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公共健康措施在知識產權保護中的采取

知識產權的過強保護會給公眾接觸知識信息、獲得保持健康的藥物制造障礙，從而在個人權利保護與公共利益之間造成一定的緊張與沖突。TRIPs對知識產權保護的強調導致其在實施過程中出現了一系列問題，最突出的即專利保護對不具有藥物生產能力的國家公眾獲取藥物帶來的障礙引發的國際關注，此導致了TRIPs對公共健康措施的吸納及后續修改。CPTPP在第18.6條中規定了各方均應遵守《TRIPS與公共健康宣言》中的承諾，并對各方達成的共識進行了明確，即CPTPP中規定的知識產權保護義務不應該阻止保護公共健康措施的采取。各方在解釋和實施本章的規定時，可以出于保護公共健康、促進公眾對藥物的獲取的目的進行。各方有決定何種情況構成國家緊急狀況和其他特別緊急情況的自由。為了解決沒有藥物生產能力的國家在專利制度下面臨的藥物獲取的難題，本條還對成員方在《關于TRIPS協議和公共健康多哈宣言第六段的執行決議》《關于修改TRIPS協定的決定》中作出的提供藥品的承諾進行了重申，并明確CPTPP知識產權章中的規定并不阻礙成員方根據“TRIPS/健康解決方案”采取措施。此外，本條還規定了如果一締約方根據對其生效的TRIPs中的豁免或修改條款所承擔的義務與CPTPP知識產權章節中規定的義務相違背，那么各方應展開磋商來適當地調整知識產權章的規定。在本條第2款，CPTPP要求還未采取措施的成員國，應通知WTO接受2005年12月6日在日內瓦通過的《修改TRIPS協定議定書》。

（一）知識產權與人權的沖突

CPTPP第18.6條體現出了對公共健康的關注，此是對TRIPs實施過程中經驗教訓的總結，知識產權的保護不能與基本人權發生沖突，否則制度的合理性就值得懷疑。TRIPs的達成將知識產權與貿易掛鉤，通過對知識產權寬泛的界定，將諸多無形財產的保護進行統一規定，使眾多成員方的知識產權保護維持在相當的水平，對WTO為數眾多的發展中國家和最不發達的國家來說，提供這種高標準的保護減損了其自由利用科技文化信息發展的機會。專有權與公有領域處于此消彼長的關系狀態，而公有領域又更多地涉及基本人權的保障，因此，對知識產權的過強保護有時會對人權造成損害。例如，對版權人提供的保護過強，公眾利用作品進行表達的空間就會被壓縮，很多對作品正常的利用行為就會被認為是對版權人專有權的侵害，從而限制公眾的言論自由與表達自由。在藥品領域的專利權保護，有時會與作為人權的健康權發生沖突。《世界人權宣言》第25條規定“人人有權享受為維持本人和家屬的健康和福利所需的生活水準”。因此，在個人健康出現不良狀況時，有權獲得醫療救助。但藥品專利的存在，可能會使不能以專利權人的定價支付的患者失去獲得藥品的機會，在健康受損的情況下得不到有效的治療。保障公共健康作為政府的基本職能，有時會與專利保護義務相沖突。尤其是突發性疾病對成員方公共健康造成威脅時，對藥品的專利保護往往會使某些患者因價格原因不能及時獲取藥物。TRIPs在實施過程中，WTO所有成員面臨的重大挑戰就是：既要保護發達國家藥品專利人的利益，又要兼顧欠發達國家獲得藥品以維護公共健康的權利。[1]知識產權保護有時會與人權保護產生沖突，在TRIPs實施的過程中已經出現了這種現象，于是針對發展中國家的優勢資源和人權保護而開展進一步的談判的呼聲日益高漲。

