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刑法修正案(十一)評注與案例
- 時延安 陳冉 敖博
- 6451字
- 2022-07-27 17:57:40
三、條文釋義
(一)對本罪客觀方面的解讀
1.關閉、破壞直接關系生產安全的監控、報警、防護、救生設備、設施,或者篡改、隱瞞、銷毀其相關數據、信息的
對于關閉、破壞涉及生產安全的監控、報警、防護、救生設備,可以參考《安全生產法》中的相關規定,如《安全生產法》第42條規定,“生產經營單位必須為從業人員提供符合國家標準或者行業標準的勞動防護用品,并監督、教育從業人員按照使用規則佩戴、使用”。又如《安全生產法》第39條規定:“生產、經營、儲存、使用危險物品的車間、商店、倉庫不得與員工宿舍在同一座建筑物內,并應當與員工宿舍保持安全距離。生產經營場所和員工宿舍應當設有符合緊急疏散要求、標志明顯、保持暢通的出口。禁止鎖閉、封堵生產經營場所或者員工宿舍的出口。”從監控、報警、危險警示角度來說,以煤礦行業為例,煤礦開采屬于高度危險性的行業,影響煤礦安全的眾多因素中,瓦斯的危險性最高,被稱為“煤礦安全第一殺手”,一旦發生瓦斯爆炸事故,傷亡十分慘重。因此我國行政監管部門對煤礦井下瓦斯監測和防控設置了極為嚴格的安全技術標準,強制要求煤礦井下必須安裝瓦斯報警器,并且對瓦斯報警器的安裝位置、數據傳輸等均作了嚴格的標準。一旦關閉瓦斯報警器,發生危險的可能性將非常高。比如,2016年《煤礦企業安全生產許可證實施辦法》第8條規定:“井工煤礦除符合本實施辦法第六條、第七條規定的條件外,其安全設施、設備、工藝還必須符合下列條件:……(四)礦井有安全監控系統,傳感器的設置、報警和斷電符合規定,有瓦斯檢查制度和礦長、技術負責人瓦斯日報審查簽字制度,配備足夠的專職瓦斯檢查員和瓦斯檢測儀器;按規定建立瓦斯抽采系統,開采煤與瓦斯突出危險煤層的有預測預報、防治措施、效果檢驗和安全防護的綜合防突措施;……”
對于“篡改、隱瞞、銷毀其相關數據信息”,應當結合“關系生產安全的監控、報警、防護、救生設備、設施”來理解。這些數據信息,既包括設備設施記錄、采集、儲存、傳輸的數據信息,也包括信息安全設備設施自身記錄、采集、存儲、傳輸的數據、信息。篡改、隱瞞、銷毀,是指將設備設施記錄、采集、存儲、傳輸的原始數據、信息進行修改、隱瞞、銷毀,破壞其真實性和安全性。比如,擅自調整、篡改報警設施的上下限制,使得該報警系統喪失其應有功能。再如,對工業設備采集的預警數據進行隱瞞、銷毀,或者發現數據、信息可能出現異常后,予以隱瞞甚至銷毀,導致其不能真實反映設備設施的運行情況。這一情形的設置,是信息時代刑法主動且適度地對危險行為進行提前規制,是刑法處罰早期化的具體體現,強化了日常生產、作業過程中安全制度的剛性,充分考慮了工業與信息化的深度融合、物聯網技術發達、信息安全成為工業領域關注重點等問題,從注重功能安全的理念轉向功能安全和信息安全并重,為安全生產提供了有力的法律保障。[52]
2.因存在重大事故隱患被依法責令停產停業、停止施工、停止使用有關設備、設施、場所或者立即采取排除危險的整改措施,而拒不執行的
對于第二種入罪情形,《安全生產法》第62條規定,安全生產監督管理部門和其他負有安全生產監督管理職責的部門依法開展安全生產行政執法工作,對生產經營單位執行有關安全生產的法律、法規和國家標準或者行業標準的情況進行監督檢查,對檢查中發現的事故隱患,應當責令立即排除;重大事故隱患排除前或者排除過程中無法保證安全的,應當責令從危險區域內撤出作業人員,責令暫時停產停業或者停止使用相關設施、設備;重大事故隱患排除后,經審查同意,方可恢復生產經營和使用。
是否存在“重大事故隱患”為該種情形適用的前提,對于何謂“重大事故隱患”,“隱患”二字,從字面意思而言,為潛伏著的禍患。一般認為,事故隱患是指可能導致事故發生的人的不安全行為、物的不安全狀態以及管理上的缺陷。根據《安全生產事故隱患排查治理暫行規定》(國家安全監管總局16號令)的規定,隱患分為一般隱患和重大事故隱患。《刑法修正案(十一)》將重大事故隱患列入刑法規制范圍,根據《安全生產法》第113條的規定,國務院安全生產監督管理部門和其他負有安全生產監督管理職責的部門應當根據各自的職責分工,制定相關行業、領域重大事故隱患的判定標準。
