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商標

01 愚公移山

——科麥公司商標爭議糾紛案

案由

臺灣科麥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簡稱臺灣科麥）于1991年在我國臺灣地區成立。2000年4月8日，科麥公司將其享有的“科麥中英文及圖”的著作權轉讓給上海科麥食品有限公司（以下簡稱上海科麥）。2007年3月7日，上海科麥的員工秦女士將“科麥中英文及圖”的作品稍作添加后，惡意申請為注冊商標，并于注冊成功后將該商標轉讓給了第三人。

上海科麥在長達5年的時間里，對該涉案商標進行了漫長艱苦的維權，然而，歷時多年卻遲遲未能盼到裁定結果。2012年9月，由我接手承辦后，經過細致的分析與深入的操作，最終撤銷了秦女士惡意搶注的商標，在3個月的時間內便成功地解決了這個耗時長久的棘手案件。這個圓滿的結果令客戶贊不絕口，欣慰地等到了遲來的正義。

2012年9月11日上午，我正在上海世博園處理一起專利侵權訴前保全的事宜。此時，電話突然響起，原來是我多年的老友——某知識產權代理公司的湯總來電話，他告訴我，公司里有一起棘手的商標爭議案件需要處理，該案已經拖延了5年的時間都沒能解決，現在想請我老將出馬。我一向對于疑難案件頗有興趣，便很爽快地答應了。湯總說客戶想直接與我見面，這樣可更詳細地告訴我整個案件的來龍去脈，便約定下午到律師事務所詳談。

烘焙帝國

臺灣科麥成立于1991年，專營高級烘焙食品的原料。1996年4月，臺灣科麥為打造自己的品牌，便委托了一名女設計師代為設計兩款圖案作為公司的服務標識，要求以科麥公司所經營的食品烘焙業務為構思，表達烘焙行業的基本元素，如小麥及工具，以塑造出科麥公司“烘焙王國”之企盼，并約定完成設計圖案后其版權歸臺灣科麥。根據臺灣科麥的要求，女設計師開始構思和設計。通過幾次三番的修改，經科麥公司的確認，女設計師終于圓滿地完成了“科麥”圖案設計，臺灣科麥也按約向其支付了設計費用。

之后，臺灣科麥經過多年的發展，漸漸地樹立了自己的品牌，在行業中取得了領先地位。他們在海峽兩岸相繼建立了多處服務網點及辦事處，品牌遍布臺北、上海、南京、武漢、青島、成都、沈陽等各大城市，一個食品烘焙業的“商業帝國”逐漸顯露雛形。1998年4月，臺灣科麥在上海設立了首家分公司——上海科麥。上海科麥成立后，全面代理臺灣科麥的產品在大陸市場的銷售，并使用“科麥”字號作為商標標識開展相關業務。由于擁有世界一流的食品原料、食品機械和加工技術，并聘請了國外知名企業的技術顧問，上海科麥很快就拓展了大陸市場，其旗下相繼設立了“歐貝拉烘焙示范餅屋”“奉賢食品機械廠”“奉賢調料廠”“吐魯番葡萄干生產基地”和“聯旭糕點專業代工工廠”等烘焙基地，從2001年至2007年連續7年參加了由中國焙烤食品糖制品工業協會舉辦的“中國國際焙烤展覽會”。至此，上海科麥已在全國焙烤市場中具有較高的市場占有率，在焙烤行業中取得了較高的品牌知名度。

2000年4月，臺灣科麥與上海科麥簽訂了“科麥”圖案的著作權轉讓合同。合同約定：臺灣科麥將“科麥”圖案的相關著作權，在大陸范圍內永久轉讓給上海科麥，轉讓費為20萬元人民幣。所轉讓的著作權包括：復制權、發行權、出租權、展覽權、表演權、放映權、廣播權、信息網絡傳播權、攝制權、改編權、翻譯權、匯編權以及雙方尚未明確列舉的著作權。該合同還約定在著作權轉讓后，上海科麥可以在大陸范圍內對侵犯“科麥”圖案著作權的一切行為以自己的名義采取保護措施，保護措施包括但不限于提起民事訴訟的行為。

