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被害人有明顯過錯應作為對被告人從輕處罰情節(jié)

——龍文某故意殺人案

【案件基本信息】

1.裁判書字號

湖南省高級人民法院（2018）湘刑終156號刑事判決書

2.案由：故意殺人罪

【基本案情】

被告人龍文某與妻子石成某及女兒租住在湖南省花垣縣城某間房屋內。石成某嫌棄龍文某掙不到多少錢，經(jīng)常講龍文某沒什么用，要和龍文某離婚，龍文某不同意離婚，雙方為此產(chǎn)生矛盾。2016年11月份起，石成某與其同學左某生的關系日漸親密。2017年1月，石成某向左某生表示想離婚后，二人確定情人關系。二人并于2017年2月19日在花垣縣某賓館開房發(fā)生性關系。龍文某對此不知情。

因石成某連續(xù)兩個晚上都沒回來，2017年2月20日晚上8點多鐘，龍文某帶著三歲多的女兒，來到石成某打工的某專賣店找石成某，叫她回來和孩子住一個晚上，講明天就離婚。龍文某事后稱其講這話目的是讓石成某回來，好再求她不要鬧離婚。回到出租屋后，兩人為離婚之事發(fā)生爭吵、打斗，龍文某左頸部、右胸鎖關節(jié)、胸骨處、左肩、雙膝關節(jié)髕骨均有皮膚擦傷，其中雙膝挫傷構成輕微傷。21日凌晨，龍文某因石成某執(zhí)意離婚，遂生殺死她再自殺之念。龍文某在爭吵中將石成某推倒在地，爾后雙手用力掐住其頸部，致其當場死亡。21日早上，龍文某送走女兒后，購回農(nóng)藥和白酒在出租屋內喝農(nóng)藥意圖自殺。因藥效尚未完全發(fā)作，龍文某于當日10時許坐車回到其老家。當日下午，龍文某將在出租屋掐死石成某之事告訴家人，并要求報警。龍文某的家人在確認石成某死亡后報警。當日19時許，公安民警到龍文某家中將其抓獲。

附帶民事訴訟原告人訴稱，被告人應賠償被扶養(yǎng)人生活費178950元及精神撫恤金20000元，共計198950元。

【案件焦點】

本案顯然應認定被害人的行為對被告人龍文某在激情下殺死被害人有明顯過錯，那么，能否因此對被告人予以從輕處罰。

【法院裁判要旨】

湖南省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中級人民法院經(jīng)審理認為：被告人龍文某因不滿妻子石成某要求離婚，將石成某殺死，其行為構成故意殺人罪。龍文某及其辯護人提出龍文某系自首的理由成立，予以采納。本案系家庭矛盾糾紛引發(fā)，對龍文某可酌情從輕處罰。龍文某辯護人請求對龍文某從輕處罰的辯護意見成立，予以采納。附帶民事訴訟原告人提出由被告人賠償被扶養(yǎng)人生活費及精神撫恤金共計198950元，因該兩項費用均不屬刑事附帶民事訴訟賠償范圍，不予支持。該院一審判決：

一、被告人龍文某犯故意殺人罪，判處無期徒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

二、駁回附帶民事訴訟原告人田運某、吳配某的訴訟請求。

附帶民事訴訟原告人提起上訴，后因在二審中龍文某父母積極代為賠償被害方經(jīng)濟損失而諒解被告人，并因此撤回上訴。

龍文某及其辯護人上訴稱，龍文某具有自首情節(jié)，被害人出軌有過錯，已積極賠償取得被害方諒解，請求從輕處罰。

湖南省高級人民法院經(jīng)審理認為：被害人石成某婚內與他人建立情人關系并執(zhí)意與龍文某離婚，對案件的發(fā)生負有過錯。原判以龍文某犯故意殺人罪具有自首情節(jié)，系婚姻家庭糾紛而起，被害人有過錯，予龍文某從輕處罰判處無期徒刑適當。二審期間，龍文某獲得被害方對龍文某的諒解，對龍文某可以在一審量刑基礎上再酌情從輕處罰。該院二審判決：

一、維持原審判決第一項中對上訴人龍文某定罪部分的刑事判決；

二、撤銷原審判決第一項中對上訴人龍文某量刑部分的刑事判決；

三、上訴人龍文某犯故意殺人罪，判處有期徒刑十五年，剝奪政治權利三年。

【法官后語】

本案兩審法院對于被告人予以從輕處罰的理由實際上是一樣的：被告人具有自首情節(jié)，系婚姻家庭糾紛而起，被害人有過錯。區(qū)別在于一審法院沒有在判決書中明確表述被害人有過錯是對被告人予以從輕處罰的理由之一。但兩審法院均對被告人予以從輕處罰，真正的、關鍵性理由還是被告人具有自首情節(jié)，被害人有過錯。

