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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節 綠色“一帶一路”環境法規制研究[38]

建設“一帶一路”是中央統籌國內外大局所作出的重大決策。在該決策的推進過程中,如果不能有效遏制環境污染和生態破壞的不良趨向,既會加大對外投資風險,又會波及中國的國際形象甚至“一帶一路”建設的前景。因此,把握并解構綠色“一帶一路”建設中的環境法規制問題[39],為實現其終極目標提供可靠的法律保障,顯然具有重要的理論和現實價值。

一、綠色“一帶一路”的環境法訴求

“在全球化過程中,統一性與多樣性、和諧與沖突是并存的、同時發展的,呈現某種雙重乃至多重結構。”[40]從歷史教訓、現實需要和環境法自身發展等多個維度著眼,在綠色“一帶一路”建設中強化規范性約束,都是這一戰略格局中不可或缺的組成元素。

(一)歷史教訓的經驗性投射[41]

案例一:跨國公司無視東道國環境法,致使生態遭受嚴重損害

格拉斯伯格礦區位于印度尼西亞巴布亞省的山區中,是世界上總儲量最大的銅金礦。該礦的大股東是美國自由港—麥克米倫銅金公司(以下簡稱自由港公司)。1967年,自由港公司與印度尼西亞政府簽訂第一份合約。該合約給予自由港公司10.1萬公頃土地的采礦權,免除30年的土地租金和使用費以及環境保護義務,也不要求公司對當地居民進行補償。1991年,自由港公司又與印度尼西亞政府就新發現的格拉斯伯格新礦區簽訂新合約。該合約有效期至2021年,如經政府允許,還可將項目再延長20年。按新合約規定,自由港公司可繼續在無環保措施的情況下運營,并且對當地居民的安置、搬遷和補償不承擔義務。自由港公司在巴布亞省的采礦活動不可避免地導致了當地環境的惡化。雖然自由港公司和印度尼西亞政府在1991年的合約中要求對項目進行環境影響評價,但當時的評價體系不僅包括環境影響評價,還包括經濟影響評價,且后者的權重遠高于前者,因而該環境影響評價淪為了走過場。

自由港公司在采礦過程中產生了大量的廢棄巖石,每天高達7.5萬噸。預計到2041年將產生約230平方公里的礦坑,而大部分廢棄巖石都傾倒至附近的宛納宮湖中,破壞了當地的生態環境。礦井附近臨時存儲巖石的場地也遭到了嚴重的山體滑坡和洪水危害。1997年,印度尼西亞《環境管理第23號法案》開始實施。根據該法律,印度尼西亞環境保護署不斷警告自由港公司,如其繼續環境違法行為將面臨刑事指控。1999年,印度尼西亞《第41號森林法》禁止在森林保護地區勘探和開發自然資源,最終迫使自由港公司于2006年停止了在該區域的勘探活動。

案例二:跨國公司漠視東道國環境法,引發居民、環保組織抵制

印度尼西亞是一個森林生物多樣性十分豐富的國家,但如今約75%的原始森林遭到破壞。快速發展的紙漿和造紙業是造成這一結果的主因。金光集團旗下的金光紙業公司(以下簡稱金光紙業)在其中扮演著關鍵角色。衛星圖像對該區域的分析顯示,由金光紙業控制的34000公頃森林已有1/3消逝。多年來,當地居民和60個國際和印度尼西亞非政府組織聯合向各大金融機構發出公開信,懇請它們不要向金光紙業在印度尼西亞的投資項目提供融資。其后,有不少國家先后通過了有關法律,禁止非法植物產品的進口,或者要求進口的植物或植物產品都需標明產地,對運輸或交易非法采伐的樹木或木制品的行為人處以罰款或監禁。金光紙業無視環保義務的經營行為對其聲譽造成了巨大負面影響。2009年,由于當地居民和環保組織的聯合抵制,迪士尼、孩之寶、美泰、沃爾瑪、施樂和百盛(肯德基)等公司都拒絕與金光紙業合作。金光紙業失去了它在西方市場的主要客戶,損失高達數千萬美元。

案例三:跨國公司輕視東道國環境法,導致其無法在當地生存

1975年,必和必拓公司與巴布亞新幾內亞政府等決定聯合開發奧克泰迪銅金礦(以下簡稱奧克泰迪礦),組成了奧克泰迪礦產有限公司。奧克泰迪礦制造的最大環境影響緣于對尾礦的不當處置。尾礦通常應存儲在預留的尾礦壩內,但奧克泰迪礦的尾礦卻直接排放至奧克泰迪河和弗萊河。河流監測的數據表明,該礦對河流以及周邊生態系統造成了負面影響。大量廢棄礦石被排放至河岸,導致河床大幅提高。河底沉積的尾礦和廢渣被沖到下游,淹沒了河岸兩邊的植物和農作物,并對林木的根系造成了不良影響。奧克泰迪河和弗萊河的魚類數量也因此銳減,魚類捕獲量下降了90%。1994年,奧克泰迪河和弗萊河沿線3萬名居民向必和必拓總部所在地法院提起集體訴訟。經過兩年的庭審和調解后,必和必拓最終支付了5億美元的補償金,還不得不將價值約4億美元的股份無償轉讓給巴布亞新幾內亞政府。該項目對必和必拓造成的直接經濟損失達9億美元。在2001年,必和必拓決定提前撤出該項目,以避免產生更大風險。

上述三起案例表明,跨國公司到國外投資,必須遵守廣義上的環境法制。如果東道國制定了環境法律法規,跨國公司應當不打折扣地予以執行;即使東道國不存在完備的環境法律規范,跨國公司也應當遵循環境正義原則,主動自覺地保護好當地生態。倘若跨國公司在東道國投資籌辦企業,卻不認真遵守環境法,進而破壞了生態,勢必會遭到東道國居民的抵制并無法維系在當地的生存。有的企業認為只要與東道國政府搞好關系,獲得其支持就可不受法律約束,是輕蔑法治的表現。隨著環境執法的日趨嚴格,任何破壞生態的企業,最終都難免退出當地市場的命運。作為企業的母國政府,應當對“走出去”的企業進行有效監管服務,促進其遵循東道國環境法。

(二)現實需求的集中性呈現

“人的秉性的發展必須以人的生存為基礎才會有效,而法律文明秩序也即法治社會恰恰就是在這一點上,優越于宗教文明秩序和道德文明秩序。”[42]建設“一帶一路”,是我國國家使命的必然歸宿,同時亦面臨著諸多嚴峻挑戰,因此,更加需要關注環境法規制的補強價值。

1.環境脆弱地區之開發建設亟待環境法規制

“一帶一路”沿線國家主要分布在亞太地區,總體上具有自然資源豐富、地形復雜多樣、生態環境較為脆弱等地緣特點。表1就展示了“一帶一路”六大經濟走廊沿線國家的生態環境約束因素。[43]

表1 六大經濟走廊沿線國家生態環境約束因素[44]

