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三晉法學(第十四輯)
- 王繼軍主編
- 9938字
- 2022-08-02 12:12:49
石刻所見明清山西林木保護法令初探
摘要:石刻記載,明清時期,由于林木價值日益突出,而林木破壞現象卻十分嚴重,山西多地發布鄉規民約、官方公告、寺廟禁令等,以保護林木。這些法令規定了林木保護以民眾、僧人、管理人員等為主體,他們有積極栽種與禁止毀壞林木的責任,同時通過規定懲罰制度和監督制度保障林木法令的執行。盡管這些法令存在不夠科學化、神學色彩嚴重的缺陷,但是其規定主體的廣泛性、措施的可行性、懲處及監督的人性化依然有積極意義。
關鍵詞:石刻 明清時期 山西 林木保護 法令
石刻,是指“鐫刻有文字的歷代碑、碣、造像碑、經幢、石幢、摩崖題記、墓志銘、畫像石等,是歷史文化的重要載體”[3],其特點在于保存期限長,因而被稱為“刻在石頭上的歷史”。2009年以來,山西出版傳媒集團、三晉出版社陸續出版的《三晉石刻大全》廣泛搜集了山西境內現存的石刻,成為研究山西石刻非常珍貴的材料。通過對這些資料的梳理,筆者發現,明清時期山西多村社立碑記載林木保護的情形,這些石刻或由政府刻立,或由村社公議公立,同時多發掘于寺廟、村落內,具有相當的公開性,并且得到人們的普遍遵守,何滿紅稱其“既是當地人人皆知的鄉規民約,更是約定俗成的民間習慣法”[4],是真正的“活著的法”。因此,對這些石刻資料進行研究,有助于我們了解明清時期山西各地法令對于林木的保護,探尋在當時的社會背景下法令與民間行為的互動,希望對今天林木保護法律制度的制定有所啟發。
一、明清山西林木保護法令制定的背景
如前所述,在發掘的石刻中,明清時期山西多縣立碑記載林木保護的情形,這一方面是由于人們逐漸認識到林木的價值,另一方面是由于該時期林木破壞相當嚴重。
(一)林木價值日益突出
在我國古代,無論是建造房屋,還是修筑橋梁,均需要使用木材作為原材料,因而林木既可以直接作為原材料使用,也可以通過變賣獲取一定的經濟利益,具有豐富的經濟價值。《三晉石刻大全》所錄的石刻中,即有多處記載寺廟通過變賣木材獲得價款,以此對寺廟進行修葺,更有記載村民通過變賣木材而實現賑荒目的,且從記載內容來看,變賣林木所得價款頗豐。如呂梁市柳林縣《植樹地畝碑》記載:“古神柏樹十二株,出售柏樹三百株,得銀一千三百兩,一半贖地、一半補葺”[5];晉中市靈石縣《重修龍天三官商山新建樂樓碑記》記載了乾隆五十年(1785年),“龍天廟柏樹一株,易銀三十多兩”[6];晉城市沁水縣《崔含珠老人賑荒碑記》記載:“當命匠砍伐,賣錢卅余千,村中貧而將死者賴此得免焉……孰意能補凹風者,兼能救夫荒年”[7]。
明清時期,林木的生態價值也日益凸顯。有人認為,明清時期人口密度及人均耕地面積的變化,使得該時期山西人環境意識較為明顯[8],從石刻來看,明清時期,人們逐漸意識到林木對于抵御自然災害、美化環境的作用。如陽泉市盂縣《禁山碑序》記載:“爰及少壯堆石為界,禁其芻蕘,止其牧養。一助養風水,一助捍御水患”[9];晉城市城區《村北栽培松柏樹木碑記》記載:“嘗觀山清水秀,形勢固有天成……則樹植之功不可少也”[10]。
