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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故事法則
  • 施愛東
  • 3008字
  • 2022-08-10 18:25:30

六、游戲設置的通則與特則

故事的游戲規則大致可以分為兩類。第一類是“通則”,即通用的游戲規則。這是聽眾默認的,不需要在故事中特別強調的規則。它是民間故事元情節共享的“元設定”,也就是一般民間故事和動植物故事都具備的預設規則。第二種是“特則”,即特別地為這一個故事而設置的游戲規則,它并不是聽眾的原有共識,需要在故事中特別強調。

民間故事的通則主要有三種:神性規則,生活邏輯,以及語言、情感、能力的設定。

(一)神性規則包括對于命運、神、鬼、精怪、夢、神諭等事物的基本設定。

比如,故事一旦提及命中注定,就意味著對于人物命運的一種先驗預設,在故事中是不可違背的、沒有商量余地的人物必然宿命。故事中的神仙總是有神奇本領、超凡能力的;但神的力量又是有限的、受制約的,并非無所不能;神具有人的情感,會生氣、會感動、會報恩,甚至渴望愛情。鬼則是人死之后的精魂化身,他們生活在陰間,但有時也會回到人間活動,關于鬼故事的設定,可參見“有鬼君”的《鬼世界的九十五條論綱》[11]。而夢在故事中一旦出現,通常只有兩種情況,一種是鬼魂托夢,一種是神諭,醒來之后一定能夠應驗。還有諸如多年的動植物、古器物有可能修煉成精怪,獲得超能力,等等。

(二)故事常常利用習焉不察的生活邏輯來設置矛盾、結構故事。

這是掌故、笑話類生活故事常用的手法。例如,在我的家鄉江西石城縣流傳的吳佳故事,就運用了這樣一些生活邏輯:成年人白天出門一定會穿褲子、女人私處的記號只有丈夫知道、物品上寫著誰的名字就是誰的東西,等等。例如這樣一則故事:吳佳為了捉弄一個財主,于是來到財主家晾衣處,脫下自己的衣服并藏起來,再穿上財主的衣服,故意到財主面前晃,財主發現后告到縣衙,要求吳佳脫衣歸還,吳佳二話不說,財主指哪件他就脫哪件,最后脫到只剩內褲了,財主說內褲也是他的,吳佳這才高聲喊冤,對縣官說:“大人,如果連內褲都是他的,難道我能大白天光著屁股出門偷東西嗎?”縣官認為有道理,于是吳佳贏了。又比如,新來的縣官坐船到石城,剛好和吳佳同船,吳佳發現縣官夫人喂奶時露出腋下一顆痣,下船時,他牽起縣官太太要走,縣官指責他拐騙婦女,于是官司打到贛州府,知府問他們各自有何證據,縣官說不出來,而吳佳能說出女人腋下有顆痣,于是吳佳贏了。再比如,他和朋友一起外出,路上把朋友的傘偷換成繡有自己名字的傘,過了兩天他去朋友家要傘,朋友不答應,打官司時,縣官察看傘上繡有吳佳名字,于是吳佳又贏了。

(三)故事中的角色所使用的語言,以及情感和能力的設定。

在語言設定上,故事角色無論人、鬼、神,還是動物、植物,甚至家居用品,一律使用人類語言,而且是故事流傳地的當地方言。在情感設定上,所有角色都是有情緒的,但這種情緒是有限的,遠不如作家作品中的情緒復雜多樣,基本上只有喜、怒、哀三種。在能力設定上,角色能力的設定主要依據角色名稱,比如在動物故事中,大象是強大的,獅子和老虎是殘暴的,牛是忠厚的,狐貍是狡猾的,兔子是弱小機靈的。這些基本設定在故事講述中都無須交代,名稱本身就預設了他們的身份和能力,所以當講述者講到“獅子抓住兔子,要吃兔子”的時候,沒有人會反問“為什么不是兔子抓住獅子,要吃獅子”。金庸很擅長這種設置,《笑傲江湖》中任我行、東方不敗、左冷禪、風清揚這樣的名字,一看就不是等閑之輩,反之,勞德諾、陳歪嘴、老不死、計無施、白剝皮這樣的名字,一看就是能力一般,心地不善之人。