根據這些數據,不難發現其生態環境之脆弱,一旦遭到破壞便難以修復。2016年5月,聯合國環境大會第二次會議發布的《全球環境展望6區域評估總結:GEO-6主要發現和政策信息》就顯示:近年來,龐大的人口總數及增長率、快速的城市化、加劇的人類活動,給亞太地區的整體生態環境造成了巨大壓力。僅2015年,就有40171種植物和5250種脊椎動物成為瀕危物種;而在2005—2015年,南太平洋地區每年被砍伐森林平均超過100萬公頃,致使二氧化碳排放量增加數億噸。預計到2050年,泰國北部的森林覆蓋率將會由2002年的57%下降至45%。此外,生物多樣性銳減、入侵物種的威脅加劇、廢棄物的污染、水資源的短缺、空氣質量下降等情形也在不斷加劇[45]

“一帶一路”主要是以基礎設施建設為主,并在此基礎上進行“互聯互通”。這些項目對生態環境的影響是不容低估的。如果不加以有效規制,將會誘發嚴重的生態危機。[46]

2.海外投資實行長期開發新模式亟待環境法規制

“一帶一路”建設將極大拓展中國海外投資的規模。中國企業向海外投資其實已有多年,但過去是以企業自己找項目、承包和承建模式為主,現已改變為“落地生根”式的長期開發模式為主。[47]而且在發達國家先期開發后,留給我國海外投資的空間多是自然資源開發難度大、當地生態環境脆弱,地緣政治敏感、宗教和地方勢力強大等相對貧弱的區域。與此同時,出于國際競爭和維護自身利益驅動,一些西方發達國家和我國近鄰的某些發展中國家,對“一帶一路”建設的心態異常復雜,或明或暗采取不合作甚至抵制策略,企圖使建設中的生態環境問題異化為敏感的政治爭端,進而加大對我國的限制力度,或者索性以生態環境為借口,反對我國在“一帶一路”沿線國家進行投資建設。[48]因此在我國海外投資模式轉型后,對可能引起的域外政治、經濟、文化、宗教等方面的挑戰,需要有足夠的準備,以有效應對投資風險。

3.預防生態問題觸及經濟風險亟待環境法規制

2014年至2016年,中國同“一帶一路”沿線國家貿易總額超過3萬億美元,投資累計超過500億美元。中國企業已經在20多個國家設立了56個經貿合作區。[49]2017年,我國政府決定進一步加大資金支持力度,向“絲路基金”新增資金1000億元人民幣,鼓勵金融機構開展人民幣海外基金業務,規模預計為3000億元人民幣。[50]商務部就中方簽訂對外承包合同,亦有透明的數據統計[51]。鑒于我國對“一帶一路”沿線國家投資的規模巨大,保證投資安全成為刻不容緩的事項。從以往經驗看,由于在項目前期沒有對生態環境保護作出明確約定,在建設中或投產后因環境污染和生態破壞,被東道國起訴索賠遭受重大經濟損失的案例,已經不勝枚舉。

以上狀況表明,中國企業到“一帶一路”沿線國家進行開發建設,所面臨的生態環境壓力是鮮明凸顯的。因此,對于綠色“一帶一路”的建構是無可避免的。筆者認為,所謂綠色“一帶一路”,是在“一帶一路”之前增加了“綠色”的限制詞,即綠色的“一帶一路”。建設綠色“一帶一路”,是指在秉承綠色發展、協調發展、人與自然和諧的理念,堅持環境保護優先原則下而建設的“一帶一路”。[52]為了建設綠色“一帶一路”,應當使沿線國家的人民不僅享受到開發建設帶來的經濟收益,更要持續獲得良好的生態環境效益。

(三)立法進程的有效性反映

近年來,可持續發展理念深入人心,國際環境法和各國域內環境法都有了長足發展。在環境立法進程普遍加快的形勢下,只有進一步秉持環境法治理思維,才能維護我國自身形象,實現綠色“一帶一路”的建設目標。

1.近年來沿線國家環境立法步伐加快,對“走出去”的企業提出新要求

“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環境立法步伐明顯加快,要求我國“走出去”的企業必須與之相適應。譬如俄羅斯,2002年制定的《環境保護法》就成為其制定環境政策,保證經濟社會協調發展,維護生態平衡和生物資源多樣性以及確保國家生態安全的基本法。2005年12月,俄羅斯通過修訂《行政法典》加重了對環境違法的行政處罰力度和罰款金額。環境污染與生態安全評估成了外資大中型工業項目審批程序和企業經營過程中高懸的“達摩克利斯之劍”,尤其被當作“整治”外資企業的法寶。2008年6月4日,俄羅斯發布了第889號總統令,明確規定采取有助于提高俄羅斯經濟、能源和生態效率的重大措施,并要求采取更加嚴格的空氣質量標準。

又如,伊朗近年來也加快環境立法步伐,制定了比較完備的涉及環境管理和保護的法律法規20余部,涵蓋水污染治理和水資源保護、土地綜合治理、垃圾處理、空氣污染治理、生物資源保護等諸多環境領域,以不斷強化環境監管措施,強化環境監控和信息收集,推動公眾參與。

近年來土耳其也加快環境保護立法步伐,目前已經制定了《環境保護法》《森林法》《空氣質量控制條例》《水體污染控制條例》《環境影響評估條例》等。其中,《森林法》規定嚴禁侵害森林,嚴禁以各種名義縮小林地面積,除非公共利益需要,不得在林地安裝各種設施和從事項目建設。《環境影響評估條例》要求對各類工程項目實施所導致的水、土壤、大氣等方面環境問題進行評估,所有重大工程、工業區以及獨立項目在正式施工建設之前,必須通過環保部門審核。依法采取的環保措施貫穿于工程開發建設的始終,而不僅僅是環境破壞之后的補救。

由此可見,東道國的環境標準提高了,如果外來公司的開發建設行為不能適應新規范,是難以進入該國市場的。即使進入了,由于違反了該國的環境法規范,遲早也會遭到處罰的。因此,我國企業進入東道國進行投資和貿易活動,必須與東道國的環境法規范相符合。

2.近年來國際環境立法步伐加快,要求“走出去”的企業必須密切關注

多年來,追求并實現人類社會的可持續發展,已經成為全球范圍內的普遍追求。為此,聯合國先后主持制定了一系列關于國際環境保護的文件[53],構成了國際環境法的重要內容。尤其值得關注的是《聯合國2030年可持續發展議程》,這是一個里程碑式的規范文本,明確了2016年至2030年的全球可持續發展的目標。有學者預測,2030年可持續發展議程將推動中國的國際與區域合作更加“綠色化”,并在政府主導下推動海外投資企業履行環境義務和社會責任。[54]筆者認為,隨著2030年可持續發展議程和國別方案的出臺,也必將催生新的國際環境法規范。