同時,我國古代民間,人們常常將樹木與神靈相聯結,認為樹木具有某種神秘的力量,可以通曉“神”的旨意,毀壞樹株要受到神靈的懲罰。如臨汾市蒲縣《禁伐東山神樹碑記》記載:“公曰:‘地雖民地,樹惟神樹。以地而論,地以種禾,非以種樹;以樹而論,生之自神,非生之人……自今以后,一枝一葉不得剪伐,其有違者,幽有鬼責,明有王法’”[11];陽泉市盂縣《重修白龍神祠碑記》記載:“然而樹木陰翳,干霄蔽日,神固早以山木示人,使之借此以成盛事”[12]。而對于村社來說,則認為樹木是一方“風脈”所在,關乎村社的風水、民氣,影響村社的發展,因而對林木加以保護。在特定情況下,雖然林木屬個人或村社所有,亦不許所有者擅自砍伐、損毀。如忻州市寧武縣《寺灣保護古榆碑》記載:“而樹木挾疏,亦足徵村莊之時氣……今合村公議,周圍積石成基,又建碑以紀其事,俾后人知此樹為一村之旺氣所關,而長護其庇陰云爾”[13];大同市靈丘縣《大同府靈丘縣正堂加五級記錄十次張太爺斷案》記載:“所有在山松林,應令該村管,遇有該村圣事需用,許其砍伐,該村人等亦不得擅伐私用”[14]。
由此可見,林木自身的性質,決定了其具有豐富的經濟與生態價值,同時,由于民眾將林木與風水、神靈相聯系,使得林木具有了一定的社會價值。盡管林木價值突出,卻因為自然損毀與人工損害使得林木破壞嚴重,林木資源缺乏。
(二)林木損壞十分嚴重
林木作為一種自然資源,其生長容易受到自然環境的影響,發生損毀,晉城市澤洲區《茂林口栽樹碑記》記載:“吾鄉之北舊有楊樹幾株,補其風脈,歷年既久,樹多朽腐”[15];同時,明清時期災害的發生、人民護林意識薄弱、受利益驅使使得盜伐林木等現象頻發,林木損壞嚴重。晉城市陽城縣《荒年碑記》記載了光緒元年至七年,因旱災發生的饑荒,百姓“草根挖盡樹葉遍嘗。剝榆皮共蠶砂以延生”[16];陵川縣《西溪二仙廟禁約碑》記載:“南山嶺新長小松柏樹,多有鄰近鄉村無知愚民,專一在彼牧放牛羊馬騾,頭畜吃踏,作踐不堪”[17];長治市壺關縣《立永遠禁約山坡》記載:“奈有外村之人,賃意摧殘,取去便賣,甚止安窯燒炭,刨根砍伐,彼固為糊口計,我們獨不為燒燃計乎?”[18];臨汾市蒲縣《東神山禁伐松柏樹碑記》記載:“奈人心不古,習俗澆薄,近來左右鄰村邑中無賴之徒,借砍柴而前偷樹株者,托崖陷而賣柏板者,雖神有顯靈,而其貪心總不自覺,甚止呼朋引伴,結黨為非”[19]。
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明清時期山西多縣或由官府,或由各村或多村合議,或由林木所有者撰刻大量石碑,設立于村社、寺廟間,以規范民眾行為,達到保護林木的目的。
二、明清山西林木保護法令的內容
為了實現林木價值,保護各村風脈,石刻記載明清時期,縣官發布禁令禁止損毀林木,村社自發商議制定鄉規民約。同時,寺廟等有權主體亦以石刻方式制止毀林行為。這些法律制度既規定了林木保護的權利義務主體,又規定了林木保護的措施,還規定了對林木保護監督與毀林行為的懲處,以達到保護林木的目的。
(一)法令規定林木保護的主體
