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泰煙趴在床上,伺候的那個小宮女正挨個剪著燭芯,百無聊賴的泰煙瞧著小宮女一身靛藍色的素衣裳,又抬頭瞧瞧闔屋子深淺不一的藍和夾雜其中的少許鮮紅,便又想起白天那一身行頭妖艷無比的萬貴妃和皇后那個多少有些寒酸的鳳棲宮。
怎么說也是一國之母,就算再不受寵,一般皇帝為了維護自己的面子,皇后這個位份該有的規格物什也肯定一樣都不會少給,這衛皇后看著也不是那乖戾跋扈之輩,不應該啊……
泰煙正沉思著,那頭滅燈的小宮女已經剪完了最后一支燭芯,只在桌子上留了一盞小巧的手提油燈以便待會兒告退了之后回仆舍用。她來到泰煙床前放完半邊簾子,正欲把剩下半邊也散開,突然發覺床上的小公主不僅毫無睡意,反而還坐在被子上,兩只眼睛如燃燒的油燈般盯著自己,小宮女被盯得心里好奇,便出聲問她:“殿下,時辰不早了,您還不準備睡么?”
泰煙這才從自己繁雜的思緒里被拽出來,她沒有理會小宮女的話,反而蹙著眉毛問她:“本宮有一事不明。“
小宮女便停下手里的動作,認真瞧著泰煙道:“殿下請講,奴婢必定知無不言!“
泰煙歪頭看了看一臉乖巧的小宮女,又想起自己欲打聽的可能牽扯到了這皇宮里的一些的隱秘事,這也不是在自家皇宮,不確定這些宮人會如碧荷她們那般有什么事都如實相告,但她確實好奇的緊,便試探著問她:“當真?”
“您是貴客,也算半個主子,奴婢豈敢隱瞞,殿下放心問便是。”
得到小宮女的承諾,泰煙這才放下心來,將心中的疑問和盤托出:“本宮瞧著萬貴妃華服加身,面露春風得意之態,身邊的婢子就連一雙手也保養的紅潤細嫩,而皇后的下榻處卻略顯寒酸,即便在自己寢宮里也得裹著個厚襖子,身邊的宮人有一些手上還生了凍瘡,可是你們這里掌事的那些人把好的炭火全撥給了貴妃那一邊?”
聰明的泰煙沒有明說,而是將話打了個彎兒,單純的小宮女沒什么心機,順著泰煙的話便將事實說了出來,順便還一股腦地埋怨了一通:“您呀,心思還真是敏銳呢!萬貴妃在這宮里已經盛寵十多個年頭了,雖說后宮女眷不得議政,但是眼下這屋子里的就奴婢和您,奴婢也就實話實說吧。”
泰煙一聽,立馬坐好了身子,兩只看不見的兔耳朵刷的豎了起來。
“這宮里的主子們,就連皇后娘娘在內,家里都是沒什么厲害背景的,全是選秀或者朝堂的大臣們塞進來的。聽有些資歷的姑姑們講,當初那些家里稍微有些權勢的秀女,也都被皇上一個個的下令遣返了,愣是只留下了幾個家里不怎么厲害的。”
小宮女說著順勢坐到了泰煙的床上,還將兩只手按在了被褥上面,泰煙不由得皺了皺眉,要知道在南國那邊時,就連碧荷跟自己都不敢有如此僭越的舉動。泰煙對這宮娥無禮的行徑有些惱怒,但為了聽她繼續往下說,便耐住了性子沒出言趕她。
只見小宮娥警惕的看了一眼四周,確認屋子里再沒其他人,這才用手遮著嘴巴,湊近泰煙小聲道:“咱宮里啊,只皇上一人說了算。皇后娘娘家里沒厲害的背景,又不受寵,所以奴才們肯定是都上趕著去巴結那位得寵的主兒,一個個的全妄圖能尋個庇護或者撈一些好處。別說炭火了,奴婢聽說,就連那些本應是皇后娘娘該有的物什擺件,衣裳珠寶,最后都去了萬貴妃那素合宮里。”
“萬貴妃現在除了缺少一枚鳳印和部分權力外,幾乎就是半個皇后娘娘了。就連她宮里那些伺候她的婢子和公公,平日里也趾高氣昂的拿走奴才們本應到手的例錢和炭火吃食。”
“要不是皇后娘娘生性慈悲,時不時將自己的用度分給我們這些奴婢,不然這嚴冬臘月的,還不知有多少人要凍死呢!”
泰煙聽著不由得沉眸點了點頭:“怪不得白日里那小公公敢上前來頂撞祁哥哥……”
!
話剛出口泰煙便意識到自己失言了,她急忙抬起頭來,趁小宮女沒反應過來笑著打趣她道:“聽你這話里的意思,你似乎很是有些抵觸萬貴妃?”