國際環境法的不斷發展,將帶來以下效應:一是,隨著新國際環境標準的出臺,必將推動一些國家更新域內環境法。[55]主權國家加入某項新的國際環境公約之后,大多需要進行國內轉化才能使其具有可執行性,這就對國內環境立法提出了新要求。二是,有的國際法本身就具有較強的實施機制,且配備了專門的爭端解決機制。例如,世界貿易組織(WTO)項下的《關稅及貿易總協定》(GATT)雖然是調整自由貿易的條約,但其關于保護環境資源的一般例外條款(第20條)要求WTO爭端解決機構在處理貿易糾紛時兼顧環境保護的合理訴求。[56]三是,國際環境法乃至一般國際法的規則和原則可能被解釋為要求主權國家防止本國企業破壞他國的環境。[57]四是,國際投資法在保護投資的同時開始兼顧平衡母國和東道國的利益,并逐漸承認東道國對環境的規制權。[58]因此,我國企業在“一帶一路”沿線國家開展與環境保護相關的經濟活動,應當認真研究有關國際法的變化趨勢及其對東道國和母國的立法影響,而中國政府則應為“走出去”企業提供及時周到的政策指導。

3.近年來我國環境立法步伐加快,“走出去”之企業應當向沿線國家展示良好形象

近年來,我國大力推進生態文明建設,環境立法取得了舉世矚目的成就,已經形成了比較完備的環境法律體系,并在法律實施領域頗有建樹。“走出去”的企業應當在“一帶一路”建設中,充分彰顯我國環境立法的發展成就。與此相適應,“走出去”的企業在東道國執行的環境標準不應低于國內水平。

其依據在于:首先,“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走出去”的企業到其他國家投資,如果降低環境保護要求,執行低于中國國內的環境標準,進而污染了東道國的環境、破壞了當地生態,必然會在國際上引發“污染轉移”“禍水外流”的質疑,嚴重損害中國形象。[59]其次,我國企業在“一帶一路”建設中所實施的行為,應當與綠色“一帶一路”目標對象相匹配。“一帶一路”的重大倡議,以政策溝通、設施聯通、貿易暢通、資金融通、民心相通(以下簡稱“五通”)為主要內容。其中的“民心相通”,理應包含保護當地生態環境之意。中國發布的“一帶一路”建設愿景和行動計劃,高度重視生態文明理念與環境保護法治建設,明確提出“一帶一路”建設要保護生態環境,遵守法律法規,履行社會責任,共同建設綠色、和諧、共贏的“一帶一路”。“一般說來,習俗是不與法律矛盾的;相反,它正是法律存在的基礎。”[60]因此,隨著我國環境法治的發展,“走出去”的企業,就應當通過保護東道國生態環境的善良行為,反映我國環境法治建設的新成就,展示建設生態文明的良好形象。

二、“一帶一路”場域內環境法規制的邏輯本源

(一)環境法規制之說文解字

所謂“規制”,理論界有多種解釋[61]。筆者認為,“規制”一詞,在市場經濟條件下,是指政府以矯正和解決市場機制內在的問題為目的,按照公平和效率兼顧的原則,對管理對象的行為進行調控的活動。這里所稱的政府,是指廣義上的政府,包括立法機關、行政機關和司法機關等公權力機構。而所謂的法律規制,則是指政府對管理對象進行調控,必須在法治的軌道上運行,即政府應當依照法律法規的規定對管理對象的行為進行調控。假使政府對管理對象的調控,是在法律之外進行的,那么,該種調控就是非法律規制了。政府對管理對象進行規制必須在法治軌道上運行,是指政府應當通過立法對管理對象的行為進行合理規范,通過管理和監督保障立法目標的實現。與此同時,政府的行為也應接受司法監督和社會監督。

一言以蔽之,政府對管理對象進行規制必須在法治軌道上運行,這也是建設法治政府的必然要求。首先,法治是人類社會政治文明的重要成果,大到中央政府,小到個人的言論和行為,唯有在此軌道上運行,社會才能有序發展。在現代中國,法治國家、法治政府、法治社會的三位一體架構,才是真正實現法治的指標厘定。其次,在我國的政權體系中,政府居于極為重要的地位[62],更需依法接受監督。因此,強調政府的調控行為必須在法治軌道上運行,本身就要求其必須接受司法監督和社會監督。建設綠色“一帶一路”堪稱重大的戰略設計,必須依靠嚴格的法律規制才能取得成功。

那么,什么是環境法規制呢?建設綠色“一帶一路”,在施加一般法規制的同時,尤其需要納入環境法范疇。本文所稱環境法規制,從國內環境法治的意義上看,是指環境立法、環境執法、環境守法和環境司法的總和[63]

(二)環境法規制之背景釋明

“一帶一路”視野下的環境法規制,主要是指“走出去”企業到“一帶一路”沿線國家進行投資建設等經濟活動,應當接受東道國環境法和有關法律的規制,并且,本國國內政府要進行配合和保障,還包括發生糾紛時運用何種糾紛解決機制及時合理加以解決。每一類別的環境法規制層面,都涉及環境立法、環境執法、環境司法、環境守法四個維度。

一是環境立法。“一帶一路”視野下,主要是指東道國的環境立法和約束國際投資貿易行為的國際環境法規范,以上東道國規范和國際環境法規范,都是“走出去”的企業在東道國投資辦企業需要遵循的。[64]這與企業在本國投資并遵守國內環境法是有本質區別的。

二是環境執法。“一帶一路”視野下,主要是指由東道國環境執法機構所進行的執法活動,目的是監管跨國公司在東道國投資時,能夠符合該東道國的環境法規范,以及在從事違法行為后進行處罰,這與企業在本國從事環境違法行為后被環境執法機構處罰是大相徑庭的。在國際環境法領域,一般不存在專門的國際環境法行政執法機構。

三是環境司法。“一帶一路”視野下,主要是指“走出去”的企業在東道國進行開發建設中,與有關主體發生糾紛時,由東道國的司法機關行使管轄權并進行審判。這與企業在本國發生糾紛時,由本國的司法機關行使管轄權,并進行審判是迥然不同的。

四是環境守法。“一帶一路”視野下,主要是指“走出去”的企業,應當符合東道國的環境法律和有關法律的要求。這與“走出去”的企業在本國投資辦企業時,應當主要遵守本國法律規范是有巨大差異的。

以上四個方面的環境法規制,主要是指“走出去”的企業應當遵循東道國環境法規制和有關國際法規范。但正如下文所述,企業在一定條件下還應接受其母國的環境法規制。

(三)環境法規制之域內概覽

以中國政府的視域為切入點,囊括了如何開展國內環境立法、強化環境執法、促進環境守法、嚴格環境司法,指導和支持“走出去”企業,在“一帶一路”沿線國家投資開發建設時,妥善應對環境法問題。同時還要考慮,當“走出去”的企業在東道國遇到環境糾紛,并被該國的執法機關行政處罰,或者被該國司法機關加以刑事處罰,抑或被判令承擔民事責任等情狀下,中國政府應當如何應對。多年來,我國政府在對外投資領域的環境法規制方面,作出一系列努力并取得一定成就,但是當前在環境立法、環境行政監管、環境守法、環境司法方面卻依然存續不盡如人意之處。

