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著作權客體的認定及其層級性結構

著作權的客體，即權利所指向的具體智力成果，我國的著作權制度將其稱為“作品”。根據我國《著作權法實施條例》第2條的規定，著作權法所稱作品，是指文學、藝術和科學領域內具有獨創性并能以某種有形形式復制的智力成果。對該定義可以從以下三個方面進行理解。

第一，作品必須是自然人智力創作的結果。按照這一認定，凡是非通過自然人腦力勞動創造出的產物就不可能是作品。例如，天空的云朵有各種形狀，或排列成各種圖案，即便再美麗也不是著作權的客體，因為它是大自然的“創作”，非人為創作形成；但是，如果有人通過角度的選擇、光影的把握、焦距的設定而拍攝了云朵，所形成的照片是由自然人的智力勞動創作形成的，因而照片可以被認定為作品，拍攝照片的人可以基于此獲得著作權。

第二，既然作品來源于自然人的創作，那么認定作品的核心就在于如何理解創作。與其他腦力勞動的差別在于，創作的本質，就是通過特定符號的選擇和組合過程，將個人內心世界的思想情感表達于外，能夠為他人欣賞和感知的特定行為。

具體來說，每個自然人都有自己的情感、觀點、立場和方法，而這些屬于人們的精神領域，若要將精神世界展現于外為他人感知，則必須借助特定的符號，如文字、線條、音符和肢體動作等，再將選定的符號按照一定的方式組合起來。通過符號的組合，能夠以此為載體傳遞個人精神層面的思想情感，而符號的組合過程，就是自然人的創作過程，基于此腦力勞動所形成的符號的組合結果，就是著作權法上的“作品”。

例如，一部小說，其內容體現了作者主觀的綜合理念，而這些理念是通過文字符號的組合傳遞出來的，其中，文字符號的組合過程，就是作者的創作過程，最終所形成的就是著作權法意義上的文字作品；又如，一幅畫，其內容也體現了作者的綜合理念，而這些理念是通過線條、色彩的組合傳遞出來的，那么基于這些符號組合的創作過程，最終形成了著作權法意義上的美術作品。

第三，作品必須是能夠被他人客觀感知的外在表達。對于作品的認定來說，僅有創作的前提還不夠，其符號組合結果必須表達出來為他人感知，否則不能認為形成了作品。換句話說，即便一個自然人已經在心中將所篩選的符號組合完成，并可以承載一定的綜合理念，但如果他沒有將這一結果表達于外，被他人所感知，就不能認為存在著作權法意義上的“作品”。這是因為，作為溝通作者內心世界和客觀外部世界的橋梁，作品不被社會公眾欣賞或感知，就失去了鼓勵創作、實現文化繁榮的基礎，也就不存在通過復制或傳播行為在市場上流通所取得的交換價值，因而沒有被著作權法保護的必要。

綜合上述論斷，我們對于作品的本質有了初步的認識，接下來圍繞作品的客觀表現形式及其基本結構進行探討。對于已經在實踐中被認定為“作品”的智力成果來說，其雖然是一個完整的有機體，但為了分清作品的每一層次所起到的制度價值和社會價值，根據承載與被承載的關系，我們可以將一個完整的作品劃分為三個層級。

第一層是作品的載體。首先要說明，作品載體并不是作品的組成部分，但在信息的傳遞過程中，作品載體往往是和作品作為一個整體被他人接觸和感知的。如果將二者分開理解的話，一篇文章的載體可以是書籍，一幅畫的載體可以是紙張，一首歌的載體可以是歌手的演唱行為，一段舞蹈的載體可以是舞蹈者的肢體動作。在觀念上將作品和作品載體刻意區分開來，一方面，是為了強調載體對于作品和著作權制度的實際價值和功能，即作品只有通過載體方可被他人感知，而作品的市場交換價值往往也是通過對載體的再現和傳播來實現的；另一方面，作品載體本身又有可能成為其他民事權利的客體，進而出現權利效力的劃分和權利沖突問題。

例如，對于一個根雕作品來說，作品載體是經過加工的樹根，作為有形的物，它既是作品的載體，又是物權的客體，如果沒有這一載體，創作者在雕塑中創作的線條組合就無法被他人感知，市場價值交換也就無從體現；同時，根雕的買賣只能引起物權的變動，而不能引起著作權的讓與，如果該根雕被復制了1000份，就產生了1000個物，其所有權可以分屬1000個人，但其上的作品只有一個，著作權仍然屬于作品的創作者。

第二層是作品的表達。這里所說的表達，特指每個作品根據所選定的符號，由作者通過腦力勞動所形成的符號組合結果。對于立法來說，作品的表達才是著作權法保護的真正對象，著作權法鼓勵和刺激的是作者為作品表達所付出的腦力勞動。表達的形式為權利人所壟斷，未經許可，他人不得利用由作者創作而成的符號組合方式，否則構成侵權。

第三層是作品的綜合理念，即作品所蘊含的思想、思路、觀念、理論、構思、創意、概念、工藝、系統、操作方法、技術方案等內容。作品的綜合理念由作品的表達來承載，作品是由表達和綜合理念所形成的有機統一體。因此，嚴格來講，作品的表達和綜合理念在實踐中是難以真正區分開來的。之所以要將二者分開來理解，原因有二：其一，著作權法只保護表達而不能保護綜合理念，創作者只能壟斷自己的創作，卻不能阻止他人用新的原創表達承載相同的理念，因為不能鉗制他人的思想；其二，作品的綜合理念雖然不受保護，但它卻是評估作品市場價值的一般標準。對于公眾來說，其希望感知的是作品所傳遞的綜合理念，而感知作品的公眾基礎和迫切程度，則在一定程度上決定了作品潛在的市場價值，以及作者通過著作權壟斷所能得到的市場回報。因此，雖然所有的作品都平等地受到著作權法的保護，但作者利用著作權所獲得的財產收益的差異，在很多情況下是由作品的綜合理念決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