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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秦始皇符制改革的劃時代意義

正如以往論者所引,秦始皇二十六年統一天下后,開始推行水德政治,數字皆用水德對應的“六”,“符、法冠皆六寸”。此事載于《史記·秦始皇本紀》:

始皇推終始五德之傳,以為周得火德,秦代周德,從所不勝。方今水德之始,改年始,朝賀皆自十月朔。衣服旄旌節旗皆上黑。數以六為紀,符、法冠皆六寸,而輿六尺,六尺為步,乘六馬。更名河曰德水,以為水德之始。[40]

如果仔細分析現有符的材料,就會發現它們均與這一記載不相矛盾。

云夢龍崗秦簡簡14的六寸符可以看作是秦始皇符制改革的結果,龍崗秦簡的整理者將簡牘的年代下限定在秦二世三年可支持這一判斷。[41]岳麓秦簡《奔警律》中的五寸符應當是秦始皇二十六年統一天下前頒布的法令。但要做出這一判斷,我們必須首先對律文中出現的“黔首”和“故徼”兩個詞語加以說明。

首先,眾所周知,《史記·秦始皇本紀》記載的秦統一天下后推行的改制措施包括:“更名民曰‘黔首’。”[42]故以往學界多將“黔首”的出現作為確定秦簡年代為秦統一后的證據之一。但近年來,一些學者注意到秦統一前的文獻中已經出現了“黔首”一詞,如《禮記·祭義》、《吳越春秋》、《越絕書》、《韓非子·忠孝》、《呂氏春秋》中的《愛類》《大樂》《古樂》等十四篇、《放馬灘秦簡》、《戰國策·魏策二》、《史記》載李斯《諫逐客書》、《銀雀山漢簡》等,因此“黔首”一詞不能作為文獻年代判定的標準。[43]傳世文獻的確很難確定其是否經過后人的改寫,但諸如《放馬灘秦簡》《銀雀山漢簡》等出土數據卻是佐證“黔首”一詞在秦統一前已經廣泛使用的有力證據。因此,秦始皇統一后更名民曰黔首,應是和統一度量衡制度一樣,并非創立新制,而是把已有的秦制推廣到全國。

其次,里耶秦簡秦始皇二十六年更名方中有:“邊塞曰故塞。毋塞者曰故徼。”[44]那么,它是否意味著“故徼”一詞是秦始皇二十六年統一天下后才開始使用的?有學者曾考證整理者披露的三枚簡(0706簡“綰請許而令郡有罪罰當戍者,泰原署四川郡;東郡、三川、潁川署江胡郡;南陽、河內署九江郡……”;0914簡“……泰原署四川郡;東郡、三川、潁川署江胡郡;南陽”;0383簡“河內署九江郡;南郡、上黨□邦道當戍東故徼者,署衡山郡。”)的年代是秦始皇二十四年到二十五年。[45]其說甚有據。這樣,“故徼”一詞的年代也不與本文的結論相矛盾。

因此,漢簡出土的諸如出入關符、驚候符、取茭符等均為六寸,可視為漢承秦制的結果。《漢舊儀》和《集覽》引應劭說漢代銅虎符長六寸,也與上述判斷相契合。雖然應劭說漢代的竹使符長五寸,但是從竹使符演變而來的遼代金魚符長六寸,或許可以反證竹使符的長度也是六寸,應劭說竹使符長五寸是錯誤的。清代王筠《說文解字句讀》卷五上“符”下所引《漢舊儀》“竹使符,長六寸”的說法,或可作為佐證。

如果漢代的銅虎符、竹使符、出入關符、驚候符、取茭符等都是六寸的話,那么,我們或許可以推論,至少在許慎時代,漢代所有的符均長六寸。也正因為如此,《說文》解釋“符”的字義時,才沒有特別標明是哪種符長六寸,而是泛泛地說竹制的符長六寸吧。

最后順帶提及,傳說周呂望所撰《六韜》中有《陰符》一節:

武王問太公曰:“引兵深入諸侯之地,三軍卒有緩急,或利或害,吾將以近通遠,從中應外,以給三軍之用,為之奈何?”太公曰:“主與將有陰符,凡八等:有大勝克敵之符,長一尺;破軍擒將之符,長九寸;降城得邑之符,長八寸;卻敵報遠之符,長七寸;警眾堅守之符,長六寸;請糧益兵之符,長五寸;敗軍亡將之符,長四寸;失利亡士之符,長三寸。諸奉使行符稽留者,若符事泄告者,聞者皆誅之。八符者,主將秘聞,所以陰通言語不泄中外相知之術,敵雖圣智,莫之能識。”武王曰:“善哉。”[46]