（二）推動TRIPs公共健康措施采取的國際事件

TRIPs在第31條中規定了為了公共利益，在發生緊急狀況時可以不經權利人的同意頒發強制許可，但事實證明“這種制度設計有可能導致極不合理的現象發生”，如在一國爆發流行性疾病時，若該成員方沒有專利藥品的生產能力，由于第31條第（f）項的規定，[2]該國會陷入兩難的境地，從國際市場購買專利藥或者進口仿制藥都會因為專利制度的存在而難以實現。[3]雖然TRIPs在目標與原則中，確認了知識產權的保護目標之一是促進技術知識的創造者和使用者的相互利益以及各成員方為了保護其公共健康與營養采取一定的措施，但由于目標與原則規定的模糊性，沒有專利藥品生產能力的成員國很難依據該條主張自己的權益。在20世紀末發生的三個重大的國際事件，引發了全球輿論對保護知識產權與保護公共健康之間關系的熱烈討論，[4]并最終推動了2001年11月在多哈召開的部長級會議上《TRIPS協議與公共健康多哈宣言》的達成。在“跨國醫藥公司與南非的貿易爭端案”和“美國與巴西的貿易爭端案”中，[5]南非與巴西作為艾滋病病情較為嚴重的國家，政府為保證公眾健康而采取了一系列措施，包括頒發強制許可、允許平行進口來獲得治療艾滋病的專利藥品。該行為引發了專利權相關方的不滿，美國將南非列入特別301調查名單，并對巴西提起WTO爭端解決程序。雖然兩案最終以撤訴和雙方達成協議而終結，但也引發了國際社會對于保護藥品知識產權為公眾獲取藥品帶來的障礙這一問題的關注。不僅發展中國家在公眾健康出現危機時對藥品有著急迫的需求，發達國家也不例外。在“美國炭疽攻擊事件”中，美國國內發現了通過郵寄方式傳播炭疽病毒的行為，該事件導致了多人死亡和感染。受該行為影響，美國與鄰國加拿大治療炭疽病的藥品需求量極大增加。面對突發的公眾健康危機事件，美國政府選擇了與專利權人拜耳公司協商，迫使其降低藥品的價格使公眾能夠較為便利地獲取。此三大國際事件使得專利權與維持公眾健康之間的矛盾引起了廣泛關注，在2001年11月召開的世界貿易組織第四屆部長級會議上圍繞專利權與公共健康危機問題，最終通過了《TRIPS與公共健康宣言》。該宣言確認了TRIPs中的目的和原則在支持促進公共健康方面的意義。在對于獲取專利藥品最重要的強制許可和平行進口的問題上，宣言明確了各成員方有權決定頒發強制許可，并自由決定頒發的理由，各國有權決定什么構成緊急情況或特別緊急的狀況，包括艾滋病、結核病、瘧疾等，此在CPTPP第18.6條中被再次重申。對缺乏制造專利藥品能力的成員方來說，允許其在遵守國民待遇和最惠國待遇的前提下，自由建立權利用盡體系。該宣言對TRIPs的目標、原則以及有專利藥品需求的成員方的權利義務進行了澄清，相比于TRIPs來說，考慮到發展中國家人民的健康與發展權利，宣言也留下了待完成的事項，即在第六段中要求TRIPs理事會繼續關注欠缺藥品制造能力的國家，在利用強制許可方面存在的困難，并向總理事會報告該問題的解決方案。[6]該議程的談判是艱難的，最終在2003年8月30日，WTO成員方才就《TRIPS與公共健康宣言》第六段達成了協議。[7]協議就成員方頒發強制許可將藥品出口至“合格成員方”的情況下，什么藥品可適用強制許可、進口方及出口方的資格、防止利用貿易轉移措施謀取利益等作出了規定，并于2005年12月6日將這些對TRIPs的修正納入了《與貿易有關的知識產權協定》中。

