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很多事情的道理就和看書一樣，你看得越久，就越發看不清楚，你會發現那個最初要尋找的東西在茫然浩瀚中被隱藏得越深。但那種感覺會很奇怪……并不是痛苦，沒有任何事物會傷害你或者督促你，可你就是維持著那個可憐而又無助的脆弱，在獨自前行的繩索上貼近地面，就像是個學步的孩子，而所有人正默默地旁觀著，充當你摔倒時的救助者或是走完后的一陣掌聲。說實話我真懷疑他是不是該去讀讀哲學，但讀哲學的瘋子們好像從來沒在尋找自我上有啥成果，沒人能幫得了，我們也不行……蘇恩曦叼著一塊薯片，歪過腦袋看那扇緊縮的房門，輕聲說，“孤獨的時候就是這樣，旁人的安慰全都是隔靴搔癢。”』

清晨，從北美飛往中國的第一班次的飛機剛剛落地，在一眾旅行團的人流里頭穿插著兩個身穿短袖的少年，入關閘口前的長隊一點點被時間消磨著，同樣消磨著夏枯的本就糟糕的心情。

夏枯有些惆悵地望向外頭頗為熟悉的風景，回想著昨晚刷了一夜網課，被窩里還沒捂熱就睡眼惺忪地被人拉出來趕上飛機，風風火火的架勢大有逃難的滋味，不過眼下那位罪魁禍首正站在他身邊面無表情。夏枯覺得最近林舟愈發奇怪起來，似乎從他們步入到卡塞爾學院后，這種奇怪的感覺就在不斷擴大。

當然，這其中很大的原因來自他對學習及環境都有些不適，而林舟則是如魚得水，如虎添翼，如燕歸巢……夏枯下意識握緊雙手，這段時間里，無論他怎么嘗試都無法施展出任何言靈，如果把混血種比喻成炮彈的話，他成功的頂替了一個啞炮的位置。

關于這方面，芬格爾的解釋是天機不可泄露，從一個正宗德國人的嘴巴里吐出只有中國盛產的江湖騙子的術語，屬實讓夏枯有些繃不住，那點剛剛覺醒的中二熱血之魂就湮滅在咸魚姿勢中。好在芬格爾臨走前還很貼心地給他們準備了一位學姐，說是跟著她準能找到路明非，那副猥瑣而又自得的嘴臉就好比翻拍電視機上輪播的“神州行”廣告。

“你說芬格爾給我們安排的學姐長得好看嗎？”夏枯兩眼望天，頂著黑眼圈的眼睛時不時耷拉一下，“從他當時的表情看，應該不錯，就是不知道脾氣好不好，萬一人家不愿意幫忙咋辦？”

林舟低頭操作著手中的平板，忽然說道：“別忘了我們的接頭暗號是一袋薯片。”

“知道啦，知道啦！你一路上都說了幾十遍了，像個老媽子一樣……”夏枯用手捂著嘴巴大氣哈欠，壓低了聲音，“你說是不是混血種里頭就沒有幾個正常人的，哪有人接頭暗號非要用薯片這種東西，再說了，薯片是不是容錯率也太大了些，萬一認錯人咋辦？”

“不會認錯。”林舟指著機場上一架飛機，那是隸屬私人的Airbus A380，幾乎和他們的航班同時降落，飛機外觀被人為地個性化改造過，在保留有國籍登記等標志外，整個飛機機身上漂浮著幾十個大小不一的淡黃色“薯片”圖樣，有些波點繪畫的藝術氣息，這樣造型獨特的私人飛機在起降時總會容易吸引人注意。

夏枯順著林舟指去的方向，飛機的艙門正隨著停穩而緩緩打開，迎著微風和初升的朝陽，一個染成栗色長發垂下遮擋住半張面孔的女孩，扶了扶黑色圓框的眼鏡左擁右抱著兩大袋薯片，踩著一雙夾腳趾的涼鞋，踏步在舷梯車的臺階上，水洗藍的牛仔短褲下晃蕩著雪白的腿影，女孩搖頭晃腦地用大墨鏡打量著周圍，好像在尋找著什么。