林木保護的主體分為一般主體與特殊主體。前者主要指普通民眾,即每個人都有義務以作為或不作為的方式對林木進行保護。后者包括僧人與管理人員。僧人作為特殊主體是由于寺廟具有一定的空間獨立性,僧人毀壞林木的行為較難發現,且實踐中僧人單獨或合謀毀壞林木的行為不在少數,故多項制度單獨對其行為予以規定;管理人員包括住持、社首或會首等人員,住持對于寺廟、社首對于村社都有管理地位也有管理責任。這些人員一方面便于組織成員進行林木保護,如栽種樹木等,另一方面基于其權威性,可以對破壞林木的行為予以制裁。此外還有官員對于林木保護的責任,但其主要記載于官方文件之中,石刻記錄較少,故在此不表。主體的明確使林木保護有了權利義務及責任的承受者,因此對這些人員保護林木的行為予以規范顯得尤為必要。
(二)法令規定林木保護的措施
對普通民眾而言,其林木保護義務主要規定于禁止事項之中,即普通民眾對林木保護的責任在于不實施規定禁止的行為。這些禁止事項可分為絕對禁止事項與相對禁止事項。絕對禁止事項是指絕對不能做的事情,包括損毀林木的行為、破壞林木的行為、可能損害林木的行為和買賣林木的行為。損毀林木的行為指行為使林木損毀滅失,包括盜伐林木、砍伐林木、燒坡等。如陽泉市盂縣《七機巖禁山碑記》記載:“一禁延燒山林……一禁盜伐樹木”[20];晉城市陵川縣《闔社公議移來松峰例禁至界舊碑記》記載:“特立禁約:無論大小樹株,不許偷伐、移栽,不許縱火燒燎”[21]。破壞林木的行為指行為使林木發生損害,如折毀、放牧、作踐、剪伐、戕害、樵采等。如運城市鹽湖區《演戲輯村記》記載:“凡采薪拾柴,不許斫以樹木,若拆傷太甚者,拿住公所議罰”[22];臨汾市洪洞縣《禁止伐樹碑》記載:“嗣后不得私行剪伐……并不許在該山牧羊,以致殘食樹栽”[23]。可能損害林木的行為主要包括執斧入山、執鐮入山等。如晉中市和順縣《禁山碑記》記載:“執斧入山者罰錢八千文 執鐮入山者罰錢六千文”[24]。買賣林木的行為包括私買行為和私賣行為。如忻州市寧武縣《重修清居禪寺好善樂施禁山碑記序》記載:“將本寺山廠陽背坡滿林禁止,無故不許輕伐變賣”[25];陽泉市盂縣《嚴禁山林條約》記載:“如有賣放者,與犯厲禁者一例而罰”[26]。相對禁止事項是指經稟明后,可以采伐的行為。如長治市黎城縣《永禁碑記》記載:“一、伐自己樹株,亦稟明鄉約,不稟亦屬盜竊”[27];晉城市城區《買樹碑記》記載:“闔社議定永遠不許伐砍,并與地主言明,亦不得催伐”[28]。
對于僧人而言,對其禁止的行為主要包括串謀他人私伐、盜伐、售賣林木,以及借口伐樹、以木抵賬等。這些損毀林木的行為均由僧人利用身份便利實施,且都有獲取利益。一方面其與不法人員相勾結,以盜伐、售賣的方式獲取非法利益,另一方面其假意修葺廟宇,看似合情合理,實則伐木獲取林木利益。如長治市長治縣《正覺寺土地樹木不得盜賣告示碑》記載:“后被不法奸僧洪磬等,視為年遠,查理無人,憑空設計,將地土木植擅自盜賣,肥己還俗,接踵效尤……以后寺內地土、樹木,止許本寺僧人永遠相繼耕種,不得借口增置明色,賣地一畝,伐樹一株,鄉人亦不許私買”[29];臨汾市洪洞縣《禁伐山柏碑》記載:“嗣后山上柏樹止許上寺僧人經營巡查,如敢營私擅伐……下寺僧人及地方棍徒倘敢串謀盜伐,許上寺僧人指名稟究”[30]。