禍起蕭墻

2004年10月12日，上海科麥濟南辦事處的一名員工秦女士瞞著公司，私自在上海科麥享有著作權的圖案兩側加添了“科麥”中文字樣，在圖案下方英文“BAKER’S KINGDOM”前加注“KM-”字母，組成了近似圖案，并到原國家工商行政管理總局商標局（以下簡稱國家商標局）在國際分類第29類上申請了注冊商標。上海科麥在上述商標初審通過后的公告期內未及時發現，故無法走商標異議程序，而只能向國家商標評審委員會（以下簡稱商評委）提出商標爭議請求，要求撤銷該注冊商標。當時，考慮到撤銷注冊商標的難度，上海科麥便決定采取釜底抽薪的方法，將自己享有著作權并在先使用的“科麥”圖案到上海市版權局登記了著作權。接著，就開始著手著作權的官司準備，所以上海科麥在2008年3月23日以注冊商標侵犯其著作權為由將秦女士起訴至山東省煙臺市中級人民法院，請求法院判令：1.秦女士停止一切侵犯上海科麥美術作品著作權的行為，包括使用及轉讓“科麥中英文及圖”商標；2.秦女士賠償上海科麥損失人民幣10萬元；3.秦女士消除影響，公開賠禮道歉；4.本案的訴訟費由秦女士負擔。

但在案件的審理過程中卻節外生枝，突然殺出了一個“程咬金”，即案外人濟南科麥商貿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濟南科麥）。濟南科麥致函法院，稱其是系爭商標的合法持有人，其商標來源于山東泰和世紀投資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山東泰和），該公司在2009年3月28日將爭議商標轉讓給了他們。從商標局頒發的商標注冊證上可以看出，秦女士在2007年3月7日將系爭商標注冊成功后就立即轉讓給了山東泰和，兩年后即2009年3月，山東泰和又將該系爭商標轉讓給了濟南科麥。至此，因秦女士的搶注商標行為而引發的一場涉及商標專用權、商標轉讓合同、著作權侵權等知識產權系列糾紛的案件就此拉開帷幕。

孰是孰非

煙臺中院在審理過程中發現，本案存在著諸多知識產權的權利沖突問題。案件的爭議焦點主要涉及著作權的侵權認定。涉案圖案是臺灣女設計師受臺灣科麥委托，以臺灣科麥經營的烘焙行業為元素設計的，圖案富有藝術美感，且體現了企業文化和經營理念，具有獨創性，理應受到法律保護。此后，臺灣科麥與上海科麥簽訂了著作權轉讓合同，上海科麥在取得“科麥”圖案的相關著作權后，到上海版權局進行了登記，從而成為該圖案的權利人。秦女士作為上海科麥的員工，在知道本公司及其商標在行業內的知名度的情形下，發現公司尚未申請注冊商標，于是便乘機擅自向國家商標局注冊了商標。法院經審理后認為秦女士的這一行為從未得到上海科麥的授權，因此構成了對上海科麥“科麥中英文及圖”作品著作權的侵犯，判令其應停止侵權。但上海科麥請求秦女士停止使用及轉讓“科麥中英文及圖”商標的訴求卻被法院駁回。法官在合議過程中考慮到該商標已兩易其主，且均通過國家商標局核準，同時系爭商標的所有權人又是案外人濟南科麥，不是本案的訴訟主體，據此建議上海科麥可以另行起訴。

上海科麥同時還要求法院判令秦女士消除影響，公開賠禮道歉。法院認為雖然法律條文中規定了消除影響、賠禮道歉的民事責任，但該責任承擔的前提是侵權行為侵犯了著作權中的人身權利。由于秦女士僅侵犯了上海科麥著作權中的財產權，故法院也未支持該項訴訟請求。

法院判決后，秦女士不服判決結果上訴至山東省高級人民法院。山東高院經審理后認為，原審認定事實清楚，適用法律正確，便駁回了秦女士的上訴，維持了原審法院的判決。

任督二脈

該著作權糾紛終于在山東高院的一紙判決中塵埃落定，上海科麥以為將這份權威的判決書交到商評委便勝利在望了，于是在2011年年初就將這份判決書作為補充證據提交到了商評委，滿懷信心地等待結果。但令人沮喪的是，在遞交了這份充分有力的補充證據后，商評委卻仍然遲遲沒有作出裁定。當事人和代理公司左等右等、望眼欲穿，雖幾經努力但案件仍石沉大海、杳無音信，代理公司的湯總屈指一算，該案已歷時5年有余，再不設法解決便對不起當事人了，于是就與我來商量對策。作為一名專攻疑難案件的知識產權專業律師，對老朋友的真誠相托難以推卻，且我對這種高難度的、具有挑戰性的案件尤感興趣。于是，便抓緊了解案情始末，并很快就找到了突破案件的關鍵命脈。

