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上就要出師了，我給你準備了新衣裳，你試試？”她溫溫柔柔的站在他面前，抖摟開一件衣裳。款式是他意料之中的模樣。

他沉默了一瞬，扭頭看向別處，道:“你做的衣服太丑了，穿著這么丑的衣服，我怎么名揚天下？”

她笑了笑，并未說話，直接把另一只手拿著的糖葫蘆塞進他嘴里，等著看他炸毛的模樣。

果不其然，他跳著腳把糖葫蘆摔在地上，吐干凈嘴里不小心咬下的山楂，憤怒道:“呸，都跟你說了我不吃糖葫蘆！”

他是在她屋后的小溪旁找到她的。桃花瓣隨著風撒下，稱的陽光下的她像是掉落凡間的精靈。

他輕輕走過去，站在她身邊，問:“喂，你一直在這，都沒去過別處，是不是在等著誰？”

她抿著唇笑了，搖著頭，看著一地落花，輕聲道:“我誰也沒等。”

誰也不會來。

她要等的人，也許早就不在了。

愿意在這守著，不過是盼個念想。

“那你一個人這么久，就沒想過去別處看看？”

“我……”沒想過。

他那樣驕傲的人，怎么會讓別人輕易找到他。所以她只能在這安安靜靜的等，給自己留個念想。

她靠在身后的桃樹上，再次搖了搖頭。

并非等人，而是她等的人，早就不在了啊。

刀劍相碰的余音回蕩在空氣里，地上橫躺的一把劍，也讓人分出了勝負。

他持劍看著她，蹙眉道:“你又輸了。”而她卻輕描淡寫的揮了揮手，不甚在意的樣子。她背過身，慢慢向屋內走去，邊走邊道:“知道了知道了。”

闔上屋門的一刻，還是忍不住輕嘆，徒弟，還是長大了。

他站在她門前，叩了叩門，道:“這下，你不用一直跟在我后面，擔心我被人欺負了吧？”

她在屋內聽著他的話，無聲笑笑，嗯，不擔心了。

徒弟長大了，需要自己的空間了。

不是那個她一回頭，就能看見的尾隨她的小包子了。

她努力揚起一抹笑，讓臉上的不舍沒那么刺眼。手抻了抻他衣袖的褶皺，退后兩步打量他，道:“這身新衣服不錯呀，看起來像是名揚天下那么回事兒。”

他看著笑顏如花的她，不動聲色的蹙了蹙眉，拂下她抻著衣服褶皺的手，問:“師傅，你的親友呢？”他馬上就要闖蕩江湖了，她一個人在這，他不放心。

她一頓，笑容僵在臉上，但很快的整理好情緒，轉移話題，“這是你的小馬駒嗎？挺帥的嘛！你要記得每天刷洗，這樣它長大后的毛色才會……”

他看著絮絮叨叨的她，打斷道:“這些我知道。”

“啊，對了！我這還有些上好的馬草！”

“不用了，我都有。”

她看著長大的他，一下失了聲音。卻裝作不在意的樣子，隨意擺了擺手，“去吧，有時間回來看看我。”畢竟一個人，也是很孤單的啊徒弟一走就是三個月，期間，未曾有半點消息。她偶爾也會寄去一兩封書信和一兩句叮囑，哪怕她知道他并不需要，哪怕，他不會回復。

可是徒弟啊，我們一起埋在桃樹下的桃花釀，也該到了挖出來的時間了。

那你，在哪呢？

她看著天邊的云，靜靜的站在街口。輕笑聲溢出嘴角，熟悉的街道，熟悉的地方，只是再沒熟悉的人。

三月的桃花開的真艷啊，和十多年前沒什么兩樣。那時候的徒弟還是個小包子，騎著馬才和她一般高。

后來……她突然恍惚了神情，揉了揉眼，才發現她竟然不知不覺的走到了酒館門口。

“噗嗤，我去過很多地方啊，像什么蘇州，杭州……”