對于住持而言,除提出與僧人同樣的規定外,還要求住持不得徇私隱匿違法行為,同時對砍伐林木的地點、程序提出了要求。這主要表現為寺廟砍伐林木目的需合法,即僅可以因為廟宇修葺進行伐木;對于砍伐林木的地點,應當選擇林木繁多而茂盛者,以盡量減少對林木的損害;對于砍伐林木的程序,住持等應事先預估所需林木的數量,報官核示后方可采伐。如大同市廣靈縣《嚴禁濫伐林木告示碑》記載:“嗣后寶峰寺山上樹株,永不準再行售賣。即遇有要工應需經費,止許該寺僧與董事人等,出外募化,不得賣樹抵工。惟所需木材,許于樹之稠密處,間擇砍用。亦必須先行估計核定確數,稟官核示后,方準伐取。不準多伐用,或有剩亦不準售賣,仍留為后用。總之該山樹木,止準該村寺修工酌量應用,不準在外變賣分文,以杜影射、盜砍、巧謀染指之漸”[31]。
對于其他管理人員而言,一方面要求其栽種林木,另一方面要求其不得徇私。這種管理人員主要指社首、會首等,對于該類人員,要求其帶頭進行栽種,同時對于發現的不法行為不得徇私。晉城市陵川縣《魏家嶺村闔社碑記》記載:“自從道光八年社首栽樹為始,約定以后輪流社首相繼,每年定要栽補松樹五千株,不得失誤”[32];澤州縣《合社同眾護樹碑記》記載:“今后人公議:補栽松柏樹數根,接際來脈。”[33];長治市黎城縣《南村社規碑》記載:“凡以上數條,原為整頓社事起見,無論社首花戶,均宜遵辦,倘循私舞弊,犯社條規”[34]。
因此,林木保護的措施依據主體的不同有多種形式,但是盡管規定了林木保護的主體和措施,仍有不法人員知法犯法,法律制度有必要對違法行為進行懲處,對不法行為予以監督。
(三)法令規定林木保護的保障
為了保障林木保護措施的實施,石刻所見明清時期山西地方法律制度一方面規定了對違法制度的懲罰措施,另一方面規定了對林木保護的監督,前者希圖以懲罰的方式使民眾主動尊法守法,后者則強調對違法行為的監督,避免損失進一步擴大。
1.違反林木保護制度的法律責任
明清山西多地在禁約中規定了對違反制度的懲罰措施,首先,對于不法人員,由村社議罰,其次,對于不遵守村社處罰的人員或違法行為嚴重的人員,由官府進行懲處。
(1)村社議罰
對于違反禁約的行為,不同村社有不同的規定,總體來說有三種類型。其一是同種類處罰,即以栽補樹木的形式予以處罰。陽泉市盂縣《補修白龍廟記》記載:“如仍有前不法之徒牧放牛羊,斧斤砍伐,毀壞一株者,罰栽十株”[35];晉中市壽陽縣《重修白鹿寺并栽松樹禁止山碑記》記載:“岐山共栽松樹二百余株,每損壞松樹一株者,罰栽松樹二十株”[36]。其二是金錢罰,即要求不法人員繳納一定數量的罰款,對于罰款的多少,有的村社有明確規定,有的村社則根據不法分子的生活情況、違法輕重酌情處罰。運城市絳縣《下莊村規民約石碣》記載:“以上每犯罰銀五兩”[37];陽泉市盂縣《禁山碑記》記載:“蓋有伐樹一株者,罰錢十五千文;牧放牛羊者,罰錢八百文。如見容情賣放者,也罰所偷之錢數”[38];晉城市陵川縣《闔社公議移來松峰例禁至界舊碑記》記載:“如有無恥之輩,大干例禁,偷伐樹株,有人拿獲,連人帶樹到社,鳴鐘出首,社內量家產議罰外……”[39];長治市平順縣《禁牧碣文》記載:“樹林中不許起土并毀壞枝梢。如有犯者,看輕重議罰,不得強辯”[40]。其三是物品罰,這種處罰不需要不法分子繳納金錢,但是需要繳納一定數量的物品,如磚、瓦、油、米、香等,該物品多與生活或宗教有關,值得一提的是,多個村社將獻戲作為違法的處罰方式。陽泉市盂縣《七機巖禁山碑記》記載:“一禁延燒山林,罰戲三期。一禁盜伐樹木,罰戲三期。一禁牧放牲畜,罰香五萬”[41];該縣《三官廟禁山碑記》記載:“如有斬伐秋柏樹者,罰米一石。有人燒坡者,罰米一石”[42];長治市長子縣《禁賭碑》記載:“有人進松坡砍伐松柏柴者罰磚一千個,摟松針者罰瓦一千個”[43]。
