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花若再開非故樹(上)
- 桃李不言,丹青不渝
- 云徊
- 3583字
- 2022-08-23 08:00:00
“唐偶。”
“丹玖。”
“……”
“玖殿下?”
“玖殿下!”
“……”
“玖弟。”
“弟弟。”
“……”
“弟弟聽起來很幼稚么?我只有你一個弟弟,叫你‘弟弟’沒有錯啊。”
“你叫‘哥哥’,我們四個都要應(yīng)聲了。”
“我叫他們‘泗哥’、‘舞哥’、‘陸哥’,只叫你‘哥哥’不就好了。”
不知第幾次在夢中見到丹柒,意識里他仿佛離開許久,可夢中的身體仍不由自主跟上——他的背影如此高大挺拔,走起路來瀟灑生風(fēng)。
眼前熟悉的地方,是他的耽酒居吧。此處原作玖瑜居,“玖”是他的名字,“瑜”則為美玉,鳳與玉素來有緣,故而他在人界時也能依靠相玉混得風(fēng)生水起。朱雀族生性喜愛明艷的顏色,丹玖的住所雕欄玉砌,羅帳鮫綃,與他在綠君的土屋以及垣城的宅院大相徑庭。幸而他也只偏好金、朱而已,不像丹舞一樣講求五顏六色,流光溢彩。
“耽酒”二字是后改的——丹玖三百歲開始偷酒喝,卻常因酒量不濟(jì)被發(fā)現(xiàn)。某次他腦子一熱,施法把牌匾抹成“耽酒居”,第二天醒來時已被當(dāng)作笑話傳遍了。只有丹柒安慰他說,下次別偷著喝了,要喝就跟哥哥喝,我又不會醉,還能幫你蒙混過關(guān)。百千年來,他都是如此溫柔的哥哥,永遠(yuǎn)為他著想。
有天,丹玖偶然從負(fù)責(zé)宴會的侍從處敲到一壇好酒,便想著去找哥哥分享。
“你怎能以別人的短處威逼利誘換酒喝?”丹柒甚是寵愛這個弟弟,卻也并非萬事驕縱。
丹玖仰著頭不服道:“我?guī)退刈“祽俅蠼愕拿孛埽€不該收個封口費(fèi)么?”
丹柒眼珠一轉(zhuǎn)雙手一攤:“可你并沒有守口如瓶不是么?現(xiàn)在連我也知道了,你又拿什么來付我的封口費(fèi)呢?”
“我……”丹玖正欲與他繼續(xù)爭辯,忽有侍衛(wèi)傳令說父神喊哥哥去一趟。
“知道了。”丹柒抱起酒壇,伸手敲敲他的頭,“這壇酒哥哥便沒收了,什么時候你想通了,再來問我要。”
丹玖不情不愿,在他身后追著追著,終被侍衛(wèi)攔下,說父神殿中正有重要客人,只傳了丹柒一同會見。
丹柒回頭按在他肩膀,安慰了幾句,便與侍衛(wèi)快步進(jìn)殿了。丹玖心想,我一定會找到你藏酒的地方,無論用什么辦法……可直到現(xiàn)在,他也不知哥哥將那壇酒藏在哪里。
哥哥了無音訊后,他再沒喝得酩酊大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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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
“你醒了。”
迷迷糊糊看到一片光,什么時候殿里的窗戶改刷金漆了?
“再睡一會兒。”做了一個夢,飛了很遠(yuǎn)尋找什么,飛得很累,不知找到?jīng)]有。
“睡睡睡,臭酒鬼,睡了一百多天了。”
“琉璜你給我滾出去,本大爺睡覺你金燦燦立在那邊作甚。”
“啊——琉璜你冷靜點(diǎn),烤熟玖弟不要緊,莫殃及了我的舞蝶園。”
“舞殿下,你看看房檐上的蜂巢蛛網(wǎng),這像話么?來來來,今天我?guī)湍愣记謇砹税伞!?