深夜里，我獨自坐在辦公室里靜靜地思考該案究竟應如何操作？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為什么一個清晰明了的商標爭議卻多年久拖不決，其中究竟存在什么問題？考慮再三后，便決定乘勝追擊，促使商評委盡快裁定撤銷系爭商標。

經過深思熟慮，我認為本案的關鍵點是兩大問題：首先是實體問題。著作權案件的勝訴對我們來說是一個極為有利的證據，可以用在先的著作權來對抗在后的商標權。其次是程序問題。該案的審限不明確，已審理了逾5年，但仍無結果。若能指出程序瑕疵，商評委便會抓緊裁定。因此，我決定雙管齊下，打通這“任督二脈”，本案就能見到曙光。

幾經曲折，我終于了解到案件久拖不決的原因：一是由于沒有審限要求，案件審理缺乏督促；二是審查人員不足，多年如此，后雖有增加，但仍遠遠不夠；三是由于當年國家商標審查機關的辦公場所面臨搬家，有關人員均在做搬遷準備；四是該案具體審查員意外受傷，休養在家。了解情況后，我覺得確實情有可原。歲月如梭，轉眼已到11月下旬，我又撰寫了一份書面補充意見交給了商評委。同時，為了確保不受地域限制，能及時得到反饋信息，我便又委托了北京一家經驗豐富且交情深厚的知識產權代理公司，來輔佐我們進行案件材料的交接，以及與審查員之間的溝通交流。

2012年12月21日下午，我收到了北京代理公司發給我的短信，說商評委的領導認真負責地督辦了此案，基本上認可我方的補充意見，將作出撤銷對方商標的決定。不久，該代理公司又告訴我商評委的裁定書已下，后續事宜交由商評委下屬的公司辦理，因公司流程周期較長，故裁定書送達尚需一段時間，估計春節前能拿到正式的裁定書。此時，我心中的石頭終于落地，這個長達近6年的商標爭議糾紛，在我的努力下最終撥云見日，開花結果。寒冬，我獨自坐在辦公室里，望著窗外凝結的霧氣和路邊白皚皚的積雪，心里卻是暖洋洋的。

再移一“峰”

初戰告捷，一起拖了逾5年的懸而未決的商標疑難案件，在不到5個月的時間內就圓滿解決了，猶如在上海科麥商標維權征途上搬走了一座大“山”。然而，這僅僅是“科麥中英文及圖”商標系列案的開局。上海科麥商標戰略的真正目的是要將“科麥中英文及圖”商標在第29類和第30類商品上均注冊下來，一則可與自己公司的字號相吻合，二則也可使海峽兩岸均有科麥品牌。如今雖然搬走了一個高大的攔路障礙，但切不可淺嘗輒止，半途而廢。接下來就要雙管齊下——在對方“科麥中英文及圖”商標（第29類）被爭議撤銷的基礎上，一方面要通過商標異議復審程序，千方百計地使對方的“科麥中英文及圖”商標在第30類商品上不予核準注冊；另一方面又要通過駁回復審程序，促使我方申請注冊的“科麥中英文及圖”商標在第30類商品上核準注冊。

早在2007年，秦女士不但以濟南科麥的名義在第29類商品上注冊了侵犯上海科麥著作權的“科麥中英文及圖”商標，同時還以個人名義在第30類商品上注冊了相同的“科麥中英文及圖”商標，待到上海科麥發現時，第29類商品上的“科麥中英文及圖”商標已逾初審公告期，秦女士僥幸成功注冊。故上海科麥只得通過爭議程序，直接向商評委提出要求撤銷系爭注冊商標，即前述搬走的第一座大“山”。而發現秦女士在第30類商品上申請注冊“科麥中英文及圖”商標時，尚處于初審公告期內，為防前車之覆，上海科麥就毫不遲疑地立即向國家商標局提出異議。然而，當時上海科麥尚未確立以侵犯在先著作權為由的異議思路，也確實尚未取得后來山東高院確認其擁有“科麥中英文及圖”著作權的生效判決書，故上海科麥的異議被商標局駁回。當然，上海科麥并未氣餒，立馬就向商評委提起復審程序。后來我參與了上海科麥對“科麥中英文及圖”商標（第29類）的異議復審程序，并收到了商評委撤銷濟南科麥在第29類商品上注冊的“科麥中英文及圖”商標的裁定書，于是上海科麥又重燃希望，繼續委托我代理其向商評委提出商標駁回復審申請，要求對秦女士在第30類商品上申請注冊的“科麥中英文及圖”商標不予核準注冊。