截至目前,已有的重大事故隱患認定標準有:《煤礦重大事故隱患判定標準》《工貿行業重大生產安全事故隱患判定標準(2017版)》《金屬非金屬礦山重大生產安全事故隱患判定標準(試行)》《化工和危險化學品生產經營單位重大生產安全事故隱患判定標準(試行)》《煙花爆竹生產經營單位重大生產安全事故隱患判定標準(試行)》《重大火災隱患判定標準(GA653-2006)》《重大火災隱患判定方法》《交通部關于報告船舶重大事故隱患的通知》等,其他領域重大事故隱患判定標準尚未出臺。在實際工作中,標準制定的部門各有不同,企業、主管部門、司法機關大體上或基本上可以照此作出重大隱患的判斷,導致判定的標準參差不齊,有的甚至是以規范性文件的形式發布。對此,我們認為,在認定“重大隱患”這一刑法上的構成要件要素時,其他部門法以及規范文件的標準只能作為證據使用,因為重大事故隱患在客觀上也是一個范圍不確定、十分寬泛的概念,作業風險往往是動態的,判定帶有非常強烈的主觀性。從已經發布的重大隱患的判定標準來看,存在違法行為與重大隱患關系錯位、主觀故意與客觀過失交叉不清、潛在的危害后果嚴重程度不匹配等突出問題,有的甚至把隱患簡單等同于違法行為對待。刑法在判斷重大事故隱患這一要件時,應與“現實的危險”相結合進行審查,基本判定要素如下:違法、違規或違章;綜合形成的多方面因素(直接因素、間接因素);易于造成事故危害;主觀故意,少量過失;責任單位應該排除或消除;其他。也就是說,對沒有制定隱患判定標準的行業領域,仍不影響危險作業罪的判定。至于實際工作中可能會遇到的一些難以預料的復雜情況,可由司法解釋不斷解決。[53]
對于排除危險的“整改措施”,要充分考慮行為人客觀上具有的采取措施的能力。如果行為人雖然具有采取一定措施的能力,但是客觀上并不具有采取有效措施防止重大傷亡事故發生的能力,行為人也認識到這種情況,一方面采取了一定的措施,另一方面又及時地向有關負責人員報告的,或者在采取措施的同時或之后沒有及時報告的情況下即使及時報告有關負責人員也來不及采取措施防止重大傷亡事故發生的,就不能讓行為人承擔刑事責任。
對于“依法責令”可以參考《安全生產法》第95條以及第98條的規定。根據第95條的規定,生產經營單位有下列行為之一的,將被責令停止建設或者停產停業整頓,限期改正,構成犯罪的,依照刑法有關規定追究刑事責任:“(一)未按照規定對礦山、金屬冶煉建設項目或者用于生產、儲存、裝卸危險物品的建設項目進行安全評價的;(二)礦山、金屬冶煉建設項目或者用于生產、儲存、裝卸危險物品的建設項目沒有安全設施設計或者安全設施設計未按照規定報經有關部門審查同意的;(三)礦山、金屬冶煉建設項目或者用于生產、儲存、裝卸危險物品的建設項目的施工單位未按照批準的安全設施設計施工的;(四)礦山、金屬冶煉建設項目或者用于生產、儲存危險物品的建設項目竣工投入生產或者使用前,安全設施未經驗收合格的。”根據第98條的規定,生產經營單位有下列行為之一,逾期未改正的,將被責令停產停業整頓,構成犯罪的,依照刑法有關規定追究刑事責任:“(一)生產、經營、運輸、儲存、使用危險物品或者處置廢棄危險物品,未建立專門安全管理制度、未采取可靠的安全措施的;(二)對重大危險源未登記建檔,或者未進行評估、監控,或者未制定應急預案的;(三)進行爆破、吊裝以及國務院安全生產監督管理部門會同國務院有關部門規定的其他危險作業,未安排專門人員進行現場安全管理的;(四)未建立事故隱患排查治理制度的。”刑法之所以規定“被依法責令……”,附加了行政處罰的前置,要求有關單位受到行政處理之后拒絕執行,才承擔刑事責任,其中的一個重要原因無外乎是“要限定犯罪的范圍,防止打擊面過寬,主要懲處情節惡劣者”。[54]那么,應當說不管處理是書面的還是口頭的,只要已經準確地傳遞給了有關單位或者個人,立法的上述意圖就已經達到了。即便是采用了口頭的形式通知,接到該通知的有關單位或者個人拒絕執行,也足以表明其情節達到惡劣的程度,應當對發生的嚴重后果負刑事責任。