對于本類故意殺人案件，法院應否以被害人有明顯過錯為由對被告人予以從輕處罰，是值得探討的重要話題。對此，可以從三個方面來分析。

1.準確理解罪責刑相適應原則

根據(jù)罪責刑相適應原則，刑罰的輕重不是單純地與犯罪分子所犯罪行相適應，而且也與犯罪分子承擔的刑事責任相適應，也即在犯罪與刑罰之間通過刑事責任這個中介來進行調節(jié)。

罪責刑相適應原則涉及罪行、刑事責任和刑罰三個基本范疇之間的關系。罪行（符合犯罪構成的主客觀事實情況）是行為人承擔刑事責任的前提，也是決定行為人刑事責任輕重的決定性依據(jù)。但行為人的個人情況所決定的主觀惡性（再犯可能性、人身危險性）也是影響刑事責任的重要因素。刑罰作為實現(xiàn)刑事責任的基本方式，應當受行為人所犯罪行及其所決定的刑事責任的輕重的制約，在主要考慮犯罪分子所犯罪行的輕重并據(jù)以決定刑罰輕重的同時，亦適當考慮犯罪分子的個人情況對刑事責任和刑罰輕重的影響，從而使罪行、刑事責任和刑罰之間保持均衡和成比例的狀態(tài)?！缎谭ā返诹粭l的規(guī)定，是罪責刑相適應原則在刑罰適用方面的具體要求和體現(xiàn)。

2.被害人對犯罪行為的發(fā)生有明顯過錯的，應作為對被告人從輕處罰的情節(jié)

對《刑法》第六十一條規(guī)定中的“情節(jié)”進行準確理解，是正確適用的前提。應該認為，犯罪事實和犯罪性質（定罪事實部分）在定罪時已經(jīng)對法定刑幅度的確定發(fā)生了作用，在量刑時再予以考慮，就會違反禁止重復評價的原則。該條“情節(jié)”一詞是放在“犯罪的事實”和“犯罪的性質”之后列舉的，法條對“情節(jié)”用頓號將它同前者分開，而且不用“犯罪”一詞對其加以修飾和限制，這是因為如果用“犯罪”來修飾“情節(jié)”，就會把罪前和罪后的那些表明行為人危險性的主客觀事實情況排除于量刑情節(jié)根據(jù)之外，所以，該條所指的“情節(jié)”只能理解為量刑情節(jié)，包括法定情節(jié)和酌定情節(jié)。

法定量刑情節(jié)在刑法總則與分則中均有大量的規(guī)定，是人民法院量刑時應當考慮的重要因素。酌定量刑情節(jié)，不是法律明確予以規(guī)定的，但是根據(jù)立法精神和有關刑事政策，從審判實踐經(jīng)驗中總結出來，存在于案件事實當中，能夠反映行為的社會危害性和行為人的人身危險性的情況，并在司法實踐中推廣使用的裁量時靈活掌握、酌情適應的情節(jié)。酌定量刑情節(jié)目前普遍認為包括犯罪動機、手段、時間、地點、對象、結果、個人情況、一貫表現(xiàn)和犯罪后的態(tài)度等。案件系因婚姻家庭糾紛而起，被害人有過錯，在我國目前只能作為酌定量刑情節(jié)。

根據(jù)罪責刑相適應原則之要求，被害人有明顯過錯的，理所當然應該作為量刑時必須予以充分考慮的酌定量刑情節(jié)，對被告人原則上應該予以從輕處罰。否則，明顯對被告人不公平，明顯難以實現(xiàn)懲罰和預防犯罪的目的，明顯難以確保裁判法律效果和社會效果有機統(tǒng)一。

本案中，認定被害人對于故意殺人犯罪行為的發(fā)生有直接的明顯過錯，應該沒有爭議。因此，人民法院以被害人有明顯過錯為由對被告人龍文某予以從輕處罰，應認為完全符合罪責刑相適應原則之本質要求。

3.本案是典型的激情犯罪，被告人龍文某的人身社會危險性不大

綜上所述，本案實際上是以被害人有明顯過錯等為由，對被告人予以從輕處罰，符合我國《刑法》規(guī)定，充分體現(xiàn)了罪責刑相適應原則要求，法律效果與社會效果做到了有機統(tǒng)一。

編寫人：湖南省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中級人民法院 王平 胡基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