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仙界的歲月流逝了無痕。

又是霜峰的冬季。

漫山遍野被覆蓋了厚厚的大雪，彌漫著冰寒的寂靜與凄清。

距離巫山上一次立在這蒼穹之下，已過了三百多年。

她靜靜望著遠處連綿的山，衣襟當風，長衫飄揚，深藍的發帶劃出烈烈的弧度。

她是被掌門喚醒的。

五年前，從瀚海門慘案開始，一個個門派接二連三的被血洗，兇手仿佛享受殺人的樂趣一般，刻意留下血腥殘忍的場面。

每一個地方，都殘留著濃重亙古的魔氣。

剛開始時，誰都沒有在意，畢竟行兇者藏頭露尾不敢見人，也只挑一些微不足道的小門派，想必也不是什么厲害角色，只隨意派了些人調查。

可隨著與明劍宗齊名的太虛宗迎來滅門一戰，所有人都被震懾了。

他們反應過來，這是玩真的。

行兇者作風十分張揚，行事卻心思縝密，至今沒有被任何人查到蛛絲馬跡。

他甚至囂張的列出了接下來打算下手的名單。

這份記錄了剩余幾十個宗門的名單里，唯獨沒有明劍宗。

這看似是把明劍宗隔離在外了，實際上卻是把它推上風口浪尖。

面對不可抵擋的危機的時候，有一個絕對安全的避風港，誰不想進？

曾有宗門想盡一切辦法加固護宗大陣，請出老祖迎敵，也與多個大派聯合對敵。

結果無一例外，都是血流遍地，尸橫遍野。

現狀就是，人人自危，人人都擠破了頭往明劍宗鉆。

“明劍宗身為大門派，應該承擔起保護我們的義務！”

“你們必須讓我們加入明劍宗，不然，你們不配自詡正道！”

“不讓我們進去，在那魔頭來之前，我們就先把你們都殺了！”

這都是她近來聽過的話。

巫山嘆了口氣，這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是誰？

她心里有數。

因為她被喚醒的原因就是。

大魔頭說，把霜泠仙尊請出來與他一戰，就放過所有人。

掌門嘆息著背對她：“霜泠，為了天下蒼生，只能請你去一趟了。”

巫山眼睫顫動，抿唇：“好。”

她離開前，轉身回眸輕輕說。

“師叔，妥協代表退讓，有一次就有無數次，不要被逼至絕路了才想起來，自己還能反抗。”

掌門身形一頓，啞口無言。

這是巫山第一次叫他師叔，也是最后一次。

……

霜泠仙尊應下了魔頭的戰貼。

此事轉眼傳遍整個修仙界。

魔頭能一己之力對付那么多宗門，他的實力，早已超出這個世界的認知范圍。

別說一個大乘中期，就是十個二十個大乘中期來了，也逃不過隕落的命運。

女仙尊在云落山上，再一次見到了曾經那個少年。

此時的他已經全然脫去了稚氣，變得成熟而俊美，黑發似鴉羽，邪肆的紅眸若血，黑色織金的衣袍華美非常，白色妖獸皮毛的大氅增添矜貴和張揚。

精致的黑色靴子隨意踩在空中，男人百無聊賴的看著她，勾唇：“師尊，好久不見。”

話雖這么說，他血紅的眼睛里，可是一點敬意也沒有。

巫山搖頭：“三百年前，你我就不再是師徒。”

她望過去：“你說我來，便放過其他人。”

謝回玉嗤笑，俊美的臉上滿是不屑和嘲弄：“我說的是放過無辜的人，他們可不無辜呢，當年謝府里，可是都出現過他們的身影哦。”

他抬起右手，一團黑霧中，浮現明劍宗的場景。

一群魔族不知何時破開了護宗大陣，與修士纏斗在一起，很明顯魔族人占有絕對優勢。

這樣下去，他們都會死。

巫山眼神一凌：“你是故意引我出來。”

謝回玉哈哈大笑，前仰后翻，笑的眼淚都流出來了：“師尊，過了幾百年了，你怎么還是老樣子。”

“只要我死了，這些魔族就會回到魔界之外，并且一千年內不會再進入修仙界。”

他咻的瞬移到巫山身邊，身體整個貼在她身上，悄悄把一個尖銳的石頭塞進她手里，低啞著嗓音：“師尊……這次，我和你的蒼生，還是只能選一個。”

巫山垂眸一看，是剎石。

世間唯一能真正殺死魔嬰的東西。

巫山瞥他一眼，下一秒毫不猶豫的動手。

左胸口傳來的刺痛讓謝回玉悶聲笑出來：“呵……”

“師尊，你還是心軟了。”

他順著指尖握住她的手，拔出剎石，往右移了一點，猛的插進去。

他嘴角溢出血，靠近巫山耳邊，嘴唇的血蹭到她耳垂上：“師尊，師尊……”

她有一瞬間，是不是也對他心軟了。

她明知道，他多長了一條沒發育的靈根，心臟的位置，是偏的。

閉上眼睛之前，謝回玉露出一抹詭異的笑容，凄艷絕美：“師尊，你大意了。”

鏡子里，明劍宗的魔族人突然暴走，不過幾息時間，就把所有人殺得一干二凈。

孟池正當在血泊里，皓月皎皎的面容染上骯臟的血。

掌門為護一名弟子而死，連一縷灰都沒留下。

巫山瞳孔顫抖，手也跟著顫抖。

這畫面跟記憶中某個畫面重疊在一起，一幕幕展現在眼前。

她神情猙獰，眼里都是紅血絲，狀若惡鬼，狠狠掐著謝回玉的脖子：“你該死！”

可惜謝回玉已經死了，他的身軀逐漸透明，最終化為一顆黑漆漆的珠子。

巫山捏著黑珠子，指關節緩緩用力，只要把它捏碎，世界上就再也沒有謝回玉，沒有十惡不赦的魔嬰。

可她最終，還是沒有握緊掌心。

巫山回到明劍宗，宗門還是像往常一樣青山蔥郁。

本以為，迎接她的，會是尸山血海，沒想到……

“霜泠。”

巫山錯愕的盯著眼前青衫素衣的男修：“你不是，已經，死了么？”

孟池正皺眉：“你說什么呢，我還沒說你，你怎么突然出關，一聲招呼也不打？”

“啊這……”

……

“很遺憾，宿主，任務失敗了。”

面容漂亮妖異的少年坐在凳子上，漫不經心的為自己倒了杯茶：“謝回玉，至死都殘留著一絲善念。”

即便被魔嬰的嗜血殺戮影響了幾百年，也沒有完全迷失心智，他的心中，永遠留有一塊皓潔的圣地。

一旁的男子正在擦拭手里長劍，俊美艷麗的五官柔和精致，眼神軟化又暗藏鋒芒：“第一次任務就失敗，可是要被送回去的。”

他轉過頭，溫柔的說：“送回你本來的世界，永遠不能再當任務者，永遠也見不到她了。”

瓷質的茶杯啪碎裂，茶水撒了一地，碎片割傷殷葉的掌心，血液蜿蜒流下。

“那就回去好了。”

少年垂下眼眸：“反正，也沒什么大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