(2)縣官處罰
送官處罰包括兩種,一種是實施法律制度禁止的行為后,先由村社進行處罰,對于其處罰不予遵守或抗拒的,才送縣或稟官進行處罰。長治市黎城縣《禁賭、禁牧、禁伐碑》記載:“倘有不尊者,稟官究治必禁”[44];晉城市陵川縣《鄭家嶺村禁約碑》記載:“倘有違行不遵社規,送官究治”[45]。另一種是對于嚴重的違法行為,直接由縣官進行處罰,如對于影響極其惡劣的,或者應當判處刑罰的。長治市壺關縣《東柏坡社補立禁坡碑記》記載:“嗣后,倘有在禁坡之中仍行損壞者,約社查處,即以竊盜為論,輕則議罰,重則稟官”[46];臨汾市蒲縣《東神山禁伐松柏樹碑記》記載“木匠勾通住持解板,工人勾通住持送板者,俱稟官治罪,追公價入公”[47]。而送官處罰的結果除上述財產罰外,還可以對不法人員科處刑罰,對特殊主體還有身份罰。如前述《東神山禁伐松柏樹碑記》就記載了“住持偷賣柏樹者,趕逐離山,不準還俗,使乞食四方”[48],臨汾市洪洞縣《禁伐山柏碑》記載了“如有擅伐一株者,均以盜伐治罪……同級、同寶各予一杖以儆,仍追樹銀五十兩”[49]。
2.對林木保護的監督
除了對不法人員進行懲罰,禁約中大量規定了對不法行為的監督,包括民眾監督、住持、社首等主管人員監督和專人監督,而且對于三類監督人員的待遇也千差萬別。
首先,以獎賞的方式鼓勵民眾參與監督。明清時期,山西地方民眾積極揭發毀壞林木的行為,甚至為了制止毀木行為,自掏腰包進行保護,晉中市靈石縣《西許村“周槐”碑記》記載了西許村三位村民主動稟官阻攔他人砍伐樹木的行為,晉城市陽城區《善士捐資買樹入廟以培風脈記》記載了長清社村民自己出資阻止樹主砍伐樹木的行為。這種現象盛行的原因除人們認為林木與風水、神靈有關外,離不開禁約等法令中對于民眾監督的鼓勵。這種鼓勵采用直接的物質獎賞的方式,拿獲或者告發毀林者的群眾往往可以得到一筆財產。多數村社規定可以平分對不法分子的罰款,有的村社甚至約定四六分成,或在獎賞的基礎上規定了抽成。這種制度的激勵,使民眾參與度得到提升。陽泉市盂縣《嚴禁山林條約》記載:“若有見而執之來告于廟者,定賞錢八百文”[50];晉城市陵川縣《重修真澤宮碑記》記載:“如違者,有人扯至社內,得賞錢三千文”[51];澤州縣《嘉慶玖年禁約碑》、長治市黎城縣《嵐王廟筑堤記》《禁賭、禁牧、禁伐碑》《重立禁賭碑記》等均記載了拿獲者與社平分的規定,黎城縣《合社公議嚴禁賭博盜伐樹株碑文》記載:“盜樹者罰錢三千文。賞見者一半,入社一半,決不寬恕”[52];陵川縣《闔社公議移來松峰例禁至界舊碑記》記載:“賞給出首者大錢五千文,抽罰三分”[53]。
其次,以加倍懲罰的方式督促主管人員進行監督。對于主管人員的監督,禁約一般認為主管人員具有監督的責任與義務,因而,對于其應當嚴加監督而疏忽大意致損,或縱情私放的行為,采取加倍懲罰的方式促使主管人員認真履行職責。晉城市陵川縣《重修崇安寺禁約序》記載:“以上諸條,違者罰銀一兩,住持徇隱倍罰”[54];長治市黎城縣《南村社規碑》記載:“無論社首花戶,均宜遵辦,倘循私舞弊,犯社條規,富者罰演戲兩天,貧者罰八仙一桌,葷供一桌”[55]。
