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白塵昏昏沉沉地從床上醒來時，他感到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好像上次也是一樣，他沒有完全看到事件的落幕。

他迅速辨認出這應該是農場的建筑，看來自己又僥幸地幸存下來了。

“你醒了，有感覺那里不對嗎？”

聲音不是來自槐花，而是某個陌生的年輕人。他在打掃著屋子。

白塵張了張嘴，卻沒法第一時間吐出完整的音節，聲音也顯得有些沙啞。

“啊，不要著急，你現在已經安全了。”

“和我一塊的那個女孩呢？”

“這我不知道，我只是一個清潔工罷了。”年輕人倒是很實誠地搖了搖頭，“具體的情況你去問宋大哥吧，他囑咐我你醒來的第一時間就要通知他。”

說完，他將手中的拖把隨手一甩，急匆匆的就出去了。

不一會，宋石就進來了，他輕輕地合上門。讓房間里只有他和白塵兩人，一向豪放的他，此時并沒有掛著以往一樣爽朗的笑容。

“感覺怎么樣。”

“還好，就是有點餓。”

“我會讓人給你準備營養餐的，你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嗎。”

“多久？”

“兩天半吧，也就你小子命大，沒有睡死過去。”

那么他應該已經錯過了上一班的列車。

“槐花呢？”

“你都沒事，她怎么可能有事？她已經帶著草藥回去了。本來是打算讓你一塊回去的，但醫生們都說你沒有大礙，但是需要靜養，所以暫時就留在這了。”

真的沒有大礙嗎？白塵試著去調動自己的魂力，發現確實沒有不暢的感覺了，魔能的氣息消失得無影無蹤了，但未免也太干脆了？

“閑談到此結束。”沉默了一會，宋石站起身來，從口袋里掏出一個肩章放在白塵面前。“認得嗎？”

肩章上畫著騰飛的雄鷹，圖畫的下方有著奇妙的符號。

“認得，代表著御司的職位。這應該就是宋大哥的肩章了。”

御司的職位更在執事之上，他拿出這個不是想仗勢壓人，而是說明他有權利對白塵進行訓誡，接下來的談話將是正式的。

白塵也清楚宋石不可能是單純地過來探望他的。

第三特別巡查署，負責農場。扎根在荒野上，實力不容小覷。

“首先，我們要對自己工作的疏忽向你致歉。在聯合討伐中，狼群超出了既定的范圍，影響到了你們的采集工作，甚至危及到了你們的生命。我們將給出相應的賠償，并對相關的失職人員作出懲罰，我們會有一份最終的報告交接給你，希望能接受我們的道歉。”

超出討伐范圍的錯誤，可大可小，誰也沒法保證自己的計劃萬無一失，只要補救及時，一般也不會上綱上線。像現在，一個御司向探員認錯，已經算是很嚴肅的處理了，白塵也沒法影響相應的決定。

但這定下了一個嚴厲的基調，白塵知道，接下去應該是自己的問題了。

“宋御司，你該罵什么就直接來吧，我受得住。”

“罵不能解決任何問題，只會加深矛盾和隔閡，我們是要指正錯誤。”宋石搖了搖頭，“但既然你已經做好了準備，我就直說了吧。”

“白塵，你有想過，辭職嗎？”

白塵愣住了，他知道自己犯下了錯誤，但沒想到宋石直接給了他這樣一個‘體面’的說法。

“可惜你是第七巡查署的，我即便作為第三巡查署的御司，也不好直接開除你。只能希望你自己辭職了，以你的身手，去做什么賞金獵人，想必也能風生水起吧，而且也不用管什么條條框框，可比在巡查署自在多了。”

“我不能接受。”這樣的話深深刺痛了白塵的內心，他抓住被子的一角，狠狠地揉捏。

“是啊，你覺得我太過分了。你雖然犯了錯誤，但是最后出色地完成了任務，也落了個皆大歡喜的結局，那怎么樣也是功過相抵。你是這么想的，對吧？”

“看著我的眼睛，白塵！回答我，對嗎！”宋石沒有給白塵任何的面子。

“。。。。。。”沉默已經是最好的回答。

“行動說明中有沒有說，以保證自身安全為準，采集一定的草藥即可。你是不是覺得這種要求放在第一位很可笑，但是我問你，如果這種基礎的任務，每一次我們都要賠進去修女或者探員，假以時日，正陽城還能存在嗎？”