不久，商評委就于2013年10月下旬下達了駁回復審裁定書：“申請人的‘科麥BACKER’S KINGDOM及圖’等商標的圖形部分為在一圓形背景圖案下凸顯麥穗和面杖圖形，該圖形部分經過藝術化處理且具有藝術美感，具有較強獨創性和可復制性，符合我國《著作權法》規定的作品獨創性要求，屬于我國《著作權法》保護的美術作品。”裁定書在確認了系爭商標具有獨創性，受我國著作權法保護后，繼續查明事實，并認為：“可以證明上海科麥對該圖形作品享有在先著作權。被申請人（秦女士）對申請人（上海科麥）提交證據的真實性等問題存在質疑，但未提出相反證據，且申請人提交的民事判決書證據已推翻被申請人的質疑，對此，我委不予支持被申請人的質疑。本案被異議商標的圖形部分與上海科麥享有著作權之圖形作品在構圖內容、圖形設計細節、顏色填充方面高度相似，已構成實質性相似。同時，被申請人未提交任何證據說明其對被異議商標圖形部分的設計具有合理出處。”裁定書最后認定，“被申請人在未取得上海科麥許可的情況下，注冊與其享有著作權的美術作品相似的標志為商標，侵犯了該公司的在先著作權，違反了《商標法》第三十一條的規定”，并裁定“被異議商標不予核準注冊”。

看到上述裁定后，我如釋重負，我們再一次成功地阻止了秦女士在第30類商品上惡意注冊商標——上海科麥在與對手秦女士關于“科麥中英文及圖”商標糾紛系列案的博弈中，再搬一峰，下一步就是要使上海科麥在第30類商品上申請注冊的“科麥中英文及圖”商標注冊成功。為此，上海科麥在要求國家商標局不予核準秦女士注冊商標受挫時，并不氣餒，而是逆水行舟，繼續向商評委申請復審，在“再搬一峰”成功后，乘勝追擊，催促商評委盡快核準我方在第30類商品上申請注冊的“科麥中英文及圖”商標，使兩起復審攻防兼備、雙管齊下、互為因果。

果然，2013年11月12日，也就是秦女士在先注冊的“科麥中英文及圖”商標被撤銷后約半個月，我們就又收到了商評委商評字（2013）第110480號駁回復審決定書：“至本案審理之時，商標局引證的第4305051號‘科麥KM·BAKER’S KINGDOM及圖’商標（以下稱引證商標）已經我委‘商評字（2013）第95169號’《商標異議復審裁定書》裁定不予核準注冊。我委認為，依據我委查明的事實，鑒于引證商標已不予核準注冊，申請商標與引證商標之間已不存在權利沖突。依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商標法》第二十七條的規定，我委決定：申請商標予以初步審定，由我委移交商標局辦理相關事宜。”大約又過了半年，2014年4月底，我們收到了國家商標局核發的商標注冊證。

至此，上海科麥終于可以在第30類“科麥中英文及圖”商標的大道上暢通無阻地“奔跑”——名正言順地使用自己的“科麥中英文及圖”商標了。我在由衷地為上海科麥高興之余，也不禁有些感慨。擺在上海科麥商標戰略面前的三座大“山”：橫向是左右排列的由秦女士于2007年分別在第29類和第30類商品上搶先申請注冊的“科麥中英文及圖”商標；縱向是前后序列的由秦女士和濟南科麥先后于2007年和2011年分別在第29類商品上申請注冊的“科麥中英文及圖”商標和“科麥黑體字”商標。經過不屈不撓的努力，上海科麥終于逐步掃清了左右橫向的兩座大山。然而，第29類“科麥中英文及圖”商標的大道仍然被“科麥黑體字”商標這座大“山”所阻隔。而且此“山”較前兩“山”更高更堅，前景不容樂觀。

