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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撥云見日

佩瑩趕到醫院,陸中豪仍然昏迷著。公公和家里的司機一起去學校把子萱接了回來。本來不想讓孩子經歷這樣的痛苦,但現在陸中豪的情形……公婆也希望將來不留遺憾,如果有可能,讓孩子見她爸爸最后一面。

女兒的眼淚大顆大顆地往下滴,佩瑩心疼地摟著她,試圖給她安撫。但是現在誰不需要安撫呢?這里的每一個人都需要,每一個靈魂都需要。

從探視系統的屏幕上,佩瑩看到陸中豪毫無血色、浮腫的臉,渾身插滿了管子,看不出任何活人的氣息。

佩瑩又開始恐懼起來,身體在微微發抖,女兒抱住了她,她試圖安撫媽媽!女兒小小的身體有著如此堅強的力量,讓她覺得就算世界崩塌,只要有女兒在,生活就能被支撐起來。

中午的時候,醫生說陸中豪的生命體征趨于穩定,情況好起來了。

下午四、五點的時候,陸中豪終于蘇醒過來。征求過醫生的同意,婆婆帶著子萱,經過一系列消毒程序之后,進了ICU病房探視。

陸中豪能認得出來親人,能微微點頭示意,大家看到這些情況后,終于可以松了一口氣。

接下來的幾天,情況越來越好,陸中豪的身體恢復得很快。體內積液慢慢少了,意識也越來越清醒。

春節將至,陸中豪從ICU病房轉到了普通病房,他恢復得很好,傷口愈合得很快。仍由公婆看護,又請了兩個護工白天夜里分別照應著,佩瑩沒什么事可做,往醫院里去的次數就少起來。這個年是過不成了,詢問了女兒,知會了公婆之后,在大年二十八帶著女兒飛往馬來西亞的仙本那去旅游度假。她希望借此讓女兒開心一些,也想趁此機會思考和籌劃一些新的事情。

在仙本那海域純凈的白色沙灘上,女兒終于問起了這次事件的起因。佩瑩決定說真話。

“你爸爸在外面一直和別的女人有來往,而且不只一個。這次就是之前的一個女人忍受不了你爸爸移情別戀,一時想不開,拿了刀要和他同歸于盡……”

“媽,你為什么不離婚?”女兒沒有等佩瑩把話說完,突然發問。佩瑩吃了一驚,她看到女兒的臉上似有些許怒氣,覺出她早就知道些什么。

“你以前不是說過,你們班同學父母離婚,班里的人都同情她……我以為你也害怕我和你爸爸離婚。”

女兒低下頭說道:“你以前和我講過:有個人被樓上另一個人扔下靴子的聲音驚醒,然后等待另一只靴子落下的那個故事……我覺得我就是一直在等待另一只靴子落下來的那個人,既害怕它落下來,又希望它趕快落下來……一旦落下來以后,我就不必日夜擔憂了……”

“你……早就知道……我和你爸爸……”

“你們總是把我當傻子,”女兒說道:“我在學校經常給爸爸打電話,從他的話里大概知道他經常不回家。而你,特別不愿意和爸爸講話。你們倆個都太不正常了,傻子都能看出來。”

佩瑩苦笑:當局者迷,原來只有她和陸中豪在這場劇中入了戲,演得如醉如癡。

她對女兒說:“我就是要和你說說我的打算……回去以后我就準備和你爸爸離婚……”

女兒的臉上現出悲傷的表情,就像等待的靴子落了地,終于可以把恐懼化作悲傷,化作淚水。

佩瑩摟起女兒說:“以前我覺得瞞著你是為你好,是保護你,但現在我覺得應該用我的婚姻選擇給你做一個正確的引導:女人在任何時候,任何情況下,都該對自己好一點,別讓自己吃太多苦。如果有很多條路可以走,一定要選那條能讓自己幸福的。這才是對你最大的保護吧。以后你如果遇到讓你難過的事情,我希望你能比我果斷一些,勇敢一些。”

那如綠松石一般的海水之上吹來陣陣海風,那是來自蘇拉威西海的風,它們把佩瑩濃濃的思念——對納蘭的思念,吹向遠方,吹回故里。

她以后要如何面對納蘭,納蘭肯不肯放下芥蒂和她重歸于好?還是,他的柔情,他的憂郁,他的惆悵,都將與她無關。此后經年,各自輾轉在無盡的黑夜,輾轉在雨水的窗前,輾轉在慘淡的黎明迎接的、所有無望的明天?