“你當然覺得我在危言聳聽，但是為了維持城中的治安以及布置外圍的農場，我們各署的人員都是捉襟見肘。為了保證安全，各巡查署都要輪流出來拓荒，你以為是為什么？你再想想，我們培養一個探員或者修女要多久，要有親人將他們撫養成人，十年；要教給他們必要的知識、培育起健全的人格，十年；掌握魂術以及戰斗的技巧；又是十年。數十年才能造就一個，然后呢，是讓你們來當耗材的嗎？為什么要這么漠視自己的生命，你看不到自己的價值嗎？”

“你和槐花都是具有天賦的年輕人，你們的前途不可限量，若是無謂的犧牲，那是整個正陽城的損失。你明白嗎？要么就滾蛋，當賞金獵人的話我也管不到你。”

“現在，告訴我，你當初為什么要加入巡查署？”宋石的言辭雖然嚴厲，但他更像是一個長輩在對白塵教誨。

“因為，我想，保護他人。”白塵有些錯亂，他其實已經意識到了些什么，但卻無法這么快完成改變。

他現在的偏執確實與他的初心不同，但他不想輕率地承認，自己一直以來的堅持是錯誤的。

“是的，你想要保護他人，想要救更多人，但不是救所有人。”

“為什么不能救所有人？”

“因為我們太弱了。與這充滿未知的荒野相比，我們太弱小了。你應該意識到了吧，我們所能踏勘的區域，一直只有鐵軌的沿線。”

“你了解過巡查署的職位劃分嗎？”

“知道，探員，執事，御司，總督，巡查監，署長。”白塵點了點頭，但不知道問這個有什么意義。

“雖然因為一些避諱啥的，這些職稱被改的亂七八糟的。但他們表達的含義與職責沒有發生改變。執事，就是讓你開始處理事務；御司，就是讓你主持一方平安；總督，是讓你統帥諸軍，督查一方；巡查監，就更是監管各個地方的巡查署。發現沒有，巡查署的每個職位本身就象征著一方人的守護者。”

“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我的意思。我是說，你的存在本身就意味著守護，輕率地放棄生命，才是最大的失職。”

說到這里，宋石其實已經有點抓頭撓腮了。他本來就不是什么擺得住架子的人，也不適合講什么長篇闊論的道理。

“算了，不想那種稿子了，想得我頭疼。”宋石終于敞開了，變作了平常豪放的樣子。

原來講這些道理。。。還準備了稿子的嗎？白塵對這些話并不能全盤接受，但經歷了采集草藥的變故，他確實開始了反思，以及改變。

“但是該說的我還是得說，就算你是銀牙的后輩。你要是想救更多人，那來巡查署沒錯，但要是想救所有人，就去街上當一個幻想小說家吧，說不定還能有人買你的賬。巡查署是有體系、有組織、有紀律的，你要是不能收起你自己散漫的幻想，那我依舊建議你辭職。因為等你以后升職后，反而會危及成千上萬人的性命。”

白塵低頭沉思起宋石的話，他并不認為自己完全是錯誤的，但他必須承認宋石的話有一定的道理。用不同的角度看待問題，就能得到不同的觀點。他在之前確實過于封閉，并沒有站在別的視角看待問題，所以才會變得偏執。

白塵意識到自己確實有些狹隘了。他站的并不高，所以能看到的只有眼前的拯救，卻沒有想到這些潛在的價值；但他卻也沒有站的很低，他的生活其實是和普通的平民百姓脫節的，他也沒有沉下心去聆聽他們的聲音，只是一廂情愿地繼續著自己的做法。

他明白自己的想法太虛浮了，只憑著自己的意愿，是什么都無法做好的。

“我做的，是錯的嗎？”

“我認為是錯的。有些人就不值得被拯救。你把他們都想象得太好了，當具體化到每個人身上時，你就知道了。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想要把他們從深淵里拉起來，不值得。與其去想那些自暴自棄的家伙，不如老老實實保護大多數的正常人。”

說得正是輕巧啊，但這也是作為御司的經驗之談吧。

“你接下去有什么打算？”

白塵愣住了神，他還確實沒想過這個問題。他這才發現自己如果要回城的話，那至少要等到下一班的列車了。

“說了這么多，其實我知道你也聽不進去，還是實踐一下更好。農場因為分出人手去討伐魔獸了，在安排布置上其實也不夠用。你就暫時在我的手下當一個執事吧，好好感受一下，作為巡查署的成員，到底肩抗這怎樣的責任，又應該如何做出取舍。”

“而屬于你的肩章，就暫時地扣在我這。等你下次來找我的時候，我再還給你，但我希望那時候的你已經想清楚了。”

宋石用力摁了摁白塵肩膀以示鼓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