終鑿后“岳”

在將橫向左右排列的第29類和第30類商品上申請注冊的“科麥中英文及圖”商標兩座大“山”移開后，即打開了通往在第30類商品上注冊“科麥中英文及圖”商標的大道。接下來就要鑿開“科麥黑體字”商標這座大“山”了。然而要鑿開“科麥黑體字”商標這座大“山”又談何容易！首先，“科麥黑體字”商標申請注冊在先；其次，“科麥黑體字”商標不存在著作權侵權問題，因此不能以侵犯在先著作權的理由來申請不予其核準注冊；再次，若以不正當競爭為由來確認濟南科麥在第29類商品上注冊“科麥黑體字”商標系惡意搶注，卻又不明濟南科麥與秦女士的法律關系。案件的進展一度陷入了僵局。要打破僵局，就必須要鑿開“科麥黑體字”商標這座后“岳”，而鑿開這座“岳”的關鍵在于要找出濟南科麥與秦女士是否有惡意串通之嫌，因此就必須在他們之間的關系上尋找突破口。

在確定了以濟南科麥惡意搶注“科麥黑體字”商標，濟南科麥與秦女士有惡意串通之嫌作為鑿開后“岳”的突破口后，接下來的幾天里我就一直在思考秦女士與濟南科麥之間的關系。

2014年8月中旬的一天，我的助手們都已經下班回家，我還在辦公室里為這個問題而苦思冥想。正當我坐在窗邊閱讀山東高院的二審判決書的時候，秦女士二審代理人李海的名字突然在我腦海中一閃而過。濟南科麥的法定代表人叫李洋。這兩人都姓李，又都是單名，會不會是兄弟關系？當這個念頭閃過的一剎那，第六感覺告訴我這極有可能就是我們一直在苦苦尋求的突破口，想到這里，我心中不禁竊喜。因為如果他們真是兄弟關系的話，就將秦女士與濟南科麥連接起來了。于是我打算第二天上班后讓助手核對李海與李洋兩人的住址。第二天上午，我的助手在核對了李洋身份證上的地址與山東高院判決書上李海的地址后，欣喜地告訴我說：“朱老師，兩人的地址是完全相同的。”聽到這句話，我瞬間有一種撥云見日、醍醐灌頂之感，不禁喜出望外，最后的結果也確實不出我所料。當時我考慮，首先，李海和李洋可能的兄弟關系就將秦女士與濟南科麥直接關聯起來，也就是說在第29類商品上申請注冊“科麥黑體字”商標的行為可能是秦女士與濟南科麥惡意串通的結果。其次，此前秦女士既然有在第29類商品上惡意搶注“科麥中英文及圖”商標的行為，那么也有可能與濟南科麥串通共同惡意搶注“科麥黑體字”商標。于是連日來一直困擾我的疑云也因為一個靈感而煙消云散，我仿佛隱約看到了一絲勝利的曙光。

然而，李氏的兄弟關系畢竟還是推測，尚無確鑿證據證實，還需去濟南進一步取證。2014年8月下旬，我滿懷期待地和助手再次坐上了開往濟南的列車，此行的目的就是去當地派出所調查李洋和李海是否為兄弟關系。但令人失望的是由于他倆已獨立門戶，他們的戶籍資料分屬不同的派出所，而且均是個人獨立信息，因此雖然調取了兩人的戶籍資料，卻無法證明二人系兄弟關系。由于中午還要趕往北京，所以，此次取證并未遂愿，但我們并不氣餒。2014年9月下旬，我又攜助手三上濟南。最終功夫不負有心人，這次我們順利調取到了李海和李洋的戶籍資料，證實他們確系兄弟關系。

為了能盡快促使商評委對濟南科麥在第29類商品上申請注冊的“科麥黑體字”商標不予核準注冊，我們在著手調查李氏兄弟關系的同時，對濟南科麥不正當競爭惡意搶注的行為也啟動了鑒定程序。此前也曾先后向商評委遞交了《濟南科麥黑體字商標補充意見書》和《上海科麥再補充意見陳述書》兩份材料，但是總感到意猶未盡，沒有達到我所期望的最佳狀態。因此便想到請商標鑒定機構的專家做一個鑒定，希望能借助專家們精深的專業知識幫助我們準確地將對方侵權行為的性質表達出來，以向商評委提供一個完整的借鑒方案。