最后,由專門人員采取不定期進行巡查的方式進行監督。盡管在明清時期,山西地方并未形成統一的林業保護監督機構,但石刻記載當時已經以村社為單位,由專門人員進行林業監督。陽泉市盂縣《西棧碑記》記載:“擇一尚友,使居山中巡行看守,嚴禁山林,以圖厥后私伐材木”[56];臨汾市洪洞縣《禁伐山柏碑》規定了上寺僧人需對林木經營巡查,對下寺僧人與他人串謀盜伐的應指名稟究,如果隱晦不報,則“以徇縱疏忽究處”[57];《禁止伐樹碑》規定了鄉保地方、住持方及附近居民等應不時巡查。
三、明清山西林木保護法令的評價
明清時期山西林木保護法令從主體、措施、保障多個方面對林木加以保護,這些鄉規民約、規章制度帶有濃重的神學色彩。無論是村社制定的禁約,還是官府制定的公告,無論是制定規范的社首、知縣等,還是執行規范的僧人、民眾,都無一例外受到風水、風脈、神靈等神學色彩的影響。同時,受時代限制存在立法不夠科學的缺陷,如明清時期山西各村社并未對林木進行科學劃分加以不同保護,但是這些法令的制定和實施,在客觀上為山西各地的林木保護作出了貢獻。
石刻記載的法令不同于官方制定的法律,其中重要的一點就是官方制定的法律距民眾尚有一定的距離。盡管這些制度也規定了對于林木的保護及懲罰措施,但是地廣人稀的地理特征決定了官方文件難以得到村民的普遍遵守,有違法情形亦難查處,而護林碑則多以村、社為單位,制定主體也是社首或多村合議,后者由民眾請示后官廳發布,離民眾生活較為接近。同時,法令內容的以下特點使這些法令最終得到有效遵守。
首先,林木保護主體的廣泛性。在本文第二部分,筆者介紹了林木保護的主體,包括普通民眾、僧人、住持、社首和縣官等,尤為突出的是普通民眾的主體地位,法律制度規定了普通民眾有最廣泛的保護林木的責任,而在實踐中,民眾也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其次,林木保護措施的可行性。在石刻所見的林木保護中,集中對村社常見的林木毀壞的行為予以規范,這種規范并非一概而論,而是區分了多種情形,如對于自己需要砍伐的樹木,規定了開放日期,對于必須采取的柏葉,規定了采取的期限和數量等。
最后,林木保護懲罰與監督的人性化。對于毀林行為的懲罰,也并非固定標準,而是結合具體情況靈活運用,如現存于長治市平順縣西社村的碑文區分了不同作案時間的懲處,夜間作案比白天作案的處罰更甚,又如規定了對于貧困者,可以以物品代替金錢的懲罰。而對于林木保護的監督,則以不同的方法面對不同的監督主體,對于群眾采取賞錢鼓勵的方法,對于管理人員采取以嚴厲責任督促的方法。正是這些人性化的規定,使林木保護得到充分保障。
無論是古代社會,還是現代社會,無論是發展經濟,還是建設生態文明,都需要對林木資源進行保護,而林木保護都需要得到法律制度的保障。明清時期石刻所見山西鄉規民約、官方禁令等法令的出現,對于保護地方林木的長遠發展起到了一定的積極的作用。這些法令以要求民眾對林木進行保護,號召民眾對毀林行為進行監督,責令主管人員對林木進行管理為手段,提升了群眾的環保意識,避免了林木損失的擴大。法令中具體可行的林木保護制度、賞罰分明的林木監督制度等,現在亦值得我們學習。
