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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兩個人的重生

佩瑩來到納蘭家門口,先敲了一陣子門,她多么希望納蘭能把門打開,然后她撲入他懷里……但是沒有人來開門,佩瑩只得拿出鑰匙自己把門打開。

屋里很暗,雖然是白天,但窗簾緊閉,幾乎透不進一絲光來。撲面而來一股非常不好聞的味道,納蘭的情況,似乎比她想像中還要糟糕。

她打開燈,看到納蘭躺在床上,默然無息。她走至窗前,拉開一點窗戶,讓新鮮空氣涌進來。然后她坐在床邊,看著他。他表情呆滯,對于佩瑩的出現(xiàn)以及她的這一連串動作沒有任何反應。她忍不住哽咽起來,輕輕地摸著納蘭瘦削的臉龐,觸到他那恣意生長的胡須。她幾乎認不出他來了。

佩瑩意識到,納蘭已經(jīng)處于“抑郁性木僵”的狀態(tài),這種狀態(tài),幾乎已經(jīng)達到生活不能自理。

過了好一會兒,納蘭才轉動眼珠去看佩瑩,只是呆呆地看著她,表情麻木,眼神空洞,像是一具行尸走肉。

佩瑩眼里噙著淚花說道:“納蘭,陸中豪他緩過來了,最近剛出院,我和他辦了離婚,最近一直在忙這個事兒……這些天我總是夢見你,夢里你很悲傷……所以我來了。”

納蘭動了一下嘴唇,卻做不出該有的回應。

佩瑩看到床頭柜上放著一些藥,她依次拿起來仔細辨認著,不知道納蘭有沒有按時吃藥,木僵狀態(tài)下,人沒有欲念做任何事情,即使是吃藥這樣的小事,也需要調動很大的意念和精力才能做到。

“這些藥是治療抑郁癥的……”佩瑩看著納蘭,希望能得到些回應。

然而納蘭只是呆呆地看著天花板。佩瑩把被子拉起來給納蘭蓋好:“我把窗戶開大些,然后去煮點粥,咱倆一起喝。”

佩瑩正在忙活的時候志飛來了,他給納蘭帶了些吃的。看到佩瑩在煮粥,心里有點踏實下來。佩瑩告訴他,自己要住下來照顧納蘭。子萱已經(jīng)開學返回學校了,佩瑩有時間也有精力來全心全意地照顧納蘭。

佩瑩把熬好的粥端來,用小勺去喂納蘭喝,但納蘭不肯張嘴,湯汁順著他的嘴流下來,佩瑩趕忙去擦。志飛蹲下來,對納蘭說:“你得好好吃飯,病才能好得快。聽話,把湯喝了。”伸手從佩瑩手里接過湯喂他。

納蘭艱難地張開嘴,說道:“讓她走……走……”他似乎使了很大的力氣,但聲音仍然細若游絲,像是僅僅從嘴里發(fā)出而沒有靈魂參與似的。冷冰冰的幾個字,無關仇恨,但也不帶憐憫。

志飛轉頭看向佩瑩。佩瑩盯著納蘭,帶點倔強地口氣對他說:“我不走!”然后從志飛手里又拿回湯碗,固執(zhí)地喂到納蘭嘴邊。

兩個人僵持著,突然之間,納蘭抽泣起來,喉頭嗚嗚咽咽,眼淚大顆大顆流淌出來。佩瑩看到這種情況,知道納蘭即將好轉——因為情緒涌現(xiàn)了,情緒是帶動生命能量運轉的動力能源。

志飛像哄孩子一樣輕輕拍打著納蘭,并說著:“聽話,聽她的話,把湯喝了,唔……”

納蘭終于張開嘴,讓佩瑩喂了半碗粥。志飛又陪了納蘭一會兒,隨后悄悄地走掉,只和佩瑩稍微打了一個招呼,沒讓納蘭察覺。

晚上納蘭的狀態(tài)明顯好轉,有了一些力氣。佩瑩給納蘭擦拭了身體,換了床單被褥,喂他喝了幾次粥,睡前給他服了藥。佩瑩躺在他身旁,像志飛一樣輕輕地拍打著他,直至他安然入睡。這晚納蘭睡得異常安穩(wěn)。

第二天早晨,納蘭又陷入到抑郁木僵狀態(tài),表情很痛苦。佩瑩知道他在受著病癥的煎熬。她費了一番工夫才讓納蘭張開嘴巴吃了一點東西。中午的時候,太陽很好,佩瑩把納蘭從床上扶下來,讓他坐在臨著陽臺的那個沙發(fā)上曬太陽,她坐在旁邊,拉著他的手。納蘭仍然對佩瑩沒什么反應,佩瑩也就不怎么說話,默默地陪伴著他。

第三天的時候,情況好起來,佩瑩給納蘭洗了澡,刮了胡須,換了衣服,佩瑩看著煥然一新的這個人,感覺到那個英俊而憂郁的納蘭似乎回來了。佩瑩看著他笑,他只動了動嘴角。

接下來的日子,納蘭一直都很聽話,很配合佩瑩做所有的事情:按時吃藥,努力吃飯,曬太陽,在房間里溜達,做些簡單的運動。

佩瑩像照顧嬰孩一樣照顧著他,他拿不起勺子的時候喂他吃飯,給他洗澡,為他按摩身體,中午曬太陽的時候給他讀書,晚上拍著他入睡,并對著他絮絮叨叨地講話,直到他眼皮打架,漸入夢境。

除周末佩瑩要照顧子萱,志飛過來接手照顧納蘭以外,剩下的日子佩瑩對他寸步不離,悉心照料著。

終于有一天早上,納蘭醒來,看著睡眼朦朧的佩瑩,他說:“我以為你再也不會回來了。”

佩瑩的眼淚就下來了,為了他的好轉,也為了他的這句話。

佩瑩對納蘭說:“我不該把你牽涉到那么惡心的事件里去……但是你知道嗎,在那段不堪的日子里,你是我最強有力的精神支撐。”

抑郁癥離死亡很近,很近。她知道納蘭在這場巨大的道德撕扯里,如同遭受凌遲。他痛不欲生,生不如死。

抑郁的人,有支持的時候,會產(chǎn)生更大的復原力。佩瑩知道,這種時候她必須和他守在一起,理解他的辛苦,和他一起面對生活和憂傷。

所以她說:“我不走了……我就這么和你待在一起……”兩個人的頭輕輕地靠在了一起,彼此能確認到,對方就是自己的精神支撐。

春日來臨,萬物復蘇。佩瑩帶納蘭去公園里散步,曬太陽。迎著金黃色的陽光,納蘭對佩瑩微笑著。是的,他會笑了。

尼采說過:人的情況和樹相同。它愈想開向高處和明亮處,它的根愈要向下,向泥土,向黑暗處,向深處,向惡。

他們倆人經(jīng)歷的一切,是一場領受了成年人的堅強的成長。

內(nèi)心變得強大的狀態(tài)就是:喜歡的東西依舊喜歡,但可以不擁有;害怕的東西依舊害怕,但可以面對。

有些事情,我們用盡一生都無力改變,這是個哀傷的事實,但是抑郁教會我們感受疼痛,學會放下,這是它給我們的新生。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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