于是在2014年8月下旬，在我們第二次去濟南取證未果后，當天中午我們就乘車前往北京尋找商標鑒定機構。由于我們帶了比較充足的證據，相信鑒定機構定能給出一個令人滿意的結果。

果然，2014年9月下旬，商標鑒定機構就出具了《商標法律論證意見書》。鑒定專家們認為：“考慮到秦女士曾是上海科麥濟南辦事處的員工，顯然知道上海科麥在先使用但未注冊的‘科麥中英文及圖’商標，其搶先注冊，又將該商標在案件審理期間轉讓于濟南科麥，而濟南科麥的法定代表人李洋與秦女士二審代理人是同胞兄弟，可得知李洋同樣知曉上海科麥在先使用但未注冊‘科麥中英文及圖’商標的事實，而正是在該案的二審期間，濟南科麥又申請注冊了‘科麥’文字商標，該行為具有明顯的惡意，可以判定為是惡意搶注行為……濟南科麥將上海科麥的商號‘科麥’注冊為‘科麥’文字商標的行為，考慮到濟南科麥具有明顯的主觀惡意，是一種對上海科麥企業名稱的擅自使用行為，容易引起相關公眾對產品來源的誤認，屬于不正當競爭行為。”

在收到《商標法律論證意見書》后，我們就將其與《科麥商標鑒定資料和證據》一并寄送至商評委，接下來便是等待商評委的最終裁定。我們相信以現有的資料和證據，加上專家們的論證意見，商評委定能給我們一個公正的答案，案件進展到這一步已經是勝利在望了。

又過了大半年，到了2015年炎夏，商評委裁定對濟南科麥的“科麥黑體字”商標不予核準注冊。至此，橫在上海科麥面前的三座大山終于被移開。2015年5月12日，我們就向商標局在第29類和第30類商品上申請注冊了“科麥黑體字”商標。

孰料好事多磨！2016年3月24日，我們收到了商標局發出的《商標部分駁回通知書》，駁回了我們所申請的商標在第29類部分指定商品上的使用以及在第30類全部指定商品上的使用，原因是所申請商標與其他商標近似。原來，此次我們是以科麥（上海）烘焙食品貿易有限公司（以下簡稱科麥烘焙）的名義向商標局申請注冊“科麥黑體字”商標，而所謂相似的商標其實就是上海科麥申請的“科麥中英文及圖”商標。在知道原因后，我們馬上向商評委提起復審申請，并遞交了關于上海科麥與科麥烘焙的關系以及上海科麥同意科麥烘焙申請商標的說明。

經過多次溝通后，我們復審成功，商評委將申請移交商標局繼續辦理注冊事宜。2017年4月6日商標局終于對在第29類和第30類商品上申請的“科麥黑體字”商標進行初審公告，并于2017年7月7日正式發布注冊公告。至此，我們以愚公移山的精神，終于排除了全部障礙，科麥商標系列案迎來了最后的勝利。

感由

一、知識產權的不同權利發生沖突時，應適用在先原則

本案的主要焦點是對知識產權權利沖突的處理原則，特別是著作權與商標權發生沖突時的處理原則。對此，理論界與實務界已進行了較多的探討，但既有共識，也有分歧。有些學者將處理原則歸納為在先原則、權利合法原則、知名度原則和制止不正當競爭原則。最高人民法院有關知識產權權利沖突的司法解釋（討論稿）曾將這些原則歸納為保護在先權利、誠實信用和公平競爭。對此，審判實踐中也有大同小異的各種做法，如有的法院歸納為保護在先權利和禁止混淆原則，有的法院歸納為應當遵循誠實信用原則或保護在先取得的合法權利原則。其實，司法實踐中已經對解決沖突的原則進行過權威性的歸納和總結。時任最高人民法院副院長曹建明在《加強知識產權司法保護，優化創新環境，構建和諧社會——在全國法院知識產權審判工作座談會上的講話》中指出：“對于知識產權權利沖突案件的審理，一般應當遵循保護在先權利、維護公平競爭和誠實信用的原則。”