由此可知,周時符的長度因用途而不同,其中“請糧益兵之符”長五寸。而岳麓秦簡《奔警律》的奔命符恰是益兵之符,這是巧合,還是秦統一之前確實存在《六韜》所講的繁復符制,尚需新材料加以驗證。

附記:本文為楊振紅、鄒水杰主持湖南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岳麓書院藏秦簡(肆)》讀簡班成果之一。寫作過程中得到鄒水杰、李迎春先生及張楠、尚宇昌、齊繼偉、楊旭同學的幫助,特此致謝。


[1] 楊振紅,南開大學歷史學院教授。本文系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先秦樂學整理與研究”(17ZDA250)成果。

[2] 相關學術史請參見郭偉濤:《漢代的出入關符與肩水金關》,載西北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等編:《簡牘學研究》第七輯,甘肅人民出版社2018年版,第96—97頁。

[3] 陳松長主編:《岳麓書院藏秦簡(肆)》,上海辭書出版社2015年版。下文簡稱“岳麓肆”。

[4] 《史記》卷一〇《孝文本紀》,中華書局1982年版,第424頁。

[5] (清)段玉裁注:《說文解字注》第八篇上,中華書局2013年版,第193頁上。

[6] 此處的“三年”誤,當為“二年”。

[7] 張玉春疏證:《〈史記〉日本古注疏證》十《孝文本紀第十》,齊魯書社2016年版,第74頁。

[8] 《史記》卷一〇《孝文本紀》,第424頁。

[9] 原斷作:“國家當發兵遣使者,至郡合符”,今據《史記》中華書局標點本改。《史記》卷一〇《孝文本紀》,第424頁。

[10] 《漢書》卷四《文帝紀》,中華書局1962年版,第118頁。

[11] (清)段玉裁注:《說文解字注》第八篇上,第193頁。

[12] 筆者以“竹使符”+“五寸”為檢索詞查檢“中國基本古籍庫”,共檢出88條材料。以“竹使符”+“寸”為檢索詞,僅有一條文獻載竹使符長六寸,即清代王筠《說文解字句讀》卷五上“符”字下,在引應劭說后,又說:“《漢舊儀》:竹使符,長六寸。”(清刻本,“中國基本古籍庫”電子版)不知其所出。

[13] (清)段玉裁注:《說文解字注》第八篇上,第193頁。

[14] (清)黃以周撰:《禮書通故》卷四七《名物通故》,王文錦點校,中華書局2007年版,第1916—1917頁。

[15] 魏晉至隋時用竹使符的例子,可參見《宋書》卷二《武帝紀中》:“天子策曰:今命使持節、兼太尉、尚書左仆射、晉寧縣五等男湛授相國印綬,宋公璽紱;使持節、兼司空、散騎常侍、尚書、陽遂鄉侯泰授宋公茅土,金虎符第一至第五左,竹使符第一至第十左。”(中華書局1974年版,第40頁)《南齊書》卷一《高帝紀上》:“〔今〕命使持節、兼太尉、侍中、中書監、司空、衛將軍、雩都縣開國侯淵授〔公〕相國印綬,齊公璽紱;持節、兼司空副、守尚書令僧虔授齊公茅土,金虎符第一至第五左,竹使符第一至第十左。”(中華書局1972年版,第18頁)《隋書》卷二六《百官志六》:“諸王皆假金獸符第一至第五左,竹使符第一至第十左。諸公侯皆假銅獸符,竹使符第一至第五。”(中華書局1973年版,第728頁)

[16] 《新唐書》卷二四《車服志》,中華書局1975年版,第525—526頁。《舊唐書》卷四五《與服志》說:“高祖武德元年九月,改銀菟符為銀魚符。”(中華書局1975年版,第1954頁)恐誤。

[17] 《舊唐書》卷一《高祖紀》,第5頁。

[18] 《新唐書》卷一《高祖紀》,第6頁。

[19] 張玉春疏證:《〈史記〉日本古注疏證》七七《信陵君列傳第十七》,第342頁。

[20] 原文作“製”,疑此當作“制”。

[21] 錢仲聯主編:《清詩紀事》第四冊《光緒宣統朝卷·胡延》,鳳凰出版社2004年影印本,第3576頁上欄。

[22] 《遼史》卷五七《儀衛志三·符契》,中華書局1974年版,第915頁。

[23] 王國維著,胡平生、馬月華校注:《簡牘檢署考校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年版,第57—59頁。