“琉琉琉璜,你怎么成了結(jié)巴。”不睡就不睡,比蜜蜂還吵誰能睡得著。
“丹玖!”琉璜隔三差五來丹舞的住處探望丹玖,見他無賴的樣子,真想顯出龍形與他大戰(zhàn)一場。
丹舞看著琉璜的尾巴在袍子外左甩右甩,心虛地賠笑道:“要不要先去同蕃蘺講一聲,她也該等急了吧。”
琉璜收回尾巴端正態(tài)度:“是琉璜造次了。”他雖是龍,地位卻略遜于四神族,長大以后明白了其間差別,曾不敢直呼丹玖和蕃蘺的名字,未想反教他們合力揍了一頓,激動之余險(xiǎn)些歃血為盟,最終被丹柒及時阻攔。
朱雀的小兒子,青龍的小女兒,外加以侍衛(wèi)之名待在蕃蘺身邊,實(shí)則為她表弟的琉璜,一鳳雙龍感情甚篤。丹舞感嘆他玖弟原是個乖巧的孩子,常常黏著柒弟要零食,打從結(jié)識了蕃蘺和琉璜,日漸頑皮,兩族均傷透腦筋。三只小神獸天不怕地不怕,唯獨(dú)怕惹丹柒生氣不理他們。
柒弟葬身南溟后,也唯剩他們不死心地找尋。丹玖偶爾打聽到半點(diǎn)線索,便一年半載不歸,族內(nèi)習(xí)以為常,跟在后面收拾爛攤子的往往是丹舞。沒想到這次讓琉璜撿回來,肺臟重傷,神力亦失了大半。
“除柒弟外,玖弟跟我最是要好,在我面前不必拘禮,更何況是你救了他,父神定會重謝龍族。”丹舞挺喜歡琉璜的義氣,安慰地拍了拍他,琉璜卻單膝跪地。
“舞殿下,可記得琉璜求您不要聲張。”當(dāng)時青玉陪他送丹玖到南夏宮門附近,叮囑琉璜切莫聲張,畢竟涉及弒神,又無人能道清原委,于是琉璜才把丹玖安置在丹舞殿里。
“你們小時候那些雞毛蒜皮我不愛管,而今茲事體大,等玖弟‘清醒’過來該問的還是要問。”丹舞扯了一把丹玖的耳朵,“裝模作樣。”
“疼疼疼,舞哥,你下手好重。”丹玖抻抻脖頸,打個哈欠又揉揉眼睛,“我沒事了,只是有些餓。”
“我去吩咐廚房弄點(diǎn)吃的,你們倆串供別串得太離譜。”丹舞瀟瀟灑灑出了殿,看見侍衛(wèi)嘯白等在門口,“蛛網(wǎng)掃一掃,蜂巢暫且留下跟蝴蝶做個伴,琉璜小龍毀了我?guī)锥湓录荆仡^再找他姐姐算。”
嘯白想了想琉璜一瓣一瓣揪花祈愿的情景,一陣惡寒竄上脊梁,忽聽得屋內(nèi)丹玖對琉璜說:“阿黃,我問你,人界皇族還有幾代江山?”
“此乃天機(jī),怎可輕與人言。”琉璜果斷拒絕回答,可又壓低聲音道,“除非……”
嘯白正要豎耳細(xì)聽,房門忽然被打開,險(xiǎn)些一個站不穩(wěn)跌進(jìn)去。
“原來是嘯白,我與你們玖殿下有要事相議,不知是否能行個方便?”琉璜的人型劍眉星目,輪廓硬朗,氣勢毫不遜于龍型,一身金甲锃明徹亮,彰示著他的驍勇好戰(zhàn),此刻神情嚴(yán)肅,語氣不善,嘯白自是知趣招呼園中其他人一起改為在門口執(zhí)勤。
“外面的人是不是都回避了?”丹玖起身下地,自己轉(zhuǎn)了轉(zhuǎn)筋骨,睡了一百多天,渾身酸痛不說,視力也不好使了——琉璜貌似比以前順眼,倘使沒有了火爆脾氣,倒跟他父神多幾分相像。
“你在人界十幾年學(xué)壞了。”二人早知嘯白在外面聽,才故意合伙編了話誘他出洋相,再正大光明支走。
“錯,是二十五年。”丹玖重新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琉璜,決定不再穿顏色這么扎眼的衣服,“人間又過去三、四年了……”不知華桑和徐秉有沒有罵他,也不知梁尚綸會不會傷心。
“如果你想問小梧桐和小李樹。”琉璜本打算故意賣個關(guān)子,又覺得丹玖劫后余生,捉弄他不太仗義,“小梧桐跟了我一路,對你頗為關(guān)照,小李樹摘走你一條項(xiàng)鏈,留在綠君山看守小土地。”