1.環境立法方面

截至目前,我國與保障綠色“一帶一路”建設相關的涉外環境規范性文件,也僅有鳳毛麟角的如下幾部,見表2。

表2 與保障綠色“一帶一路”建設相關的涉外環境規范性文件

通過上述梳理,我國規制“走出去”企業涉及環境行為的規范性文件,普遍缺乏約束力,位階也較低,尤其缺乏規制企業對外投資行為的專項環境法律規范。[65]筆者認為,在“一帶一路”建設范圍不斷擴大,沿線國家和人民環境意識日益增強的前提下,我國對外投資領域的環境立法不能適應形勢發展之需。

2.環境監管方面

多年來,我國對外投資領域的行政監管主要由經濟貿易部門負責,其在環境監管領域的確有所建樹,但仍存在標準低、執行差等諸多問題,致使我國“走出去”的企業頻繁觸及環境污染和生態破壞的雷區。

這里所謂的“不適應性”,濫觴于未能充分發揮環境保護行政主管部門的監督管理職能。一是,我國“走出去”企業在環境保護領域,過去主要依賴企業自我約束。環境保護意識較強的企業,尚能勉強遵守東道國環境法,生產經營活動較順利;反之,那些缺乏環境保護意識的企業,在項目建設中不依法采取保護措施,因環境污染和生態破壞被起訴、處罰的情況屢見不鮮,造成重大經濟損失,甚至被迫停產、關閉。二是,由于“一帶一路”倡議的實施,近年來“走出去”的企業越來越多,而因環境污染、生態破壞被聚焦者亦相應增多,亟須有關主管部門予以關注。國內外一系列的經驗教訓證明,企業到外國投資,是否符合東道國的環境標準,是否與國際環境法的原則相符合,環境保護行政主管部門是最具發言權的專業性主體。如果不充分發揮環境保護行政部門對外投資領域的環境監管作用,更好地為“走出去”的企業提供周到及時的服務,建設綠色“一帶一路”的目標不免淪為鏡花水月。

3.環境守法方面

在對外投資領域的環境守法方面,近年來我國企業有了長足進步,但仍存在一定缺陷。

一是理念有誤。不乏有些“走出去”的企業不顧長遠、唯利是圖,越雷池而造成當地環境污染。[66]有的企業家認為,自己千辛萬苦到他國投資,唯一目的就是賺錢。在技術條件有限的情況下,盡可能降低環保要求,就成為降低運行成本而獲取盈利的重要途徑。這是一些企業降低環保要求的認識根源。有的企業雖然開工前通過了環境影響評價,但在項目獲得批準后卻不按照排污許可證的要求控制污染物排放,給當地的生態環境造成損害。

二是法律知識貧乏。一些“走出去”的企業由于不了解東道國環保法律,污染物超標而屢遭索賠訴訟。有些企業的負責人進行投資僅憑一腔熱情,并不了解東道國環境標準和各項環境保護要求。一旦發生糾紛,難以避免敗訴、受罰,甚至承擔刑事責任的違法后果。

4.環境司法方面

為了支持“一帶一路”建設,我國先后與“一帶一路”沿線20多個國家簽訂了雙邊司法協助協定[67]。2015年,我國最高人民法院頒布了提供相關服務和保障的司法政策文件。但是,受司法管轄權的限制,我國企業到“一帶一路”沿線國家進行投資,一旦發生環境糾紛,我國司法機關斷難發揮實質價值。因此,如何克服現行司法體制的局限,通過建立健全多元糾紛解決機制,為“走出去”的企業提供公平、高效、權威的司法服務,就成為新形勢下的一項重要課題。

(四)環境法規制之國外際遇

從“走出去”企業所面臨的問題來看,主要是企業對東道國法律知之甚少,甚至語言不通,在主觀并非故意的情況下被追究責任,從而蒙受巨大損失。究其原因,我國政府及有關部門也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譬如,我國政府在企業到“一帶一路”沿線國家開發建設前,往往并沒有主動做好相關政策、法律方面的對接和指導,致使企業在完全不知情的情況下,盲目違法而被迫承擔責任。再如,企業在被東道國執法機關施加行政處罰時,中國政府并沒有與東道國行政執法機關進行必要溝通,甚至不存在相應的常設渠道,致使企業處于孤立無援的困窘境地。如此等等,不一而足。

在國際環境法領域,企業一般并不直接涉及具體法律適用問題。因為在相關領域內,主要約束的對象是加入該公約的各國政府,企業較少成為國際環境法的直接約束對象;此外,現有的國際環境法規范,多數約束力較差,主要依賴加入該公約的各成員國的自覺遵守。同時,國際環境法的實施主要取決于各成員國的國內法轉化。當國際環境法轉化為國內法,就具有了法律強制力,從而直接影響企業切身利益。另外,中國已經成為《經濟、社會和文化權利國際公約》的締約國,該公約中的環境條款可被解釋為要求中國監管海外投資企業,防止其在東道國污染環境。[68]對此,中國政府應當予以高度關切。

時下在國際環境法的制定過程中,中國的話語權尚且微弱,一般是由發達國家主導,且常常是以犧牲發展中國家的權益為代價。中國屢屢陷于兩難的窠臼之中:如果不加入公約,可能在國際上處于被孤立之地位;反之,則可能損害自身利益。究其原因,也與國際環境法領域人才匱乏息息相關。而這些問題的長期存在,又與我國的教育體制和人才選拔機制存在千絲萬縷之干系。對此,應考慮在建設綠色“一帶一路”的總體框架中統籌加以解決。

三、綠色“一帶一路”的前提性規制

在環境法規制下建設綠色“一帶一路”,是將生態環保融入其進程的核心路徑。面對東道國復雜的投資環境以及不斷變化的國際形勢,中國作為“一帶一路”的倡議者要求企業對外做好生態環境保護工作,既是在國際舞臺負責任大國形象的體現,也是防范投資風險的有效措施。

(一)堅定守護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

建設綠色“一帶一路”,是中國與“一帶一路”沿線國家和人民一道,堅持“共享”原則,以“五通”為主要內容,全方位推進利益共同體、責任共同體和命運共同體的真實反映。這就要求中國在東道國進行項目投資建設時,要與當地政府建立“戰略伙伴關系”,與東道國的社區和人民結成“互惠伙伴關系”,與所有利益相關方達成“利益伙伴關系”。這些伙伴關系要在法律框架內形成基于政治、經濟、文化全方位的互信與互惠,通過緊密合作、公眾參與和信息溝通,結成休戚與共的人類命運共同體。[69]正如黑格爾所說,人類共同體是不斷由個體性與普遍性走向具體自覺和諧統一的共同體。[70]命運共同體具有特定的空間概念,它既包含了地球上全人類的命運共同體,也吸收了區域價值取向相似、利益取向趨同、自然環境相近的區域命運共同體。從認知角度看,不同宗教、倫理、習俗等地方性特質將隨著命運共同體意識的形成,逐漸催化出共識,盡管個體間必然還留存差異,但區域性發展的一致認知是可以達成的。因此,建設綠色“一帶一路”是打造人類命運共同體的新要求,是跨國公司對外投資必須堅持的重要原則,更是打造“一帶一路”沿線國家人類命運共同體的核心路徑。