離婚過程異常順利,沒有任何人阻攔,沒有任何人勸說,沒有苛責,沒有淚水。連娘家父母這次都默然無語,一聲不吭。除了所有的房產和儲蓄都歸佩瑩名下之外,公公還拿出一大筆錢給佩瑩,只求她不要起訴,協議就好。陸中豪接下來會官司纏身,陸家再經不起折騰了。而且那筆巨款,也是作為佩瑩撫養女兒,陸家所盡的一些心意,再者,是因為內疚。他們覺得陸家愧對佩瑩。

當初她太過于害怕——害怕離婚,所以才扭曲了人格,扭曲了生活,扭曲了眼前的一切。現在離了婚,她發現很多事情沒有自己想像中那么可怕,坦然面對一切、坦然接受一切,才是應對困局的唯一出路。坎坷磨難也好,生活的不公正也好,該來的就讓它來吧,想那么多是沒有任何用處的。走好自己腳下的每一步,才是應該做到的。

在奔波離婚的那些日子,佩瑩忙得無暇顧及其它,只偶爾翻看手機,看有沒有納蘭發來的信息,或打來的電話。但是什么都沒有,他連動態都沒有更新。

連著好幾天的夜里,佩瑩都夢到了納蘭。夢里面,納蘭的臉很悲傷,他憂郁地看著佩瑩,一言不發,不論佩瑩對他說什么,做什么,他就是一言不發。

夢醒來,佩瑩的心里莫名地難過,隱隱約約,她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這天志飛給她打來電話:“周佩瑩,你去看看詠浩吧……”佩瑩趕忙問:“他怎么了?他出什么事了?”

志飛說:“他……很不好,他抑郁癥犯了……他有很嚴重的抑郁癥,現在工作丟了,生活……很糟糕,周佩瑩,你真不該去招惹他的!”志飛帶著一股怨氣對佩瑩說道。志飛從一開始就對佩瑩有怨氣,此時才暴發而已。

志飛告訴佩瑩,納蘭在十七歲的時候就被發現患有抑郁癥,因此休學養病了半年左右,恢復了過來。后來和女友分手后發作過一次,那次非常嚴重,幾乎臥床不起,他父母沒辦法,把他送到療養中心去,差不多快一年才恢復過來。這次……

佩瑩現在終于明白,為什么納蘭的精神這么脆弱,這么不堪一擊,為什么與他并不太相干的事情卻能對他產生那么大的刺激。因為他的神經免疫系統已經失衡了,無法像正常人一樣去調節。

抑郁癥屬于心境障礙,一旦得上,就好像是在大腦中留下了“傷疤”,只需要很小的一些事情,就能觸發它一次次的發作。甚至,在沒有任何外界壓力的情況下,由自己的自責而觸發抑郁。

被抑郁困擾的人,最典型的一種心理就是容易自責,甚至有強烈的自罪感。他們最常做的一件事就是回想已經發生過的事情,尤其是那些結果不好的事情。他們會把原因都歸結到自己身上,經常想:如果當初自己沒有這么做,就不會導致這個不好的結果。

而這種自責的行為,不但會導致抑郁加重,而且它恰恰是導致抑郁發生的源頭。一個人,如果他的攻擊性沒有辦法指向外部的話,也就是說,不能攻擊別人,或不愿意攻擊別人的情況下,那么他就會轉向自己的內部——攻擊自己,自責這種行為是自我攻擊里最常見的一種。當這種內在的攻擊越來越多的時候,就可能會導致抑郁。

從一個正常人走到崩潰邊緣,是不斷失望積累的絕望,是受委屈時發泄不出來的自我攻擊。

所以,會得抑郁癥的,都是好人,只能是好人。

志飛說:“雖然我不知道抑郁癥是什么感覺,但我知道精神上的痛苦遠大于肉體上的痛苦,那是一種生不如死的體會……他太可憐了。”

佩瑩在心里說:“我知道,那種感受。”

志飛最后對她說了這樣一句話:“別和他說是我告訴你的……他最不想讓你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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