民間故事的特則,指的是只對“這一個故事”起約束作用的游戲規則。有些規則甚至只對特定角色起作用,所以在故事講述中需要對這些規則進行特別強調。

民間故事的特則也有三種:神設定的規則、故事角色設定的規則、講述者設定的規則。

(一)神設定的規則。

比如《尋夢環游記》中神設定規則就有好多條:“沒有照片被家人祭祀就不能通過亡靈世界的花瓣橋?!边@一規則顯然是為了阻止??送型ㄟ^花瓣橋而設置的障礙,是一個明顯的系鈴方案,目的是為米格解救埃克托制造機會?!吧私舆^受到親人祝福的花瓣就可以重返人間”,這一規則顯然是為米格這一個角色而特設的,是一個明顯的解鈴方案,目的是為了讓米格能順利地返回到人間?!坝H人的花瓣祝??梢愿郊訔l件”,成為米格拒絕高祖母祝福,在陰間繼續冒險的理由,這也是一個特設的障礙,又一個系鈴方案。你不能問這樣的規則是誰設定的,為何要遵守。它就是故事中神設定的游戲規則,只能無條件遵守。

正是通過不斷制造障礙,反復地出題和解題,故事才會不斷豐滿起來。此外,諸如前面提及的“問三不問四”的設定,關于燒窯、制藥、鑄劍需要少女獻祭的設定等,都屬于神設定。又比如,在羅隱的系列故事中,全都有“乞丐身,圣旨口”的設定,羅隱金口玉言,具有語言神力,他說的話一定能應驗,而故事角色為了達到自己目的,如何誘導羅隱說出目的讖語,就成為有趣的語言游戲。

(二)故事角色設定的規則。

由故事角色作為出題者所設定的規則,比如故事中皇帝限定大臣三天內交出一只公雞蛋、限定窯廠一個月之內燒出一件龍瓷,承諾誰能解救公主就把公主嫁給誰,這些都是故事中的角色發出的限定。還有金庸小說《俠客行》中,“丁不三”限定自己一天殺人不超過三個,“丁不四”限定自己一天殺人不超過四個。丁珰正是利用這一限定,拿無辜者當替罪羊,讓丁氏兄弟殺夠三四個人之后,沒法對石破天下手。

(三)講述者設定的規則。

比如在機智人物故事中,往往壞人都是愚蠢輕信、信守承諾的,而好人都是說話不算數、不講誠信的,如果沒有這樣的設定,弱勢的窮人就沒法輕易懲罰強勢的財主、國王或黑勢力。在美國電影《三個老槍手》中,影片開始就突出了銀行的冷酷無情,于是,三個老頭經過周密策劃對銀行實施了小額度打劫,但在關鍵時刻,出現一個嚇壞了的亞裔小女孩,黑人老頭威利俯身安撫女孩時出現意外,他被小孩揭了一下面具,在監控中留下側影。影片結尾,在嫌犯指認過程中,小女孩堅決地否認了威利就是那個戴面具的嫌犯,三個老人因此無罪釋放。這個情節扣人心弦,但也表現了編劇的一個基本設定:危難之中的相互關心和幫助,可以溫暖人心,融化隔閡,甚至超越種族和法律。這些設定都是有目的的,它與故事結局相伴而生。在故事中,我們可以讓角色猶豫、糾結、彷徨,但情節的走向和最終結局是不可更改的。試想,如果電影結局讓一個黑人老頭因為關愛一位亞裔女孩而敗露身份受到懲罰,那么,整個故事就全垮了:跨種族之愛的價值觀垮了,人文情懷沒有了,觀眾心里不爽,電影票房也垮了。所以,亞裔小女孩、黑人老頭的角色設置,以及跨越種族和年齡的“愛”,一定能夠戰勝作為黑勢力的銀行資本,這正是用來驅動這一個故事的游戲規則。

在實際的故事生產中,為了情節需要,可以不斷追加設置。以前面講到的“吳佳騙走縣官夫人”故事為例,我第一次聽長輩講述的時候曾經提出一個問題:“縣官老婆難道自己不會說她是誰老婆嗎?”后來再次聽這位長輩講述的時候,發現他在故事中追加了幾個細節:1. 吳佳上船之前,剛好當了一件皮襖。2. 吳佳發現了縣官老婆的腋下痣,于是把當單和錢悄悄塞到了她的包袱里。3. 打官司的時候,女人說自己是縣官的老婆,吳佳啪啪給她兩巴掌,說:“你這個嫌貧愛富的賤女人,看到縣官有錢就想跟他走?”吳佳辯稱婦人揮霍無度,為了供她花銷,自己把皮襖都當掉了,當單還在她包袱里,多少錢多少錢,知府打開包袱一看,果然有當單和錢,于是吳佳又贏了。在這個追加的情節中,講述人顯然使用了一個追設的游戲規則:嫌貧愛富的女人說話靠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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