共建綠色“一帶一路”,強調投資企業要按照公眾參與和信息公開原則,與當地社區和居民建立互利合作的伙伴關系。實踐證明,環境問題具有成因復雜、因果關系難以確定、影響曠日持久等特點,僅僅通過政府的強制力加以化解是遠遠不夠的,客觀上需要處理好企業與所在社區和居民、非政府組織等各方關系。例如,假使我國企業到印度進行投資建設,實施環境影響評價就應當履行征求各階層意見的程序。這是因為,印度社會分層明顯,不僅有掌握大量土地的地主,也有很多租賃土地耕種的佃農和擁有少量土地的自耕農。[71]這些土地一旦被征用,他們就失去了謀生手段。曾有先例顯示,由于農民反對,印度經濟特區政策推行后不久,政府就暫停批準300多份建立經濟特區計劃。[72]

到“一帶一路”沿線國家投資的企業應當理解,讓當地居民放棄土地以換取并不熟悉的現代住房和有限就業機會,可能難以換取心甘情愿之態度。如果需要搬遷這些居民,投資方理應給予足夠補償并在雙方協商下確定額度。投資方應遵循自愿、事先和知情同意原則,在項目開始之前征求當地社區居民的意見。為了減少因投資方較之于當地社區的強勢而衍生的對立感,公司應該在合適的時間和地點舉行會談,并盡可能通過協商達成一致。與此同時,建立透明的信息公開制度,保障決策的上傳下達,保證居民的意愿可以得到充分表達,并在決策中有效落實。同時,投資方還應與媒體和非政府組織建立良性互動關系,為企業的可持續發展以及“伙伴關系”的建立,創造有利的輿論氛圍。

(二)密切關注國際環境法對東道國之影響

隨著“一帶一路”倡議的有序落實,我國企業在獲得更多投資貿易契機的同時,環境保護與經濟發展之間的矛盾也日益突出。與此同時,國際條約越來越多、調整范圍越來越廣泛,各國人民的環境意識日益覺醒。為此,我國政府應當以顯而易見的方式,引導、促進“走出去”的企業在進行對外投資的同時,充分尊重國際環境法和東道國的環境保護法律,并將保護生態及環境作為企業的社會責任。

首先,對外投資企業需要充分重視已有的國際環境條約,這是國際環境法制的基石。總體上看,“一帶一路”沿線國家主要為發展中國家,環境立法本身并不完善,并且為吸引外資很少設置環境保護的準入要求。這就造成了東道國環境立法的缺位或不完善,導致缺乏對海外投資企業的直接法律約束。但投資企業不能以此為借口,忽視環境保護的必要性。從國際投資法的發展趨勢看,國際社會開始反思對投資者過度保護的國際投資法律制度,國際投資爭議不再“一邊倒”偏向保護投資者。[73]因而我國應當引導海外投資企業樹立正確的投資發展觀念,從一開始就注重環境保護事項。同時,以缺乏規范為借口進行破壞環境的投資開發,明顯違反了“公平原則”。環境保護不僅是一個國家和區域發展的問題,更是全人類的聚焦點。可持續發展是環境法“公平原則”的主要體現,以犧牲環境為代價的對外投資威脅了東道國的環境利益,違反了域際公平和代際公平原則,同樣也背離了“一帶一路”建設所倡導的互利共贏成就命運共同體的根本目的。

其次,我國應依托雙邊和多邊條約,協調“一帶一路”建設中的環境保護問題,并以此規制企業海外投資行為。目前,我國與“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簽訂的雙邊或多邊貿易協定及投資協定當中,較少將環境保護法律制度規定其中。例如,2006年生效的中國—巴基斯坦自由貿易協定及我國與泰國、新加坡、科威特、斯里蘭卡、馬來西亞雙邊投資協定中,均未納入任何環境保護規定。[74]即使我國與沿線國家簽訂的雙邊條約中有環境保護條款也頗為籠統,而缺乏專門性操作條款。例如,2011年我國與烏茲別克斯坦重新簽訂的雙邊投資協定中有關“征收”部分規定,“締約方采取的旨在保護公共健康、安全及環境等在內的正當公共福利的非歧視的管制措施,不構成間接征收”。[75]上述規定,將東道國保護環境的重要性放在了優于投資者利益的位置,但仍缺乏具體的環境保護義務條款。作為負責任的大國,我國應當主動引導“一帶一路”建設中的環保合作,率先在雙邊或多邊條約中設立相關環境保護條款。可以適當參考相關發達國家的經驗,在雙邊投資協定范本中加入環境規則條款,細化“投資與環境”的義務。[76]

(三)高度重視國際環境軟法的發展方向

在推進綠色“一帶一路”建設的基礎性國際法律依據中,不僅包括與環境保護、綠色發展相關的全球性環境公約、投資協定等具有法律約束力的國際性文件,也涵蓋了宣言、決議等不具有法律約束力的“軟法”文件。在共建綠色“一帶一路”的過程中,除了遵守基礎性的國際法律依據外,也要對軟法給予應有的尊重。[77]所謂國際軟法,是指經過國際會議和國際組織而通過的決議、宣言或者行動計劃等,往往不具有法律約束力,不能對相關國家形成強制性約束。其最大優勢在于,能夠促使國家承擔在硬法壓力下不會接受的義務。此外,軟法性文件雖無法律約束力,但可作為國際習慣法(國際法淵源之一)存在的證據。[78]因此重視環境軟法的作用,充分激活環境軟法機制,具有一定前瞻性。那么,究竟應當如何強化軟法在綠色“一帶一路”建設中的角色定位呢?

首先,要全面了解環境領域的軟法。目前,國際環境法領域的軟法包括但不限于:

其次,政府、有關的環境保護組織和金融機構,要注意發揮環境領域軟法的作用,支持生態環境保護工作。由于環境問題本身十分復雜,又牽扯方方面面的利益,尤其涉及資源開發和利用問題,欲達成統一的協定或者條約絕非易事。因而,在實現路徑上可以先從建立軟法開始。這是因為軟法的通過程序相對簡易,國家之間比較容易形成共識。綠色“一帶一路”環境法治建設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需要長久的經驗累積和各方環保共識的深化。從“軟法”出發是一種制度上的鋪墊,也是比較穩妥的試錯之舉,有助于沿線各國在環境保護問題上盡快達成一致,形成制度“心理預期”。

