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企業不能作為消費者主張懲罰性賠償

——賈某夯訴北京燚坤星防雷科技有限公司買賣合同案

【案件基本信息】

1.裁判書字號

北京市第二中級人民法院（2018）京02民終7119號民事判決書

2.案由：買賣合同糾紛

3.當事人

原告（反訴被告、被上訴人）：賈某夯

被告（反訴原告、上訴人）：北京燚坤星防雷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簡稱燚坤星公司）

【基本案情】

2014年12月16日，賈某夯與燚坤星公司（原名為北京億通匯防雷科技有限公司）分別簽訂三份合同，約定燚坤星公司從賈某夯處購買家具。標的額為690000元的合同（以下簡稱第一份合同）約定付款時間為2015年5月1日前付清，違約責任為5月1日前未付清全款買方承擔全款10%的違約金。標的額為2485000元的合同（以下簡稱第二份合同）約定付款時間為買方在簽約時支付20000元，2015年1月15日前付1000000元，2015年5月1日前付清。標的額為60000元的合同（以下簡稱第三份合同）約定付款時間為2015年5月1日前付清。此外，雙方在第一份合同中備注退一套辦公桌（即規格為1.8米的老板臺）共250000元，余款440000元。

合同簽訂當天，燚坤星公司支付預付款20000元。2014年12月26日，燚坤星公司在送貨清單上簽字蓋章，送貨清單中的數量、單價與第一份、第二份合同的數量、單價一致，總計貨款是3175000元。關于第三份合同中的五屜柜，賈某夯表示已作為贈品贈送給了燚坤星公司，起訴時未主張該筆貨款。2015年4月21日，燚坤星公司向賈某夯出具欠條一份，內容為“我北京億通匯防雷科技有限公司欠到賈某夯先生人民幣叁佰壹拾柒萬伍仟圓整（3175000元），此款5月1日前先付壹佰萬元整，余款在5月30日前付清”。2015年5月7日，燚坤星公司支付貨款300000元。2015年6月29日，燚坤星公司再次向賈某夯出具承諾書，承諾剩余款額在2015年7月底之前付清。2015年6月30日，燚坤星公司支付貨款200000元。2015年8月17日，燚坤星公司再次向賈某夯出具承諾書，承諾剩余款額在2015年8月底之前付清。后燚坤星公司支付貨款73萬元。2016年12月15日，燚坤星公司再次向賈某夯出具欠條，內容為“北京億通匯防雷科技有限公司欠到賈某夯先生人民幣壹佰玖拾貳萬伍仟元整”。

后經鑒定，合同約定面料為黃金楠的圈椅2套和面料為金絲楠木的五屜柜的材質均與合同約定不符。

【案件焦點】

1.已交付的涉案貨物是否全部符合合同約定，買受人是否應向出賣人支付貨款并賠償經濟損失；2.本案中的違約行為是否構成根本違約、一方當事人是否有權主張解除合同；3.公司主體作為買受人是否有權主張消費者權益保護法中的懲罰性賠償。

【法院裁判要旨】

北京市房山區人民法院經審理認為：對于賈某夯交付的2套黃金楠圈椅，因交貨貨物與合同約定不符，燚坤星公司主張退貨的反訴請求法院予以支持。除2套黃金楠圈椅外，燚坤星公司主張涉案家具存在開裂、變形、變色等質量問題，根據鑒定意見書并不能推斷出涉案家具存在的質量問題是由賈某夯所致，故對于燚坤星公司要求解除合同和退還已付貨款的反訴請求，雖然賈某夯交付的貨物中有部分貨物不符合合同約定，但該部分貨物的交付從數量、價值來看達不到根本違約的程度，不符合法定解除條件，故對該項反訴請求法院不予支持。本案中，燚坤星公司購買涉案家具放于其辦公場所，目的是為生產經營所需，而非為生活消費需要，故對燚坤星公司的該項反訴請求，法院亦不予支持。關于賈某夯要求支付經濟損失的訴訟請求，合同約定的最后付款日期是2015年5月1日，2015年8月17日的承諾書雙方一致將付款時間變更為2015年8月底，故利息起訴時間需從2015年9月1日起算。

北京市房山區人民法院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合同法》第一百零七條、第一百零九條、第一百一十一條、第一百二十條規定，判決：