（三）CPTPP對多哈宣言成果的確認

CPTPP成員雖然在數量上不及世界貿易組織，但成員構成上卻包含了發展中國家與發達國家，作為對TRIPs的澄清或者說是對知識產權與人權之間關系的進一步協調，多哈回合談判的成果在CPTPP中得到確認。雖然長久以來，人們認為多哈回合的談判取得的成果有限，相關規定更多具有澄清的性質，但作為限制知識產權人尤其是專利權人濫用權利、保障緊急狀況下公眾更容易獲取維持生命健康藥物的規則，其具有進步性。《TRIPS與公共健康宣言》以及后續的相關決定、修正對飽受疾病折磨的一些發展中國家或發達國家來說，通過確認其在TRIPs制度體系下采取強制許可等措施的合法性，使其不再陷入專利權人的威脅和發達國家發起的貿易制裁中，促進了公眾的健康和藥品的獲得。CPTPP協定第18.6條第1款第（a）、 （b）項中通過將TRIPS協定在保障公眾健康和人權方面的發展成果納入其中，明確了知識產權章的規定不會影響保障公共健康措施的采取，而第（c）項則是考慮到TRIPs的修改對成員方義務的影響，規定了若TRIPs修改或者某些條款的豁免對成員方生效，則成員間應展開磋商，以便根據修改或者豁免適當地調整本章規定。第2款則是對CPTPP成員接受2005年在日內瓦通過的《修改TRIPS協定議定書》的要求，對成員確認知識產權不應對保護公眾健康造成阻礙進行了明確。

CPTPP條文：

第18.6條：關于某些公共健康措施的諒解

1.各方均應遵守《TRIPS與公共健康宣言》中的承諾。特別是，締約方對本章內容達成了以下共識：

（a）本章規定的義務沒有并且不應該阻止一方采取措施保護公共健康。因此，在重申遵守本章的規定時，各方應該確認本章可以并且應該被以支持各方保護公共健康的權利，特別是促進公眾獲取藥物的方式解釋和實施。各方有權決定什么是構成國家緊急狀態或者其他特別緊急的情況，如公共健康危機，包括與艾滋病病毒/艾滋病、結核病、瘧疾和其他的傳染病構成上述國家緊急狀態或者其他特別緊急的狀況。

（b）承認根據2003年8月30日世界貿易組織總理事會《關于TRIPs協議和公共健康多哈宣言第六段的執行決議》（WT/L/540）和總理事會主席關于該決定的聲明（JOB（03）/177、WT/GC/M/82），以及WTO總理事會2005年12月6日《關于修改TRIPS協定的決定》（WT/L/641）和WTO總理事會主席關于該決定的隨同聲明（JOB（05）/319 and Corr.1、WT/GC/M/100）（統稱為“TRIPs/健康解決方案”）提供藥品的承諾，本章不會并且不應阻止“TRIPs/健康解決方案”的有效利用。

（c）上述事項，如果任何TRIPs協定條款的豁免或修改對締約方生效，并且一方根據該豁免或修改采取的措施與本章規定的義務相違背，則各方應立即進行磋商，以便根據豁免或修改適當地調整本章。

2.若尚未如此，各方應通知WTO接受2005年12月6日在日內瓦通過的《修改TRIPS協定議定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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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參見張乃根：《論TRIPS協議框架下知識產權與人權的關系》，載《法學家》2004年第4期。

[2] TRIPS協定第31條第（f）項規定：任何此種使用的授權應主要為供應授權此種使用的成員的國內市場。

[3] 參見文希凱：《TRIPS協議與公共健康——評WTO〈“TRIPS協議和公共健康宣言”第六段的執行〉》，載《知識產權》2003年第6期。

[4] 馮潔涵：《全球公共健康危機、知識產權國際保護與WTO多哈宣言》，載《法學評論》2003年第2期。

[5] See Pharmaceutical Manufacturers' Association of South Africa v President of the Republic of South Africa，Case No 4183/98.

[6] 《多哈宣言》第六段規定“承認其制藥企業沒有制造能力或制造能力不足的WTO成員方按照TRIPs的規定有效利用強制許可有可能會遇到困難。責成TRIPs理事會在2002年底前提出解決這一問題的方案并向WTO總理事會報告”，見百度百科多哈宣言，https：//baike.baidu.com/item/%E5%A4%9A%E5%93%88%E5%AE%A3%E8%A8%80/1570731？fr=aladdin，2019年2月6日訪問。

[7] 見文希凱：《TRIPS協議與公共健康——評WTO〈“TRIPS協議和公共健康宣言”第六段的執行〉》，載《知識產權》2003年第6期。IMPLEMENTATION OF PARAGRAPH 6 OF THE DOHA DECLARATION ON THE TRIPS AGREEMENT AND PUBLIC HEALTH，Decision of 30 August 2003，https：//www.wto.org/english/tratop_e/TRIPs_e/ta_docs_e/3_wtl540_e.pdf，last visited Feb.7th，20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