因此，就解決知識產權權利沖突的特殊情況而言，可以將保護在先權利和維護公平競爭（防止誤導或者市場混淆）作為其核心的法律原則。保護在先權利立足于保護在先的合法權益，制止的是對已經存在的他人合法權益的侵奪；維護公平競爭則是通過防止誤導或者混淆而維護公平競爭的市場秩序。從知識產權權利沖突的實際情形或者后果來看，無非有兩大基本情形，即要么是侵犯他人在先的合法權利，要么是誤導相關公眾而造成市場混淆。因而保護在先權利和防止誤導也就順理成章地成為解決權利沖突的針對性原則，且足以涵蓋權利沖突的所有情形。本案中，正是通過主張保護我方在先享有的著作權，成功對抗了對方的商標專用權。

二、企業應當重視自身的商標戰略

回顧上海科麥的艱苦維權歷程，可見企業商標戰略的重要性，為此，企業在制定商標戰略時應當注意以下幾點：

第一，企業應該加強商標意識，盡早注冊商標，特別是應將自己的企業字號和特有的名稱、裝潢及特殊標志注冊成商標，以免被他人搶注，造成法律上不必要的麻煩和損失。

本案中，上海科麥在商標被秦女士搶注后，其經營范圍不斷擴大，但卻始終沒有想到將自己具有著作權的“科麥中英文及圖”注冊為企業的商標。直到2007年，秦女士惡意搶注的“科麥中英文及圖”商標公告時，上海科麥才恍然大悟，但此時已錯失良機，陷入了被動局面。

第二，企業發現自己的商標在注冊之前已被他人非法搶注時，應當盡快聘請專業律師，及時收集證據，積極向有關行政部門投訴或向司法機關起訴，并要持之以恒、堅持不懈、屢敗屢戰。

本案中上海科麥在被侵權后，就立即聘請了律師，積極地維護自己的合法權益。在之后的五六年里，上海科麥奔波于山東、北京，先是取得了煙臺中院的判決書，使其對“科麥中英文及圖”的著作權得到了確認，接著又向商評委提出秦女士所申請的“科麥中英文及圖”商標侵犯其在先著作權，應予立即撤銷。緊接著上海科麥又向商標局申請了“科麥中英文及圖”商標注冊，在商標申請被駁回之后并不氣餒，立即向商評委提起了復審。正是他們這種對自己品牌誓死捍衛、鍥而不舍、堅持不懈的精神和行動，才最后取得了勝利。

第三，企業在商標維權時要講究策略、統籌考慮、及時跟進、不屈不撓。企業應充分認識到，撤銷他人惡意搶注的商標只是企業商標戰略的第一步，而更為重要的是自己要抓緊時機、及時跟進，申請注冊，切忌錯失申請注冊商標的時機。即使商標申請被駁回，也仍應立即申請復審，以防他人“插隊而上”，致使即便異議或撤銷成功，也僅為他人做了嫁衣。

本案中上海科麥在通過商標異議復審程序，使得對方的“科麥中英文及圖”商標（第30類）被不予核準注冊之后，又立刻向商評委申請復審，通過駁回復審程序，最終促使商評委核準上海科麥的“科麥中英文及圖”商標在第30類商品上得以注冊。兩者互為因果，緊密銜接，避免了其他人插隊現象的出現，減少了不必要的麻煩。

第四，企業在面對商標侵權的時候，不僅要有維權的決心和毅力，更要掌握一定的技巧和策略，善于借助他“山”之石，為我所用。尤其是在案件比較復雜的時候不妨尋求商標鑒定機構的幫助，一則商標鑒定機構的專業性較強，能夠將侵權事實表述得更加具有說服力；二則商標鑒定機構在分析時善于把握案件的關鍵點，可以為維權提供重要的幫助；三則商標鑒定機構具有一定的權威性，因此其意見在案件審理中也更加容易得到法官的重視，進而為勝訴增加更多的可能性。

本案中，上海科麥在確定了秦女士二審代理人與濟南科麥法定代表人系同胞兄弟關系后，就轉換思路，著手論證濟南科麥的注冊行為屬惡意搶注，這是最為關鍵也是頗有難度的一步。后來，又借助商標鑒定機構的專業性和權威性為其所用，這也是上海科麥取得案件最終勝利的一個重要的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