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二年十二月。

冬日格外寒冷，馬車疾駛在寒風凜冽的林中。

“姑娘，你身子還未好全，受不得寒，喝些熱茶暖暖身子吧”青衣從暖水壺中倒了杯熱茶遞給徐歸寧。

徐歸寧身上穿著絨衣，抱著湯婆子，依舊覺得有些寒意滲入，她接過茶抿了一口，才覺得舒服許多。

“還有多久才到？”

青衣打開一個縫隙看了眼，又迅速關上窗，避免寒氣吹入：“姑娘，就快進城了”

徐歸寧“嗯”了一聲，便感覺馬車逐漸慢了下來。

“徐易之見過阿姊，祖母命我在此接阿姊進城”

徐歸寧莞爾道：“有勞阿弟”

徐易之點點頭，上了馬車，徐歸寧的馬車跟著徐易之的馬車七拐八繞地才停下。

“姑娘，到了”馬車夫下了車，熟練地放好梯階道。

青衣先行下車扶著徐歸寧。

徐易之早已在馬車旁等候，只見一個女子身著如意云紋衫，外披軟毛織錦氅衣，那傾城容貌儼然像極了徐家人，動作之間步履輕盈，端莊秀麗。

“阿姊請隨我來”

徐歸寧點點頭，發髻上的流蘇微動。

徐府大門簡樸大氣極了，往左繞過一面遮門的屏風，便是一處花園。

徐易之邊走邊給徐歸寧指認著徐府的布局。

“徐府左邊是大伯父一家的住處，右邊是我們家的住處，中間一處是祖父祖母的住處”穿過花園，再往里走，門上掛著一塊門匾，寫著壽安居。

從門口一直進去，穿過郁郁蔥蔥的花叢，便到了一處簡樸端莊的正堂。

里面坐滿了人，坐在左上首的是一位老者，穿著講究極了。右上首坐著一位老婦人，雖滿頭白發，但氣質卻是端莊優雅。

左下首和右下首分別坐著兩對夫妻，看面相和氣極了。

一見徐歸寧進來，老婦人的眼眶頓時紅了，過來抱著她，喊道：“我的乖孫，受苦了……受苦了……”

徐歸寧輕輕回抱著她，待老婦人松開后，她跪下道：“楚楚拜見祖父祖母，拜見大伯父大伯母，拜見阿父阿母，見過各位阿弟阿妹”

“快起來，快起來，地上寒涼，你身子還未好全，不可長跪”徐老夫人心疼極了，輕拉她起身。

“回來便好，回來便好”徐老先生是前朝太傅，三十幾年前，徐太傅辭去太傅之位，攜家帶口回景州景城定居。后開設學堂，如今朝中的官員，有半皆是徐太傅的桃李，世人皆嘆，徐太傅原的桃李滿天下。

就連徐太傅的幺女徐窈然后來也成了前朝皇后，賢德無比。只可惜啊……

一年前徐歸寧被莫珂帶回景城，和徐家相認，為了讓徐歸寧能以徐家人的身份隨徐家二房入京，便對外宣稱徐歸寧是徐家二房十八年前被惡毒婆子扔到外邊流落的二女徐凝之，小字楚楚。

但當時恰好‘徐歸寧將軍’‘戰死’，徐歸寧當時雖是解了毒，但身子無比虛弱，徐太傅干脆讓徐歸寧在莊子上養上一年，直至今日才算是‘認祖歸宗’。

說起徐家二女，十八年前二房夫人曾懷有一孕，但可惜的是，因為遭人妒忌，生下了一個死胎。當時徐皇后大怒直接賜死此人，兩家也因此生了芥蒂。

徐家二房徐良看著她乖巧的面龐，忽然想起了二十幾年前乖乖巧巧喊他二哥哥的妹妹。

徐家大房徐維如今繼了徐太傅的位子，在懷安堂任教書先生，也同徐太傅一般不茍言笑。但看著徐歸寧，生出了一種慈愛之感。

徐家小輩有三女二子，長女是大房所出，在早些年嫁了人家，隨夫婿上京去了。

二子徐長風是二房所出，剛已及冠，如今也正是議親之時。

三女便是徐凝之。四子徐易之大房所出。五女徐清妍二房所出，六女徐清黛是大房所出，與徐清妍同歲十五，但小了三個月。

人人皆說徐家大房二房不和，徐家小輩在外時，經常作對。

還說若不是徐太傅還在世，恐怕這兩房便要分家了。

介紹完家人，徐老夫人精力旺盛，又帶著徐歸寧到住處，那是一處院子，就在壽安居不遠處，名喚清風閣。

徐歸寧在椅子上剛坐下不久，便有人來了。

“三姊姊，明晚剛好是花燈會，我們一起去如何？”徐清妍雖是第一次見徐歸寧，但她總覺得因為血緣因素，對徐歸寧很是喜歡，她指尖輕輕拉了拉徐歸寧的衣袖問道。

小六徐清黛安靜地坐在一旁吃著糕點。

徐歸寧抿了口茶，微微一笑：“好啊，正好我也想去見識見識”

徐歸寧突然興奮起來，沖門外喊道：“我就說三姊姊一定會同意的”

徐歸寧疑惑，視線移到門外，只見兩個個男子探出頭來，正是徐長風和徐意之。

“那三姊姊，我們一起制定一個計劃如何？”