對于本罪要求的“拒絕執行”客觀要素的理解,實踐中拒絕執行的認定應當說是有一定困難的,對此應當注意以下幾個問題:(1)拒絕執行的主體。本罪從規制的對象來看應當是被責令的“單位”,但單位執行時便有一些具體問題要分析,對于單位中的有關人員而言,由于存在著領導人員和從事具體工作的人員之分,如果負責的領導人員安排具體人員采取一定的措施,但僅要求后者采取敷衍了事的措施,以致有發生重大傷亡事故或者其他嚴重后果的現實危險,對領導人員應當以本罪處理,而對后者則不宜以該罪論處;如果領導人員安排后者采取有效措施,而后者不負責任,根本沒有采取任何措施,或者采取的措施不足以排除“現實危險”,對具體執行人員應當以本罪論處,對領導人員,如果其沒有履行監督責任的,也應當以本罪論處。(2)拒絕執行的方式。行為人拒絕執行的表示方式,不管是口頭明確表示拒絕執行的,還是口頭上沒有表示拒絕執行而實際上不采取改正措施或不采取有效的改正措施的,都符合本罪“拒絕執行”的要件。
實踐中判定是否“拒絕執行”不僅要考慮主觀上的拒絕,更要從行為人的客觀行為予以判斷是否拒絕,可以從是否停止有關危險設備、停止生產等判斷是否在拒絕執行。
3.涉及安全生產的事項未經依法批準或者許可,擅自從事礦山開采、金屬冶煉、建筑施工,以及危險物品生產、經營、儲存等高度危險的生產作業活動的
對于第三種情形,未取得安全生產許可證、其他有效證照冒險從事生產作業活動,屬于非法生產中的冒險作業。根據《安全生產法》第97條,未經依法批準,擅自生產、經營、運輸、儲存、使用危險物品或者處置廢棄危險物品的,依照有關危險物品安全管理的法律、行政法規的規定予以處罰;構成犯罪的,依照刑法有關規定追究刑事責任。
此種情形規制的是非法經營者、“危險控制人”,對于實踐中“無合法證照”或者“證照不全”從事生產作業的,應當也作為本罪的犯罪主體。
4.“現實危險”的理解
本罪所要求的“現實危險”為構成要件所要求的結果。刑法理論中危險因其存在的程度高低,可分為抽象危險與具體危險,對于抽象危險,只要有構成要件行為的實施,即可認為具有一般的危險,無須進行危險的判斷。而具體危險以發生法益之現實危險為其內容,法律條文均規定以發生一定危險為要件,且對于危險的有無,須進行確定的判斷。[55]“現實危險”為后者,也即具體危險。對于危險的認定,是人們根據因果法則與實踐經驗判斷認為行為成功就會出現的“結果”;它不是客觀存在的,而是人們推測可能出現的,是司法的推定,在司法上以行為當時的具體情況為根據,認定行為具有發生侵害結果的可能性。在判斷危險的根據上,只能以行為時存在的一切客觀事實作為基礎,選取“一般人”的認識,鑒于生產安全犯罪的過失為業務過失,因此在“危險”的判斷上以業內一般人的認識為基準。此外,在進行危險性判斷時,沒有必要連細微的具體情況也考慮,對客觀事實有必要進行某種程度的抽象化。
(二)本罪的主體
按照刑法基本理論,該罪的犯罪主體應為一般主體,即年滿16周歲自然人。同時該罪作為第134條實害犯的預防性罪名,從體系理解的角度來說,犯罪主體應當與《刑法》第134條所列犯罪主體保持一致性。然而第134條重大責任事故罪與強令違章冒險作業罪的犯罪主體在學界卻存在不同的認識。按照慣例,在法條并未明確加以限制的情況下,根據文義解釋和論理解釋,應當作一般理解,即認為是一般主體,認為是特殊主體的觀點不但沒有法律依據而且違反了罪刑法定原則。但雖然犯罪主體沒有在生產安全犯罪的法條規定中進行描述,法條規制的行為發生在生產、作業中,不是任何人的行為都可以造成,而是直接從事生產、作業的人員及負責指揮、領導相關活動的管理人員這兩類特定人的行為。與之無關的內勤人員、行政人員等均不能成為本罪的主體,筆者贊同限制一般說。此觀點主張本罪的主體雖然是一般主體,但并不是所有的一般主體都被包括在內,只有符合一定要件的一般主體才能構成本罪。