丹玖心涼了一截,面對琉璜卻不能發(fā)作:“別總把‘小’字掛在嘴邊,說不定哪天就閃了舌頭。你可有按我說的地點(diǎn)改變山勢?”確如青玉所言,綠君所在極易吸引火靈,憑借做人時對當(dāng)?shù)氐募?xì)致了解,他發(fā)現(xiàn)了破解之法。而前幾回的鳳鳥之劫,或與哥哥有關(guān),還待來日細(xì)查。
“你一副臨終遺言的樣子,說完就昏過去,我豈敢不從。”琉璜揶揄他,“信不信我把小李樹的事告訴蕃蘺。”
青龍族小公主蕃蘺,排行第八。初相識,蕃蘺還是條英姿招展的小青龍,現(xiàn)在的她可是傾國傾城的大美人了,仰慕者之多能夠另匯一道璀璨銀河。
“李子桃么?我自己尚不知從何說起。”丹玖披上床邊備著的紅色外袍,苦笑一笑,“看在舞哥收留了我?guī)讉€月,咱們還是回耽酒居折騰吧。”
“早就想去你那里挖酒了,說好的一百壇不許抵賴!”琉璜一高興差點(diǎn)化作龍身飛出去,想到舞蝶園是丹舞的地方,嚴(yán)肅地咳了咳。
耽酒居里有一座亭榭,名為“涼溪”,倚湖而造,四角飛檐,細(xì)細(xì)地品,不難發(fā)覺清流之上飄著若有若無的酒香,顛倒絳英,陶醉游魚。觸景生情,丹玖低頭踢開了回廊上一塊小石子,正好滾到一人腳邊。
“阿紅,別來無恙。”蕃蘺黛綠的裙擺動一動,石子又滾回丹玖那頭。她裙擺繪著風(fēng)紋,便好似有春風(fēng)吹拂,罩衫繪著云紋,便好似有浮云纏繞——蕃蘺的美絕不能用“活色生香”描繪,脂粉氣重的詞并不適合八公主,她的“活”與“生”皆承自青龍上神,儀態(tài)高貴,舉止端莊。
丹玖揣度著一定是琉璜向蕃蘺告過狀了,指不定她知道的比舞哥來得多:“阿綠,你跟誰學(xué)的這么老成?”
別看蕃蘺小公主總愛“欺負(fù)人”,實(shí)際上護(hù)短得很。琉璜是她的表弟,小時候丹玖并無惡意叫了他一聲“阿黃”,蕃蘺立馬還擊一聲“阿紅”。琉璜以為在玩什么游戲,看著她憨憨地說了一聲“阿綠”,蕃蘺氣得直罵“傻瓜”,然而三個人從此建立了比十堵墻還厚的友誼。
后來他們的性格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阿紅從乖孩子變成頗有傲骨的玖殿下,阿綠從蠻丫頭變成落落大方的八公主,最令人費(fèi)解的要數(shù)阿黃,一條本分老實(shí)的小金龍,竟成了如今的火爆性格……
“蘺姐,你來了。”蕃蘺不許他喊尊稱,琉璜便喚她“蘺姐”。
蕃蘺笑得意味深長:“我不來,你們預(yù)備喝多少酒?”
“他要喝一百壇,我打算替他數(shù)數(shù)。”為了不得罪蕃蘺,丹玖不假思索推出琉璜。
“琉璜,姑父托我?guī)г捯闳ト私缇┏蔷S穩(wěn)皇脈,既然丹玖醒了,你可以放心了。”龍族與人界天子簽有血契,琉璜不是血契的主人,做的多是些雜活,所謂維穩(wěn)皇脈,估計(jì)是看著一群小人兒大興土木,別挖了不該挖的。
“是。”父神的命令不容兒戲,想來蕃蘺為他壓了幾日,琉璜不敢再耽擱。
丹玖依依不舍拉住琉璜:“保重。”闖了這么大禍,你留我自己挨罵?
“彼此彼此。”琉璜哪里讀不出丹玖眼睛里的含義,朝他行一個拱手禮:我也是為你好,挨幾句罵長記性。
出了耽酒居,琉璜打開丹玖悄悄塞給他的一個音丸:“路過垣城幫我到荊虹堂找一個叫華桑的人,就說唐偶問問他好不好。”
“我是隨便一個人都能使喚的么?”琉璜搖頭晃腦哼著歌飛走了。
耽酒居里不斷傳出道歉聲,守門的侍衛(wèi)直當(dāng)沒聽見——蕃蘺公主的拜訪總算是讓丹玖殿下恢復(fù)了原有的生氣,是不是該熱烈慶祝一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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