[24] 此簡后收入謝桂華、李均明、朱國炤:《居延漢簡釋文合校》上冊,文物出版社1987年版,第113頁。簡稱“居延合”。

[25] 此簡后收入謝桂華、李均明、朱國炤:《居延漢簡釋文合校》上冊,第113頁。

[26] 此簡后收入謝桂華、李均明、朱國炤:《居延漢簡釋文合校》上冊,第113頁。

[27] 此簡后收入甘肅簡牘博物館、甘肅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甘肅省博物館、中國文化遺產研究院古文獻研究室、中國社會科學院簡帛研究中心編:《肩水金關漢簡(叁)》,中西書局2013年版。簡稱“金關叁”。

[28] 〔日〕大庭脩著:《秦漢法制史研究》第五篇第一章“漢代的關所與通行證”,徐世虹等譯,中西書局2017年版,第435—438頁。同名論文最初刊于《關西大學東西學術研究所論叢》1954年第16期。關于“棨”的問題,筆者擬另文論考。

[29] 敦煌縣文化館:《敦煌酥油土漢代烽燧遺址出土的木簡》,甘肅省文物工作隊等編:《漢簡研究文集》,甘肅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第5頁。此簡收入李均明、何雙全編:《散見簡牘合集》,簡206,文物出版社1990年版。

[30] 張德芳主編:《甘肅秦漢簡牘集釋:敦煌馬圈灣漢簡集釋》,簡1152A、B,甘肅文化出版社2013年版。

[31] 參見徐樂堯:《漢簡所見信符辨析》,載《敦煌學輯刊》1984年第2期。另,齊繼偉依據《居延漢簡》《肩水金關漢簡》《敦煌漢簡》《敦煌馬圈灣漢簡》中的圖版對其中出入符、驚候符等符的尺寸進行了測量(齊繼偉:《西北漢簡所見吏及家屬出入符比對研究》,載《敦煌研究》2018年第6期)。但這些圖版并不都是原大,因此數據的可靠性存在一定問題。

[32] 傅振倫:《西漢始元七年出入六寸符》,載《文史》1980年第十輯。

[33] 徐樂堯:《漢簡所見信符辨析》,載《敦煌學輯刊》1984年第2期。

[34] 正如以往學者所指出,除了應劭說外,傳世文獻中還有其他說法。《續漢書》志二五《百官志二》“衛尉”條:“凡居宮中者,皆有口籍于門之所屬。宮名兩字,為鐵印文符,案省符乃內之。若外人以事當入,本(宮)〔官〕長史為封棨傳;其有官位,出入令御者言其官。”劉昭注:“胡廣曰:‘符用木,長(可)〔尺〕二寸,鐵印以符之。’”(《后漢書》,中華書局1965年版,第3580、3581頁)關于“可”改為“尺”字,《校勘記》:“據汲本、殿本改。”但《資治通鑒》卷三五《漢紀三七》胡三省注仍作“長可二寸”(《資治通鑒》,中華書局1956年版,第1468頁)無論是“尺二寸”還是“二寸”,均與六寸不合。

[35] 中國文物研究所、湖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編:《龍崗秦簡》,中華書局2001年版,第76頁。

[36] 整理者釋文補“縣官”,但根據漢簡文例,或應當僅補“官”一字為宜。

[37] 陳松長主編:《岳麓書院藏秦簡(肆)》,上海辭書出版社2015年版。下文簡稱“岳麓肆”。

[38] 關于此律的討論,請參見楊振紅:《嶽麓秦簡秦漢“奔命警備”》,載(韓)《東洋史學研究》第一百四十二輯,東洋史學會2018年版,第1—24頁。

[39] 齊繼偉:《西北漢簡所見吏及家屬出入符比對研究》,載《敦煌研究》2018年第6期。

[40] 《史記》卷六《秦始皇本紀》,第237頁。

[41] 參見中國文物研究所、湖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編:《龍崗秦簡》,“云夢龍崗六號秦墓及出土簡牘概述”三“木牘、墓主與墓葬年代”,第7—8頁。

[42] 《史記》卷六《秦始皇本紀》,第239頁。

[43] 參見王子今:《秦漢稱謂研究》,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4年版;張伯元:《出土法律文獻叢考》,上海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

[44] 陳偉主編:《里耶秦簡牘校釋(第一卷)》,8—461簡BXVⅡ、BXVⅢ,武漢大學出版社2012年版,第157頁。

[45] 周運中:《岳麓秦簡江胡郡新考》,載簡帛網,http://www.bsm.org.cn/show_article.php?id=1142,2009年9月12日。

[46] 《六韜》卷三《陰符二十四》,清平津館叢書本,“中國基本古籍庫”電子版。筆者標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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