把帶血的匕首隔斷了廿九的喉嚨。

廿九倒地，鮮血漫延開來。

“對不住了，你們沒錯，是天不容你們。”然兒繼續朝明靈宮的出口跑去。

也不知道，沈笒煙死了沒有。

一刀砍下去，我沒有回頭，就跑了。

只看到有一個人頭落到了地上，還真不確定他是否死了。像沈笒煙這樣的人，怕不會有九條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