夏枯低頭看了眼自己身上寬松的白襯衫，一時間分不清自己和對方穿得算不算情侶裝，不過顯然眼下沒有比這位更加像是接頭人的對象了。

“喊！”林舟手肘一撞，以下命令的方式提醒道。

“我靠！為什么非得是我來啊，我看著像是那種在公共場合咋咋呼呼、亂喊亂叫、沒有素養的人嗎？”夏枯原本打算整一整衣領展示點氣派出來，不過才想起來自己僅有的西裝都存放在卡塞爾學院的宿舍衣柜里，眼下自己只是個穿著在優衣庫三十九塊九買來的短袖的廢柴大學生，他自覺地舉起手來，擺出笑臉，一邊吆喝一邊揮舞著跳起來，向著接頭人打招呼：“在這吶在這吶，對面的姐姐看過來！”

林舟不動聲色地后退了一步，把夏枯空了出來，仍舊繼續著唱山歌般的接頭。

蘇恩曦原本要好好地從貴賓通道走出門，被突如其來的一陣吆喝給嚇了一跳，似乎是看清了兩個少年一冷一熱的歡迎，連忙是捂臉快步走過去，想著用手里的薯片包直接砸到夏枯的臉上，可又舍不得，只能在空中呼哧地劃出一道，語氣嚴厲道：“快點閉嘴，跟上我！”

蘇恩曦低著頭，一腳涼鞋踩得飛快，趁著圍觀的人還沒有完全記下她的臉來，匆匆地穿過晨曦，像是一只受難的野兔小碎步逃出貴賓通道。夏枯張大眼睛還沒見識完場面就被掉過頭來的蘇恩曦拎著領口一把拽進了在外頭等候多時的加長款悍馬越野車，一身黑衣的司機兼保鏢同樣沉著臉畢恭畢敬地關上車門，悍馬飛馳著駛去。

【車后廂是私人空間，和駕駛座完全隔離，用櫻桃木和酒紅色的羊羔皮裝飾。恒溫酒柜里，水晶酒具隨著車身晃動叮叮作響，寬大的袋鼠皮沙發面對著42寸液晶屏，屏幕上顯示紐約股票交易市場的行情變化。】

女孩熟練地一個飛躍就蜷縮在大沙發里，心滿意足地拆開自己懷里的烤肉味薯片，抓了一大把塞進嘴里咀嚼起來，盡管這有些破壞形象，但她絲毫不在意，柳眉輕挑愜意地將液晶屏上的交易數據換成連播的肥皂網劇，改編自她最愛看的言情小說，不過里頭的男女主角她并不是太感冒，男的沒她有錢，女的不如她漂亮，仔細想想都快忘了自己為什么喜歡這本書來著了。

“那……那個，我們是芬格爾教授介紹來的，夏枯和林舟。”

夏枯看著眼前有些出人意料的清純女孩，一張森系的臉蛋落在自然下垂的栗色長發里，劉海被剪成了公主切的樣式，厚重的黑膠眼睛把她反襯地如同一塊軟玉，此刻臥躺在沙發床上，嘴里鼓鼓囊囊地塞著薯片，那雙漂亮的大眼睛訥訥地盯著他，有些可愛又有點可怕。

“你們知道嗎？為了照顧你們倆個，我特地結束了日本的度假，連夜飛回來，還停下了三筆正在交涉的生意……本來這幾年的經濟形勢就不景氣，本來打算賺筆外快補貼補貼自己的錢袋……可那個長腿妞又非要把這累活丟給我，說什么我任勞任怨，菩薩心腸，拜托哎，我也是有私生活的嘛好不好……”蘇恩曦一個勁地絮叨，整個肚子里似乎除了薯片就是苦水，“本來就是一群靠不住的家伙，現在嫌丟給我的爛攤子還不夠多，尤其是你，接頭有這么暴露人的嗎？……也就是老板交代了，不然誰樂意干這活。”

她似乎真的很生氣，一拳頭砸在桌面上，乒乒乓乓地敲響了一眾雜物酒盞。

夏枯眨巴眼睛，心說他也是第一次知道有人接頭用薯片當暗號的。

“我們要找到路明非。”林舟開門見山地插嘴道。

“知道啦，知道啦。”蘇恩曦遞過一份文件，“你們學院那邊也已經開始行動了吧……我可得抓緊時間今晚洗個泡泡浴，不知道以后還有沒有機會了。”她低聲又呢喃了幾句，隨手拆開另一包薯片繼續吃起來，沾滿粉料的手指頭吮了幾下，重新縮回沙發看起言情劇，安逸得像只家貓。

