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國法院2020年度案例:刑事案例三(侵犯公民人身權利、民主權利罪、侵犯財產罪)
- 國家法官學院 最高人民法院司法案例研究院
- 2170字
- 2022-07-29 15:56:10
2 未遂形態下被告人對他人死亡后果的主觀認定
——陳某故意殺人案
【案件基本信息】
1.裁判書字號
北京市昌平區人民法院(2018)京0114刑初679號刑事判決書
2.案由:故意殺人罪
【基本案情】
2018年4月30日晚,被告人陳某在北京市昌平區興壽鎮西營村一飯館與被害人郝某吃飯期間,因飲酒一事發生矛盾,后二人回到西新城村虎振門業公司宿舍。5月1日凌晨1時許,被告人陳某趁郝某在床上睡覺之際,持宿舍內的尖嘴鉗扎郝某頭部多下,后欲再次持磚頭毆打郝某時被他人攔下。經鑒定,本次外傷致郝某左側顳骨凹陷性骨折、腦挫裂傷等損傷,損傷程度符合輕傷一級。
案發后,被告人陳某報警稱自己殺人了并在現場等候。2018年8月27日,被告人陳某的親屬與被害人郝某達成賠償協議并履行,被害人郝某對被告人陳某予以諒解。
北京市昌平區人民檢察院指控被告人陳某犯故意殺人罪。陳某及其辯護人對指控事實基本無異議,但認為指控罪名不當。被告人沒有殺人動機,只想教訓對方,在作案工具選擇上不存在蓄謀,且致害行為有節制,案發后積極救助被害人,主觀上缺乏追求被害人死亡的積極因素,客觀上僅造成輕傷后果,間接故意殺人不存在未遂形態,故應以被告人行為造成實際損害的結果定性其危害行為,認定陳某構成故意傷害罪。
【案件焦點】
未發生被害人死亡結果情形下,如何根據在案證據認定被告人行兇時對死亡結果所持心態,被告人陳某的行為構成故意殺人罪還是故意傷害罪。
【法院裁判要旨】
北京市昌平區人民法院經審理認為,被告人陳某及其辯護人對本案應定性故意傷害罪的意見,經查證,在案有陳某的供述,多名證人證言以及“110”接警單等證據相互印證,足以證明以下事實:首先,被告人陳某作為正常成年人,在認識因素上應當預見到被害人在熟睡狀態下喪失反抗能力,用鐵鉗尖嘴部位反復多次扎進頭部可能會發生他人死亡的結果;其次,被告人陳某趁被害人熟睡持尖嘴鉗反復多次扎進對方頭部致傷,在明知被害人傷重倒地時稱“下輩子再償還”,但見被害人清醒后為繼續泄憤仍欲二次行兇被他人攔下,后主動報警稱“我殺人了”;對死亡結果的意志因素認定,應堅持主客觀相一致原則,上述事實足以證明陳某實施報復時具有剝奪他人生命的直接故意,被告人及辯護人的意見事實及法律依據不足,不予采納。被告人陳某故意非法剝奪他人生命,其行為已構成故意殺人罪,依法應予懲處。陳某具有犯罪未遂、自首、事后救助、賠償并取得被害人諒解等情節,依法予以減輕處罰。
北京市昌平區人民法院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二百三十二條,第二十三條,第六十七條第一款,第六十一條,第六十四條,作出判決如下:
一、被告人陳某犯故意殺人罪,判處有期徒刑四年;
二、在案扣押被告人陳某的作案工具鉗子一把、磚頭一塊,予以沒收。
被告人陳某未提起上訴,上述判決已于上訴期滿后生效。
【法官后語】
本案認定難點在于法律適用,應認定被告人的行為構成故意殺人罪還是故意傷害罪?這也是控辯雙方爭議焦點問題。根據《刑法》規定,故意殺人是指故意非法剝奪他人生命,故意傷害是指故意非法損害他人身體健康。故意殺人罪(未發生被害人死亡結果)與故意傷害罪在客觀上均表現為故意實施侵害他人身體行為,區別在于二者所持主觀故意內容不同,前者要求行為人在實施侵害行為時主觀上積極追求他人死亡結果發生,后者則主觀上僅追求損害他人身體健康結果發生或不追求、對死亡結果持放任心態。因此,綜合全案,影響案件定性的決定因素在于被害人死亡結果未發生前提下,如何判定被告人在行為當時對被害人死亡結果持直接故意還是間接故意心態。
辯方意見認為,案件起因由喝酒產生口角引發,從產生矛盾到案發的時間間隔及作案工具選擇上,被告人陳某屬臨時起意,激情犯罪,在行為方式上,被告人持械趁被害人熟睡多次扎對方頭部,其作為正常成年人,在認識因素上應當預見到該行為可能產生對方死亡的結果,但對于被害人死亡結果的意志因素,結合被告人報案陳述、到案后穩定供述以及證人證言、被告人事后救助行為,可以證明被告人陳某缺乏追求被害人死亡結果的直接故意,其對死亡結果發生持放任的間接故意,并在客觀上造成被害人受輕傷一級的危害后果,故應以故意傷害罪對被告人定罪處罰。
應當說,從被告人與被害人平時交往情況、當天事件起因、事后救助行為等方面,辯護人認為被告人并非積極追求被害人死亡,對結果發生持放任心態具有一定合理性。但筆者認為,認定被告人主觀故意方面,除考慮上述因素外,還應注重對被告人作案時在特定情境中語言、行為等內心外化表現進行考察,堅持主客觀相一致原則,尋找裁判突破點。具體在本案而言,被告人陳某在作案時機選擇上為被害人熟睡時,毫無反抗能力;在作案工具選擇上為尖嘴鐵鉗,足以致人傷亡;在打擊部位選擇上為被害人頭部且反復多次扎進拔出,足以致命;在認為被害人無大礙后欲繼續泄憤持械毆打被阻;在案發現場稱“下輩子再償還”、報警稱“自己殺人”,綜合以上行兇情節及被告人臨場意識、表現,能夠認定被告人陳某行為時具有置死被害人的直接故意,而非放任心態,至于其事后救助送醫舉動,不影響對其行為當時的主觀意志認定。因此,如果說從犯罪情節上認為被告人構成故意傷害罪尚有可能,但從被告人本人在行為時語言、后續毆打行為等內心外化表現方面分析,在主觀內容意志因素上,其對被害人死亡結果持直接故意認定準確,對其判處故意殺人罪法律適用正確。
編寫人:北京市昌平區人民法院 于廣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