是徒弟的聲音，她猛的回頭，和徒弟的目光相撞，清楚的看見了他眼中的不自然。

他啞了嗓子，久久才蹦出一句話:“姑娘，有什么事情么？”

“無事，只是你很像我一位故人。”她神情黯淡下去，提著手中酒，慢步走出酒館。耳邊隱約還能聽見他和別人閑聊的聲音。

“喲，兄弟，你們認識啊？”

“并不，只是像我一位故人。”也許回憶是時光唯一帶不走的東西，徒弟離開的大半年間，她又恢復了以前的生活。

一個人啊，從始至終都是一個人。

晃晃悠悠的起身，拿劍舞著曾經教他的一招一式。劍穗上的鈴鐺輕響，余音回蕩在耳邊。抬頭，仿佛又看見了當年她低著頭，為他的劍穗纏上新的流蘇。

可惜那時，她未聽清他小聲嘟囔的心愿。

也許是名揚天下吧。

徒弟別扭又欣喜的表情還浮現在眼前，一眨眼，卻又消失不見。

“小包子……”她抬起手，卻有一兩片雪花融化在她手心。

也許，每種感情都不容沉溺放肆，交心都應淡如君子。

她久久站在屋前，迷茫的看向眼前銀裝素裹的天地，似乎有個人站在那，還會回頭喊一句，師傅。

若人生是一條長路，那她的歸途，在哪呢？

她嘆了口氣，拂了肩上的積雪，轉身回屋。

以前，徒弟最喜歡雪天了。

他會撫著她身上的雪，融化在指尖，笑著和她說:“師傅，你看這雪，像不像淚珠?”

也許她該慶幸吧，和他至遠至疏還未至陌路，這時光，當真殘酷。他與她自酒館一別，就再未見面，到處都尋不到她所在的痕跡，像是從未存在過這世間。

他有點沮喪的向旅館走去，卻看見了一個小姑娘。

她衣衫襤褸的蜷縮在巷子口，雙手不停的相互搓著來取暖。只露出一雙眼，微挑的眼尾像只小狐貍一樣。

他心下一動，走過去把她抱在懷里，仔細的用衣袖擦干凈她臉上的污漬。柔聲對她道:“你沒有家么？我帶你回家吧。”

小狐貍瞇縫著眼，笑了:“好……”

“那從今日起，我就是你的師傅了。”

小狐貍扒著他的肩膀，小小的一團縮在他懷里，軟軟糯糯的喊著:“師傅。”

他收了徒，想著帶回去給她看看，也算認祖歸宗。但卻再未找到她的身影，連封信件也未留。

他突然想起兒時在集市和她看到的鬧劇，那男子一把甩開女子的手，任憑女子摔倒在地，如何哭喊，也沒回頭。他還記得她牽著他的手突然收緊，卻只是很淡然的評價道:“煢煢白兔，東走西顧，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人不如故。

當真是人不如故啊……他站在屋后的桃樹下，看著那條潺潺流動的小溪。

小狐貍站在他身邊，拽著他袖子問:“師傅，你在等誰？”

他緩緩搖頭，道:“我誰也沒等，誰也不會來。”

“你一個人，就沒想過去別的地方看看？”

“我……”

他聽著這對話，怔愣間又看到了那天。

她站在這里，他拽著她的袖子，輕聲問:“你一個人這么久，就沒想過去別的地方看看？”

她笑了，轉頭很認真的看著他的雙眼，道:“我怕我一轉身，連你也不見了。”

小包子，我只剩你了。

她伸出手，對他道:“下雪了……”

她的聲音突然與小狐貍重疊，她說:“看，下雪了。”

他迷蒙著眸看著小狐貍，恍惚間明白了什么。

原來，所謂的江湖路，不過是她撐著傘，道一句，初心莫負。

初心莫負，初心莫負。

師傅，你要安好。

我在這里，一直在這里，等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