從我國《刑法》對重大責任事故罪的規定看,《刑法修正案(六)》將《刑法》第134條的重大責任事故罪的主體從特殊主體修改為一般主體,但這并不意味著本罪對于主體上的要求就完全消失了。事實上,要構成重大責任事故罪,其主體必須是從事某項“業務”的人,主體特征仍然是客觀存在的。《刑法修正案(六)》中“在生產、作業中”的界定性表述,正是對主體身份的明確要求。從刑法的意義上講,“在生產、作業中”本身就是指從事一種“業務”過程中,這種“業務”一般包括三層含義:第一,必須是基于社會生活上的地位的事務,即是社會分工的結果,而不是自然的日常行動;第二,必須具有反復性、持續性,而這種反復性和持續性是指性質上的反復,而不是單純的行為人行為上的反復;第三,必須具有一定的危險性,即存在對人的生命、身體造成侵害的危險。
根據《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關于辦理危害生產安全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的規定,“刑法第一百三十四條第一款規定的犯罪主體,包括對生產、作業負有組織、指揮或者管理職責的負責人、管理人員、實際控制人、投資人等人員,以及直接從事生產、作業的人員”。“刑法第一百三十四條第二款規定的犯罪主體,包括對生產、作業負有組織、指揮或者管理職責的負責人、管理人員、實際控制人、投資人等人員。”司法解釋對兩罪的犯罪主體都進行了一定的限制解釋。在此基礎上,我們認為危險作業罪的犯罪主體也不能擴大。
(三)本罪的罪過形式及內容
對于本罪的罪過形式,我們認為可以參考重大責任事故罪,兩者均為生產、作業中的違規行為,只是入罪門檻不同,一個為“現實危險”,另一個為實害結果,“危險與實害”均為結果犯評價的內容,結果是指犯罪行為通過影響犯罪對象而對犯罪客體造成的法定現實損害及其具體危險的事實。[56]在罪過上具有評價的一致性。對于該類犯罪,客觀上表現為“違反法律規定”,犯罪主體對其違反法律規定的行為本身所持的主觀心理狀態通常表現為故意。應注意的是,此處所言的故意與過失,均不是作為罪過形態意義的故意與過失。我國刑法理論界對故意與過失的區分存在三種見解:第一種是結果標準說,即罪過的核心在行為人對危害結果的心理態度;第二種是行為標準說,即罪過的關鍵在行為人對其所實施的危害行為的心理態度;第三種是雙重標準說,即罪過的核心不僅表現在行為人對危害行為的態度,而且也在于行為人對危害結果的心理態度。[57]基于此,對于重大責任事故罪的罪過,主要有以下幾種觀點:第一種觀點是我國刑法理論界的通說,認為,重大責任事故罪的罪過形式只能是犯罪過失,既可以是疏忽大意的過失,也可以是過于自信的過失。至于不服管理、違反規章制度或者強令工人違章冒險作業,則可能是明知故犯[58]。第二種觀點認為,重大責任事故罪的罪過形式只能是間接故意,因為這種犯罪的行為是違反規章制度,而違反規章制度大都屬于明知故犯[59]。第三種觀點認為,重大責任事故罪的罪過形式既可以是過失,也可以是間接故意[60]。
對于以上觀點,采取結果標準抑或行為標準,應當結合刑法對罪過的規定來理解,刑法總則對刑法分則規定的構成要件具有補充和指導意義,從刑法總則第14條與第15條的規定來分析,刑法總則要求故意應當是“明知……希望或放任”,而從第134條和第134條之一的條文規定來看,以“因而發生……”“具有發生……”為成立犯罪的條件。該罪作為法定犯,客觀上表現為違反相關法律規定引發了相應的危害結果,主觀上應當表現為行為人明知沒有經過審批手續不符合規定或者明知重大隱患等仍然決意實施這種行為的心理態度。但此罪要求客觀上引起重大傷亡或者其他嚴重后果現實危險,一般而言,行為人對引起有危害的現實危險是持否定的心理態度,因此應當是過失犯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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