最后,政府和有關機構要在認真總結國際環境軟法的實施經驗的基礎上,在條件成熟時將其及時轉化為國內環境法,然后運用國內法治權威,確保綠色“一帶一路”建設目標的實現。

四、綠色“一帶一路”的預防性規制

為了保障“走出去”的企業符合環境保護的要求,我國政府應當發揮能動作用,在國內環境立法、環境執法、環境守法等方面,積極主動開展工作。

(一)立足于綠色“一帶一路”的環境立法

健全國內相關環境立法,有助于為綠色“一帶一路”建設提供法律依據。2013年2月28日商務部頒布的《對外投資合作環境保護指南》,提出了對外投資環境污染的預防措施,是目前我國政府針對海外投資領域保護生態環境的專門準則,但遺憾的是其位階較低。[79]作為商務部頒布的指南,其并不是法律和行政法規,甚至沒有達到規章層次,無權對“走出去”企業的污染環境、破壞生態的行為作懲罰性規定。作為指導性文件,僅能為我國企業在對外投資和承擔援助項目時提供某些參考。在《對外投資法》尚未出臺的背景下,為承擔母國環境監管責任并對中國企業的對外投資行為進行監督和管理,應當盡快對《對外投資合作環境保護指南》進行完善,及時查漏補缺,將分散于其他法律法規中的對外投資環境保護規范進行整合。這對提高我國企業對外投資的安全系數無疑將大有裨益。此外,還應在有關對外投資的其他立法文件中體現類似要求。例如,基于環保責任是社會責任的重要組成部分之理念,夯實《公司法》對企業承擔環境保護責任的約束力度。建議再次修改《環境保護法》,增加有關對外投資企業的環保義務和獎懲措施,促進投資企業吸納綠色發展理念。從根本上,建議我國立法機關在認真做好域內外調查的基礎上,加快制定專門的《對外投資法》,把共建綠色“一帶一路”的理念和措施在其間完整體現,從而提升對外投資企業的環境保護能力。

在積極推進人大立法的同時,應抓緊制定環境政策國別指南,充分發揮國務院及相關部門的政策引導作用。我國目前存在《對外投資國別產業導向目錄》和《國別投資經營障礙報告制度》兩份基礎性文件,[80]對企業“走出去”進行指引,但是大多限于投資產業本身,缺乏環境政策指引。雖然企業應對自己的投資行為負責,但很多情況下能力有限,由政府建立環境政策查詢和指引機制更為妥帖。盡管商務部于2012年發布了《對外承包工程行業社會責任指引》,卻與《對外投資合作環境保護指南》同病相憐,基于效力層級較低無法強制企業遵守。只有使環境保護成為硬性標準,規定于相關規范性法律文件中,才能夠確保企業自覺履行對外投資環境保護義務、承擔環境保護責任。

環境保護部應當與國土資源部門及有關科研機構密切配合,認真研究“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的環境保護法律、政策和標準,建議形成“對外投資環境保護國別指南”“共建綠色‘一帶一路’年度評估報告”,為企業在“一帶一路”建設中發揮政策指引作用。在“對外投資環境保護國別指南”中應當按照國別對環境政策和自然生態狀況進行信息的匯總和綜合分析。“共建綠色‘一帶一路’年度評估報告”中應對環境數據以及各國的經驗進行定期總結和評估。

(二)發軔于綠色“一帶一路”的環境監管

積極推進國內環境監管,保證立法決策得到貫徹實施。高效的環境監管是我國推進綠色“一帶一路”建設重要的法治工具,以貿易與環境的便利化為例:一是依法促進綠色金融體系發展。我國政府應當推動制定和落實防范金融投資項目生態環境風險的政策和措施,加強對外投資的環境管理,促進企業主動承擔環境社會責任。二是認真履行環境影響評價審批監管職責。對于明顯不符合對外投資條件的,為避免環境等風險的產生,不應批準該類企業到“一帶一路”沿線國家進行投資。三是擴大環境產品和服務進出口監管。我國政府應當提高環境服務市場的開放水平,鼓勵擴大大氣污染和水污染防治、危險廢物管理及處置等環境產品和服務進出口,通過執法促進環境保護標志產品和服務貿易的便利化。四是加強進出口環境貿易管理,推動聯合打擊固體廢物非法越境轉移。五是推動環境標志產品進入政府采購。我國政府應當積極開展環境標志產品交流合作項目,分享建立環境標志認證體系的經驗。

在以上五種環境監管措施中,綠色金融體系建設具有關鍵作用,但環境影響評價審批措施具有基礎性作用,因而要予以優先重視。環境影響評價制度發端于美國,該制度一經產生,就以其前端性、預防性、有效性得到了普遍認可,并迅速在國際社會傳播。[81]本文前述幾個案例表明,對外投資過程中之所以出現環境污染和生態破壞行為,往往出于未能進行環境影響評價,倉促建設工程項目,或者是邊建設、邊審批。雖然這種模式當時或許得到東道國政府的默許,但對于該區域的可持續發展卻構成長遠傷害。因此,所有產生潛在環境影響的對外投資建設行為,都需按照當地法律法規進行環境影響評價,杜絕未批先建、邊建邊批、弄虛作假等現象的衍生。企業投產運行后,應當認真執行環境影響評價報告提出的預防和減少不良環境影響之措施,并保持與當地政府、社區、居民的溝通,確保信息公開透明。

隨著“一帶一路”建設逐步走向成熟,中國企業實施環境影響評價制度應當與時俱進。與以往中國企業“走出去”單個投資不同,“一帶一路”建設倡導通過我國對外建立產業園、科技園、示范園等,由政府“組團出海”,在國外“落地生根”,從而帶動當地技術、管理水平,提高經濟社會發展水平。對外投資園區建設是產生規模性、集約性、示范性效應的重要舉措,但也應注意到,園區建設可能帶來環境污染的集聚和高發。加之其投資建設較單個企業投入更多、成本更大,更要重視園區的環境影響評價。因此,“一帶一路”建設中的所有“園區”投資建設行為,都有必要預先實施環境影響評價。首先由我國環境保護行政部門組織進行環境影響評價,經審查批準后方可進行投資。在當地進行園區建設,必須執行東道國的環境影響評價法律法規。與此同時,我國政府和有關部門,還應在加大涉外環境法治人才培養力度、提高外國法查明效率等方面,為“走出去”的企業提供優質的環境法服務。

(三)著眼于綠色“一帶一路”的環境守法

我國政府和有關部門,應當通過指導和監督等方式,促進投資企業通過“合規”管理達到環保守法要求。為保證境外投資企業按照環境法的要求開展生產經營,需要對企業進行嚴格的環境法“合規”管理。“合規”的范疇比較廣泛,不僅包括對具有法律約束力文件的遵守,還包括更廣義的對誠實守信和道德行為準則的履行。一系列國際經驗證明,為了解決環境污染問題,除了加強科技、資金等要素投入外,還要從企業行為的“合規”抓起。