[1] 山西大學法學院教授,主要研究方向為法律史和法理學。
[2] 山西大學法學理論專業碩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為法律史和法理學。
[3] 李晶明主編:《三晉石刻大全·陽泉市盂縣卷》,三晉出版社2010年版,序言。
[4] 何滿紅:《明清山西護林碑初探》,載《文史月刊》2007年第1期。
[5] 高繼平主編:《三晉石刻大全·呂梁市柳林縣卷》,三晉出版社2013年版,第342頁。
[6] 楊洪主編:《三晉石刻大全·晉中市靈石縣卷》,三晉出版社2010年版,第197頁。
[7] 車國梁主編:《三晉石刻大全·晉城市沁水縣卷》,三晉出版社2012年版,第340頁。
[8] 韓強強:《碑刻所見近五百年山西人的環境意識初探》,載《鄱陽湖學刊》2016年第6期。
[9] 李晶明主編:《三晉石刻大全·陽泉市盂縣卷》,三晉出版社2010年版,第418頁。
[10] 楊曉波、李永紅主編:《三晉石刻大全·晉城市城區卷》,三晉出版社2012年版,第266頁。
[11] 王東全主編:《三晉石刻大全·臨汾市蒲縣卷》,三晉出版社2013年版,第82頁。
[12] 李晶明主編:《三晉石刻大全·陽泉市盂縣卷》,三晉出版社2010年版,第322頁。
[13] 任寧虎、郭寶厚主編:《三晉石刻大全·忻州市寧武縣卷》,三晉出版社2009年版,第127頁。
[14] 高鳳山主編:《三晉石刻大全·大同市靈丘縣卷續編》,三晉出版社2012年版,第95頁。
[15] 王麗主編:《三晉石刻大全·晉城市澤州縣卷》,三晉出版社2012年版,第489頁。
[16] 衛偉林主編:《三晉石刻大全·晉城市陽城縣卷》,三晉出版社2011年版,第490頁。
[17] 王立新主編:《三晉石刻大全·晉城市陵川縣卷》,三晉出版社2013年版,第75頁。
[18] 張平和主編:《三晉石刻大全·長治市壺關縣卷》,三晉出版社2014年版,第221頁。
[19] 王東全主編:《三晉石刻大全·臨汾市蒲縣卷》,三晉出版社2013年版,第278頁。
[20] 李晶明主編:《三晉石刻大全·陽泉市盂縣卷》,三晉出版社2010年版,第430頁。
[21] 王立新主編:《三晉石刻大全·晉城市陵川縣卷》,三晉出版社2013年版,第286頁。
[22] 張培蓮主編:《三晉石刻大全·運城市鹽湖區卷》,三晉出版社2010年版,第370頁。
[23] 汪學文主編:《三晉石刻大全·臨汾市洪洞縣卷》,三晉出版社2009年版,第456頁。
[24] 馮錦昌主編:《三晉石刻大全·晉中市和順縣卷》,三晉出版社2013年版,第185頁。
[25] 任寧虎、郭寶厚主編:《三晉石刻大全·忻州市寧武縣卷》,三晉出版社2009年版,第165頁。
[26] 李晶明主編:《三晉石刻大全·陽泉市盂縣卷》,三晉出版社2010年版,第386頁。
[27] 王蘇陵主編:《三晉石刻大全·長治市黎城縣卷》,三晉出版社2012年版,第228頁。
[28] 楊曉波、李永紅主編:《三晉石刻大全·晉城市城區卷》,三晉出版社2012年版,第294頁。
[29] 賈圪堆主編:《三晉石刻大全·長治市長治縣卷》,三晉出版社2012年版,第110頁。