一、燚坤星公司于判決生效之日起十日內支付賈某夯貨款1835000元；

二、燚坤星公司于判決生效之日起十日內支付賈某夯經濟損失（以1835000元為基數，按照中國人民銀行同期貸款利率，自2015年9月1日起至實際付清之日止）；

三、燚坤星公司于判決生效后十日內退還賈某夯品牌為鴻翔閣、約定材質為黃金楠的圈椅2套（含4把單椅和2個茶幾）；

四、駁回賈某夯的其他訴訟請求；

五、駁回北京燚坤星防雷科技有限公司的其他訴訟請求。

燚坤星公司不服一審判決，提起上訴。

北京市第二中級人民法院經審理認為：第一，關于貨款數額，燚坤星公司在送貨清單上對賈某夯交付的貨物蓋章確認，此后燚坤星公司多次出具欠條、承諾書對欠付賈某夯的貨款數額予以確認并承諾付款，故依據上述證據確定的貨款數額，扣除燚坤星公司已付款數額以及經鑒定不符合合同約定、應予退回的部分貨物價值，據此確定燚坤星公司應當支付的剩余貨款，判決燚坤星公司向賈某夯支付并賠償相應的利息損失，處理正確。第二，現并無證據證明賈某夯存在致使燚坤星公司無法實現合同目的的根本違約行為，燚坤星公司要求法定解除合同，缺乏事實及法律依據。第三，關于燚坤星公司能否要求賈某夯支付三倍賠償金及違約金，燚坤星公司購買涉案家具的目的系生產經營所需，而非為生活消費需要，且合同亦未約定違約金，故對燚坤星公司要求依據《中華人民共和國消費者權益保護法》進行三倍賠償及支付違約金的訴訟請求不予支持。故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第一百七十條第一款第一項規定，判決：

駁回上訴，維持原判。

【法官后語】

本案的典型問題是企業能否作為消費者主體依據《中華人民共和國消費者權益保護法》主張懲罰性賠償。關于消費者的概念，我國立法并未對此進行明文規定，《中華人民共和國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第二條僅規定了該法的調整范圍為“消費者為生活消費需要購買、使用商品或者接受服務，其權益受本法保護；本法未作規定的，受其他有關法律、法規保護”，亦未對消費者概念進行明示。故因消費者概念尚未得到明確界定，關于《中華人民共和國消費者權益保護法》中的消費者主體是否僅限于自然人亦或包括企事業單位及其他組織體存在爭議，在司法實踐中審理消費者權益糾紛案件存在著一定困難，本案對如何理解消費者概念及處理相關案件具有參考意義。

在理解把握《中華人民共和國消費者權益保護法》中的消費者概念時，應明確消費者的主體身份僅限于自然人而非企事業單位及其他組織體。《中華人民共和國消費者權益保護法》明確規定其調整的法律關系是為生活消費需要購買、使用商品或者接受服務的該類生活消費關系，企事業單位及其他組織體雖然也可以因購買、使用商品或者接受服務與經營者簽訂相關合同，但因其本身不具備生活消費需要，且通常其與個體經營者在交易經驗、交易能力、談判地位等方面并不似自然人一般居于弱勢地位，換言之，并非消費關系中的弱者，故從立法解釋和司法解釋的雙重角度來看，企事業單位及其他組織體基于消費目的而購買商品或接受服務亦不具備消費者權益保護法中的消費者身份。本案中與賈某夯簽訂買賣合同的相對人系燚坤星公司，而非該公司的自然人股東，燚坤星公司作為企業法人主體其行為能力應依據營業執照確定，亦即從事營業執照載明的生產經營活動，不存在生活消費需要，故燚坤星公司購買涉案家具進行消費的行為屬于經營者與經營者之間所發生的關系，應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消費者權益保護法》之外的法律規定，無須通過《中華人民共和國消費者權益保護法》予以特殊保護。因此燚坤星公司要求依據《中華人民共和國消費者權益保護法》進行三倍賠償的訴訟請求應予以駁回。關于如何界定消費者的生活消費目的一節，應嚴格區分消費行為與生產經營行為，明確《中華人民共和國消費者權益保護法》意義上的消費者在購買商品或接受服務之時系出于生活消費需要而非生產經營消費需要，不得為營利性目的。

應當說明的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消費者權益保護法》是我國第一部保護消費者權益的專門法律，在保護消費者權益方面，只有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消費者權益保護法》未作規定的情況下，才適用其他有關法律法規的規定。在案件一方當事人因不具備法律意義上的消費者身份而不能依據《中華人民共和國消費者權益保護法》主張懲罰性賠償的情況下，不排除其作為商品買受人、服務合同訂立人的身份，在《中華人民共和國合同法》《中華人民共和國產品質量法》等其他法律的調整范圍下主張其相應訴訟請求。

編寫人：北京市第二中級人民法院 孫盈 賈凱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