對參與“一帶一路”建設的投資企業,應當明確提出環境保護的“合規”要求。首先,企業在投資項目建設過程中要遵循《外商投資產業指導目錄(2017年修訂)》和《關于規范海外經營行為的若干意見》,在規劃項目建設時將環境保護納入其中,作為整體項目建設的重要組成部分;項目建設中應嚴格遵守當地環境保護法律法規,及時處理污染物,保護周邊生態環境。其次,加強對外投資企業的法律顧問工作和環境法律的培訓工作。對外投資企業應當聘請熟諳國際投資規則和東道國法律的律師作為法務人員,在制訂項目計劃并加以評估時把環境法作為重要依據;時刻關注東道國的環境政策與法律的發展變化。最后,企業投資前要進行嚴格的法律適用考察,強調對東道國的環境法律適用情況進行專門實地調查,建議與當地的律師事務所和法院進行面對面溝通交流,盡可能避免投資企業因國家層面的執法標準差異,而陷入當地環境糾紛。與此同時,加強環境法律專業人才培養和使用,鼓勵參加國際交流,提高應對危機能力,努力造就一支能夠站在國際環境法治前沿、在國際環境保護領域具有一定影響力的海外投資專業人才隊伍。

到“一帶一路”沿線國家投資建設,要主動接受東道國環境保護法律規制。對于東道國環境保護要求較高的或者環境保護要求較低的,都應當有高度的風險意識和正確應對策略。如果東道國的環境保護法律嚴于我國,投資企業應全面查明東道國環保法律要求、主動遵守。所謂查明東道國的環境保護規范,是指投資方在實施投資行為之前,通過查找清晰把握東道國的環境保護法律規范,尤其是投資方的具體權利義務,在此基礎上對投資的可行性等進行剖析判斷。在環境保護規范中,環境標準是投資方考慮可否在某地區進行投資的核心要件。環境標準是對某些環境要素所作的統一的、法定的技術規定。通過制定和實施環境標準,特別是污染物排放標準,可以明晰生產或服務的污染物的最高排放閾值,以制止任意排污,促使企業防治。

所謂主動遵守,筆者認為,是指我國政府應當要求“走出去”的企業,在思想上不能有“高人一等”的觀念,在法律上應按照“屬地管轄”原則,自覺遵守東道國的法律、政策和標準。部分“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經濟社會發展水平不如我國,企業到該國投資很容易產生優越心理,認為當地法律只能管轄其本國人,而自己作為投資者享有“優先權”等。實際上,“一帶一路”沿線有諸多國家環境保護法律完善,比如俄羅斯和哈薩克斯坦等國在水環境標準方面甚至比中國要嚴格許多。[82]如果中國企業到俄羅斯或哈薩克斯坦投資開辦企業,牽涉排放污水的,就應當嚴格按照該國的環境標準組織生產。

如果東道國環境保護要求低,我國政府應當建議“走出去”的企業執行較高的環境標準。從歷史現實看,確實有一些國家為了吸引外來投資,制定一些優惠政策,比如降低環境標準以削減投資方經濟成本。誠然,這些臨時性措施對于外來投資者是具有一定吸引力的。本文第一部分所引用的三個案例,都涉及跨國公司建廠初期環境要求較為寬松,但之后標準越來越嚴格、民眾環境意識不斷增強,最終導致投資者無法承擔高代價而導致投資失敗。我國企業應當引以為鑒。

那么,對一些國家以降低環境標準或宣稱無環境標準為手段吸引投資的情況應當如何應對呢?筆者建議,如當地環境法律體系相對薄弱,也應自主提升對外投資活動的環境標準,參照國際規則和國內環境法律法規履行環境責任,做好盡職調查和項目的環境影響評價,采取預防性措施控制、規避環境風險。[83]這樣做雖然開始時開發建設成本較高,卻避免了事后風險,同時可以贏得國際同行的高度評價,有利于企業后續的投資和各項事業的可持續發展。

五、綠色“一帶一路”的救濟性規制

加拿大著名史學家讓-路易·魯瓦在《全球文化大變局》一書中指出,當今世界變化越來越迅速,該變化源于財富從世界西方向東方、從北半球向南半球的轉移,當然也源于數字時代的全面到來,人類進入了一種新的、普遍的和不可逆轉的文明。[84]人類已跨入一個新的紀元,這種跨入被喻為“令人目眩的加速融合”,它對徹底改變全球經濟、金融和貿易版圖發揮了重要作用。[85]以上觀點說明,當今世界各國正在進入一個深度融合的階段,有關國家和地區都應當秉持共商共建共享的全球治理理念,合力推進人類命運共同體建設。在這種態勢下,如何突破現行司法管轄權的限制,在“一帶一路”沿線國家建立公正、行之有效的國家糾紛解決機制,是需要創新突破的重大問題。在現代社會,人們交往大量增加,糾紛大量增加;若每案都按照“實事求是”的原則運作,法律實際上無法運行,耗費巨大。[86]因此筆者建議,一方面,盡量在現有的司法制度的框架之內解決紛爭;另一方面,進一步調動國際社會資源,建立多元化的糾紛解決機制,為綠色“一帶一路”建設的順利進行提供及時有效的服務和保障。

(一)未來我國司法機關的角色定位

我國司法機關在現行體制下,可以在綠色“一帶一路”建設過程中發揮以下作用。首先,發揮涉外審判職能,適應“一帶一路”建設中市場主體的司法需求。在涉外刑事審判方面,應當嚴厲打擊暴力恐怖等勢力,嚴厲懲處海盜、電信詐騙、拐賣人口等跨國犯罪,妥善審理國際投資、國際貿易、跨國金融等領域的刑事案件;在涉外民商事審判方面,隨著基礎設施建設等方面的互聯互通,涉外民商事關系的多樣化、復雜化和跨多國性特點日益凸顯,我國人民法院在發揮涉外民商事審判職能作用時,應科學合理地確定涉外案件的連結點,依法積極行使司法管轄權,恪守國際條約,遵循國際慣例,準確查明和適用外國法律,公正高效地審理每一宗涉“一帶一路”的環境污染和生態破壞案件。

其次,推動“一帶一路”沿線國家國際司法合作,創造開放包容的實施環境法律的司法條件。在“一帶一路”建設過程中,有必要以主權平等和友好協商為原則,以強化司法協助和實現司法政策溝通合作為主要內容,開展“一帶一路”沿線國之間的全方位司法合作。通過司法協助、信息交換等多元方式構建外國法查明機制,真正解決適用外國環境法難等問題。在受理涉“一帶一路”環境保護相關案件時,人民法院應嚴格依據國際條約以及與沿線國家簽訂的司法協助條約,辦理環境案件的送達、取證、司法判決、仲裁裁決的承認和執行等各項工作。

最后,探索減少國際間平行訴訟[87]。國際平行訴訟產生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一國法院判決在另一國無法得到承認和執行,當事人不得不到另一國重復訴訟,這會給當事人帶來訴訟成本的極大增加,同時也嚴重浪費了有關國家的司法資源。因此,近年來很多國家不斷商討如何盡可能減少平行訴訟問題。值得注意的是,第二屆“中國—東盟大法官論壇”于2017年在我國廣西壯族自治區南寧市舉行并通過《南寧聲明》,該聲明在有關國家深入研討之基礎上,針對在民商事判決的相互承認及執行方面“推定互惠關系”等事項達成了共識。[88]所謂“推定互惠關系”由德國學者首倡,也被稱為“合作的互惠關系”,即只要能確定外國沒有拒絕承認本國法院判決的先例,就推定存在互惠。[89]推定互惠關系在許多國家得到采納并有大為推廣的趨勢。[90]