[30] 汪學文主編:《三晉石刻大全·臨汾市洪洞縣卷》,三晉出版社2009年版,第309頁。
[31] 劉祖福主編:《三晉石刻大全·大同市廣靈縣卷》,三晉出版社2013年版,第204頁。
[32] 王立新主編:《三晉石刻大全·晉城市陵川縣卷》,三晉出版社2013年版,第222頁。
[33] 王麗主編:《三晉石刻大全·晉城市澤州縣卷》,三晉出版社2012年版,第570頁。
[34] 王蘇陵主編:《三晉石刻大全·長治市黎城縣卷》,三晉出版社2012年版,第381頁。
[35] 李晶明主編:《三晉石刻大全·陽泉市盂縣卷》,三晉出版社2010年版,第228頁。
[36] 史景怡主編:《三晉石刻大全·晉中市壽陽縣卷》,三晉出版社2009年版,第594頁。
[37] 柴廣勝主編:《三晉石刻大全·運城市絳縣卷》,三晉出版社2014年版,第206頁。
[38] 李晶明主編:《三晉石刻大全·陽泉市盂縣卷》,三晉出版社2010年版,第388頁。
[39] 王立新主編:《三晉石刻大全·晉城市陵川縣卷》,三晉出版社2013年版,第286頁。
[40] 申樹森主編:《三晉石刻大全·長治市平順縣卷》,三晉出版社2012年版,第191頁。
[41] 李晶明主編:《三晉石刻大全·陽泉市盂縣卷》,三晉出版社2010年版,第430頁。
[42] 李晶明主編:《三晉石刻大全·陽泉市盂縣卷》,三晉出版社2010年版,第296頁。
[43] 申修福主編:《三晉石刻大全·長治市長子縣卷》,三晉出版社2013年版,第218頁。
[44] 王蘇陵主編:《三晉石刻大全·長治市黎城縣卷》,三晉出版社2012年版,第294頁。
[45] 王立新主編:《三晉石刻大全·晉城市陵川縣卷》,三晉出版社2013年版,第190頁。
[46] 張平和主編:《三晉石刻大全·長治市壺關縣卷》,三晉出版社2014年版,第238頁。
[47] 王東全主編:《三晉石刻大全·臨汾市蒲縣卷》,三晉出版社2013年版,第278頁。
[48] 王東全主編:《三晉石刻大全·臨汾市蒲縣卷》,三晉出版社2013年版,第278頁。
[49] 汪學文主編:《三晉石刻大全·臨汾市洪洞縣卷》,三晉出版社2009年版,第309頁。
[50] 李晶明主編:《三晉石刻大全·陽泉市盂縣卷》,三晉出版社2010年版,第386頁。
[51] 王立新主編:《三晉石刻大全·晉城市陵川縣卷》,三晉出版社2013年版,第315頁。
[52] 王蘇陵主編:《三晉石刻大全·長治市黎城縣卷》,三晉出版社2012年版,第318頁。
[53] 王立新主編:《三晉石刻大全·晉城市陵川縣卷》,三晉出版社2013年版,第286頁。
[54] 王立新主編:《三晉石刻大全·晉城市陵川縣卷》,三晉出版社2013年版,第140頁。
[55] 王蘇陵主編:《三晉石刻大全·長治市黎城縣卷》,三晉出版社2012年版,第381頁。
[56] 李晶明主編:《三晉石刻大全·陽泉市盂縣卷》,三晉出版社2010年版,第481頁。
[57] 汪學文主編:《三晉石刻大全·臨汾市洪洞縣卷》,三晉出版社2009年版,第309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