徐歸寧疑惑：“計劃？”

徐清妍興奮地點點頭，開始計劃著。

“祖母說過，自十二年前，我們徐家雖僥幸逃過一劫，但一個十分團結的徐家，陛下是拿捏不起的。所以便要我們在外時便是讓人覺著面和心不和。想必三姊姊已經聽說過，我們徐家大房和二房經常作對，這可都是我們在出去前一起商討出來的呢！”徐清妍還頗為得意道。

徐歸寧溫和地笑道：“那便說說有何計劃吧”

徐清妍點點頭，伸了伸手，徐易之便很默契地將手中的紙張遞給她。

徐清妍將她平鋪開來，那竟是一張地圖。

“三姊姊你看，這是花燈會的范圍，雖說花燈會景城大街小巷都會掛上花燈，但這里才是明晚我們的活動范圍”徐清妍指了指圖紙。

徐長風叮囑道：“我們即要讓人覺得我們兩房不和，也不能落了我們自家人的面子”

至于落誰的面子嘛，誰找事落誰的嘍。

正堂的討論聲不絕于耳，側堂的貼身侍女和小廝們深知不能打擾主子們議事，都紛紛圍站在一塊細聲給新來人士青衣談論著景城的八卦。

時不時還警惕地看看四周有沒有人偷聽。

青衣眼睛亮亮的，除了打仗，終于能碰到一件自己喜歡的事情了。

為了能讓徐歸寧熟悉熟悉，徐清妍四人事無巨細地給徐歸寧講述著流程。

徐歸寧有些驚，沒想到要有這么多流程要走，而話也是有如此多的講究。

入夜，徐清妍四人剛走，青衣又端著碗藥過來，那苦味，徐歸寧在不遠處都能聞到。

“青衣，我覺得我身子已經好了，就不能不喝嗎？”

青衣將藥放在桌上，道：“姑娘，公子說了，你身上的毒雖是清了，但……”

徐歸寧都能背下來青衣接下來的話了，語氣絕望：“但我當時又在戰場上耗了許久，還動用了內力，毒走了全身，雖然清了毒，但被毒損害的身子卻是要慢慢補回來，一年之內不得用武，是吧？”

青衣微微一笑：“是的，姑娘。公子說姑娘還只需喝一盒子的藥，便可停了”

“一盒子？”徐歸寧眼睛微亮，腦海中不由浮現出梳妝臺大小的盒子，看著桌上的藥，突然有了動力，拿著碗便豪橫地喝了下去。

殊不知，這盒子比她想象中要大得許多。

青衣收了碗離去，徐歸寧喊著蜜餞看著她。

一年前自己決定假死離開莫家軍時，青衣不知何處得來的消息，要義無反顧地跟著她走，當時的自己還以為青衣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本想殺了她，但李枯說是他安排青衣在木蘭軍的，她這才微微放下心來，便一直讓青衣跟在她身邊。

翌日，徐歸寧去壽安居請安。

“楚楚昨夜睡得可好？”徐老夫人疼愛地摸著徐歸寧的頭道。

徐歸寧抬頭，微微一笑：“謝祖母關懷，楚楚睡得很好”

“母親，前些日子給楚楚定做衣服的布料到了”二房周氏笑道。

“好好”徐老夫人點點頭，又低頭對徐歸寧道：“楚楚，待會兒你隨你阿母一同去瞧瞧吧”

徐歸寧點點頭：“祖母，讓五妹妹和劉妹妹也隨我去挑一匹吧？”

徐老夫人向來尊重小輩的意見，點點頭，對徐清妍和徐清黛道：“五姐兒，六姐兒你們也去挑一匹吧，天寒，正是缺衣裳的時候”

徐小五和徐小六莞爾福身道：“謝祖母”

徐家的生活相對于大戶人家來說，還算是比較拮據，因著懷安堂的原因，府中的銀子有小半補貼給了懷安堂，而徐家的收入又是靠二房經商所得的錢。

懷安堂正是承了那句話：“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

雖庇不了天下寒士，但東啟上下，有才華便可進去讀書，這些年來，也教出了不少狀元。

“三姊姊，我和劉妹妹此次可是沾了你的光呢”徐小五出了壽安居便一直圍在她旁邊。

徐歸寧輕笑，看著徐小五，心中一動，不由得想到了杜三娘，自從攻破豐城匆匆一別后，便再也未見了。

聽說三娘她沒有接木蘭軍領軍一職，回了家。

布匹已經送到了清風閣，青衣拿起一匹，摸了摸，道：“姑娘，這些真是好看呢，料子也同姑娘穿的一樣”

徐歸寧微微一笑：“我瞧你最近似乎對裁衣很有興趣，你挑一匹去練練手吧，待會我再給阿母銀錢”

青衣興奮道：“謝謝姑娘！”隨即認真地挑了一匹。

她想給姑娘做身衣裳，瞧了瞧徐歸寧的穿著，最終選定了一匹銀紅色暗紋布。

姑娘膚白，穿紅色指定好看。

徐歸寧帶徐小五和徐小六青衣都挑好后，才挑了一匹淺青色的布匹。

她將三人的布交給丫鬟，又讓青衣給了銀錢，這才結束。

“三姑娘，秦夫人來了，就在前廳，老夫人喊三姑娘過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