筆者相信,《南寧聲明》所達成的推定互惠共識將有利于我國法院判決的域外執行,從而提高我國法院解決國際經濟糾紛的全球競爭力,建議今后應當在“一帶一路”沿線國家更加卓有成效地推廣這個有益的經驗。

(二)國際多元化環境糾紛解決機制的設計思路

1.建立健全綠色“一帶一路”多元糾紛解決機制的原則

一是發揮主導作用。中國作為“一帶一路”的倡導者,深刻認識建立合理的跨國糾紛解決機制對建設“一帶一路”的重大意義。因此,在跨國糾紛解決機制構建中,中國必須有所作為,并發揮主導作用。我國設計“一帶一路”糾紛解決機制,既需要以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作指引,又需要科學公正的法律制度作為載體。二是互相尊重支持。所謂互相尊重支持,是指多元糾紛解決機制建立之后,“一帶一路”沿線各國的當事人應當有最大限度的自主決定權,并在涉外環境糾紛案件中適度推行當事人意思自治原則。[91]建立多元糾紛解決機制應當充分尊重當事人的意思自治,尊重當事國的選擇。三是擴展國際視野。未來的“一帶一路”糾紛解決機制應當是更加國際化的機制,其機構、程序、標準、組成人員、工作地點等都應當體現沿線各國的共同參與。這個新的糾紛解決機制,一定要比現行的普通糾紛解決機制更加具有可接受性、統一性和公信度。四是加大開放力度。建立“一帶一路”糾紛解決機制不僅僅是一國之事,甚至也不僅僅是沿線國家和地區之事,而是對建立人類命運共同體具有重大影響之事。為此,“一帶一路”的糾紛解決機制應當向各相關國家和地區廣泛開放。在這一機制之內,各方主體應當共同負責、共同維護、共同發展。五是合力化解糾紛。近年來,中國在多元糾紛解決機制改革方面取得豐碩成果,司法訴訟、商事仲裁、商事調解、第三方調處、中立評估、協商談判等,都已成為當下解決國內、國際投資貿易等糾紛的不可或缺的手段。在建立健全“一帶一路”環境糾紛解決機制過程中,“多元化”同樣應當成為一項基本指導原則。在中國,訴訟手段借助其機構權威、人員專業、程序完備、經驗豐富、裁判權威等優勢,一直是解決環境糾紛的主渠道。與此同時,我國的一些仲裁機構已經贏得了很高的國際聲譽,完全可以成為解決“一帶一路”沿線國家國際環境糾紛的重要力量。以上主體或平臺,都有必要且有可能在建設“一帶一路”環境糾紛解決機制中發揮重要作用。

2.建構方案之闡釋

應當注意的是,部分“一帶一路”沿線國家司法程序煩瑣或緩慢,司法判決執行難,隨著“一帶一路”建設中糾紛的日益多元化和復雜化,通過單一的訴訟方式已經很難滿足實際需要,而“一帶一路”沿線國家仲裁和調解機構眾多,[92]很多國家國內司法機構還設立了可提供調解和仲裁服務的法庭,它們做出的裁決與普通法院的判決具有同等效力。因此,建立健全高效權威靈活的國際多元化環境糾紛解決機制,是實施綠色“一帶一路”倡議的重要保障。

為充分發揮多種糾紛解決方式的優勢,依法及時化解涉“一帶一路”建設的環境糾紛,建議進一步健全完善多元國際環境糾紛解決機制。

一是推動建立國際糾紛解決平臺。2017年7月,國務院批準的有關深化改革推進北京市服務業擴大開放綜合試點方案明確規定,支持國際知名商事爭議解決機構在符合京津冀協同發展戰略總體要求的前提下,在北京設立代表機構,這意味著未來中國的國際糾紛解決平臺可以吸引更多的外國仲裁機構或調解組織、外籍仲裁員或調解員、國際知名法律專家加盟,這有利于高效解決包括環境糾紛在內的各類糾紛。據了解,最高人民法院正在研究建立“一帶一路”建設中的糾紛解決機制,這個機制,是包括調解、訴訟、仲裁在內的三位一體多元糾紛解決機制,[93]目的是為“一帶一路”建設提供全方位的司法服務和保障。這個機制如能建成,將有效提高我國落實“一帶一路”倡議的話語權和主動權。筆者認為,最高人民法院加快推動形成訴訟、調解、仲裁等多元手段相互配合的糾紛解決機制,將有助于吸引更多的“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當事人選擇在中國解決爭議。

二是廣泛應用人工智能手段。“一帶一路”沿線地域遼闊,為了高效解決環境糾紛,應當充分利用互聯網等人工智能方式,解決跨境當事人距離遙遠、舉證困難等問題,鼓勵當事人選擇在線調解、在線仲裁。當前,聯合國有關機構正在對網上爭議解決系統采取公正、獨立、高效、有效、正當程序、公平、問責和透明原則,為解決網上爭議提供技術指引。這些新的舉措,對于綠色“一帶一路”建設推進中有關環境糾紛的解決,具有重要參考價值。

三是積極爭取國際話語權。中國應當積極參與國際調解規則的制定,向“一帶一路”沿線國家及地區介紹中國豐富的環境司法實踐和環境司法改革成果,宣傳和推廣中國多元化環境糾紛解決機制的改革經驗,提升我國環境糾紛解決機制的國際競爭力和公信力。當前,在聯合國框架內,正在討論多邊投資法庭在內的投資爭端解決機制的改革工作,環境糾紛的解決應在其中。中國應當積極參與這些國際糾紛解決機制的改革,爭取國際規則制定中的話語權,向世界貢獻多元化糾紛解決機制,包括環境糾紛解決機制改革的中國方案。

四是適度擴大司法確認范圍。為適應綠色“一帶一路”建設的需要,建議最高人民法院早日將“一帶一路”建設中環境糾紛的調解協議納入司法確認程序的適用范疇,妥帖解決“一帶一路”建設中環境糾紛調解協議的可執行問題,以有效推動綠色“一帶一路”環境糾紛調解制度和其他相關制度的發展完善。

余論

在人類的歷史上,我們曾一度因為盲目追求經濟的發展,而付出了巨大的環境和社會成本。慘痛的歷史教訓告訴我們:環境保護應先于經濟發展并作為基礎存在。縱觀世界經濟發展,可持續發展理念已經成為世界各國的共識。現代社會的人們不僅追求經濟的發展進步,同時也要求健康、潔凈、安全的生存環境。因此,在“一帶一路”建設中,需要加大對國際貿易和投資的環境法約束,制定權威的環境法律法規,并嚴格執行。在發生環境糾紛時,要有“最適合的”糾紛解決機制,實現解紛目標。這就是本文所極力倡導的綠色“一帶一路”環境法規制。作者堅信,在世界范圍內推進可持續發展的趨勢中,在中國的主導和有關國家的共同參與下,綠色“一帶一路”的環境法規制一定會加快形成,并為實現“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當代及子孫后代的永續發展提供可靠的法律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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