“為啥感覺這學姐和芬格爾一樣脫線？”夏枯無奈地說，“果然替身使者都是會相互吸引啊！”

林舟沉默，只是翻看著資料，厚厚的一疊資料上千篇一律地只有四個字——“查無此人”。仿佛被打上了什么奇怪的馬賽克一樣，白紙黑字，卻沒有任何線索。

“這是什么意思啊學姐？”夏枯問道，“我們不應該是相親相愛的混血種一家人嗎？”

“拜托啊兩位小哥哥，你以為路明非是誰啊？你何德何能讓我直接把他的消息給你們，你以為他是菜市場賣豬肉的大爺還是小區門口的保安……那家伙可是小龍人啊喂！砍死了好幾條龍王的家伙，全世界的混血種都希望找到這家伙，和唐僧肉一個性質懂嗎？如果讓誰知道了你有他的線索，你就是那頭一起被綁上的豬八戒！”蘇恩曦臉色一轉，一字一頓，她看著夏枯，像是話里有話一樣，夏枯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口水，倒不是說對方俯身下的身材一覽無遺頗有些波瀾，而是他尋找路明非本來就是藏有私心。

夏枯其實并不愿意尋找路明非，對于別人而言的路明非可能是出自傳說中的那個怪物，可這個怪物時不時地就會跳到他身邊來，說著這地方我曾經來過，那時候天藍云白，我還是個沒長大的小屁孩，夏枯知道，那家伙和自己很像，或者是和很多人很相似，那種獨屬于少年的孤獨的面孔才是他愿意相信這個屠龍童話的開端吧……他其實并不愿意找到路明非，或者說不想讓這個世界找到那家伙，因為他有種預感，好像這個世界和路明非之間，只能有一個過得舒服一些……

“所以我現在要干什么，來BJ一日游嗎？”夏枯聳聳肩，似乎也不能拿對方如何，索性坐在沙發上，查看起來手機，“說起來師姐是BJ人嗎？你能讓司機停在長安街上，帶我們去故宮兜一圈嗎？”

蘇恩曦目瞪口呆，似乎少有的在別人眼前吃癟，她看向林舟，似乎打算從他的臉上看出些正常人的反應，誰料后者居然從口袋里掏出個平安符來，一本正經地追問道，“如果可以的話，我想去趟大覺寺，聽說那里的符很靈。”

但少年干凈的眼神里散著淡淡的金色，似乎隨時都會破殼，蘇恩曦有些恍惚，她總覺得自己像是之前見過這個少年，但是除了那雙眼睛以外，林舟只是個長相不錯的清冷帥哥。她捂著腦袋，有些不知所措起來。好像眼前的少年說去大覺寺就真的是為了去大覺寺，他會穿過車水馬龍，走過胡同西山，聽著街坊四鄰聊天……可那樣一遭，他又好像不是去大覺寺的，反倒是想找人來了。

“喂喂喂……不要隨便安排什么奇奇怪怪的旅程啊！你們這種碰碰運氣如果不行就當做休假旅行的態度到底是和哪個不要臉皮的極品大叔學來的啊！”

“A German！”兩個少年異口同聲，北冰洋上的某個家伙正打起噴嚏，默默地裹緊衣服。

蘇恩曦白了兩人一眼，正要說些什么，她的藍牙耳機里就傳來電話的提醒，咀嚼薯片的聲音戛然而止，原本懶洋洋的姿態忽然換了副嘴臉，淡淡地回了一句“好”就又重新掛斷了電話，眉清目秀地拋了個媚眼給夏枯，引得后者一陣雞皮疙瘩，“說吧，打算去哪逛街，今天刷姐姐我的卡！”

夏枯愣了半天吱出一聲：“學姐……霸氣！”

“別學姐學姐的套近乎，我和芬格爾可不熟，也就是替我家長腿妞還個人情，再替我小老板辦個事兒……畢竟生活不是薯片，不可能時時都有樂事，可憐的打工人罷了！”蘇恩曦又拆開一袋薯片，不過看上去依舊沒有分享的打算，“說起來我記得你是‘S’級對吧……真奇怪，這年頭S級都是隨便選的嗎？不過你應該感到慶幸，擱在以前，執行部再是猛將如云也要把你丟去北極陪那群瘋子砍龍王，哪還有機會有我這樣可愛的姐姐陪你來逛街。說起來你現在連手無縛雞之力都算不上吧……真是荒誕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