小宮女一愣,咬著下唇糾結著不知該如何作答,泰煙輕輕握住她揪緊的手背,柔聲哄道:“你莫怕,這里只有你和本宮兩人,本宮來了這北國也沒什么知心的姐妹,就你一個在身旁伺候的,本宮早就拿你做體己的了,你卻還在擔心本宮會四處亂說。難道本宮一國公主,嘴巴還能跟個破布袋子一樣四處漏風不成,這成何體統啦!”
泰煙細聲嗔怪著,小宮女看著面前這雙透亮的丁香色眼睛,不含雜質的顏色仿佛會蠱惑神魂的妖精,她不由自主的開了口:“奴婢確實厭惡萬貴妃,若她不那么盛氣凌人,好好的教導手底下的人,奴婢們也不至于被搶了該有的例錢。這回若不是奴婢運氣好被派來了您這處,還不知要受凍挨餓多久呢!”
“您有四皇子在側照拂,又貴為他國的公主,即便皇上還沒有明確表示會如何對待您,萬貴妃也不敢輕舉妄動,跟著您,可要比在別處好上一些。”
泰煙不知該如何作答,這小婢子不知自己憂慮著洪河沿岸的百姓,更不知自己是被強行擄來這北國皇宮。宮人們不敢好奇她為何身邊不帶仆從,只看得到自己眼前短淺的利益,泰煙實在不敢信任這些之前素昧謀面的生人。她雖被護著嬌養長大,該學的禮儀和政道之理父皇以及師傅卻是一樣也沒讓她落下,就連碧荷,李公公也常常在旁督促,似乎所有人都對幼小的她寄予了厚望。泰煙也曾不甚理解,為何自己要學這么多乏味無趣的東西,為何自己不能同民間的女孩那般只是學學女紅,過的無憂無慮便好,師傅卻對她說,等父皇年邁,老眼昏花,體力不濟,那時的南國,便極有可能要交付于泰煙手中,直至她誕下下一位挑起南國朝政的君王。
又或者,她會被父皇提前出嫁,夫君會是一個厲害國家的王儲,兩國聯并,便可以一齊吞掉北域。到時候天下得安,父皇也不會再視她為掌中珍寶,到時候宮里會有新的妃子,她們又會誕下新的公主,或是皇子。那時候自己沒什么用處了,夫君定也不會再重視她,日子會變得難熬吧。興許,她會成為下一個衛皇后,或是萬貴妃……
可是,本宮從來都不想肩負大任,大任太重,本宮的肩膀太瘦小。
本宮所喜愛的,明明是如祁哥哥講述的那般,在山水秀麗之地,無人侵擾,自由自在的生活。
身為公主,從出生,便注定了那樣的生活與本宮無緣吧……
泰煙在心里嘆了一口氣,想著自己被軟禁在這異國他鄉的陌生宮墻內,無一個熟識的人不說,唯一跟在身邊的祁司辰還被祁濛派人監視著。路途遙遙,歸期無望,她不過是一介弱女子,甚至未曾及笄,又有誰又可以助弱小的她快些將自己被困的消息送至父皇的龍案前呢?
那些餓的皮包骨頭,眼窩里的兩顆眼珠子都快掛不住的百姓們,以及那些日夜輪番守在洪河岸,就連雜糧糙米都吃不上的將士們,可又病倒了,餓死了多少?
自己出來北國近四五個月,那堤壩可有重新修繕完成,自己視若性命的那一袋珍貴的雪靈芝,陳貫生那日從手里搶去后是不是又賣去了什么地方?
她該怎么辦?
天道,如果你真的存在,那便請你抬貴手助小女一番可好?助小女回去救治自己的百姓,助小女回去對抗那吃人的洪水,要人命的疫病……
思緒透過桌上的油燈散向冰冷的寒月,泰煙嘆了一口氣,另在心里道:罷了,求天道也無甚用,還是本宮自己想辦法吧,實在不行,只能冒險去求助祁哥哥了……
她按下心里繁雜的情緒,抬手摸了摸趴在自己懷里的小宮女的柔軟的發頂,剛想開口——
她剛剛同本宮說了些什么來著??
泰煙無奈,小宮女看這位公主半晌不說話,以為她在替自己唏噓,便也傷感的沒有說話。泰煙心思重,她在心里自己思量半天早就將宮女一事給忘得一干二凈了,隱約只記得她似乎還提了一嘴祁司辰,眼下只好干笑著岔開話題道:“你方才似乎說到了四皇子,祁哥哥在宮里過的如何呢?本宮想多了解他一些。”
說到四皇子,小宮女便來了精神,她立起身子,目光炯炯的瞧著泰煙,臉頰升起兩片酡紅道:“聽老嬤嬤們說,四皇子從小就被送去了皇后娘娘身邊,皇子雖說性子冷淡,不輕易讓人靠近,但是殿下長得俊俏異常,奴婢們小聚時也總偷偷談起殿下呢!”
“哦?祁哥哥為何打小便被送至了皇后身邊呢?”
泰煙挑了挑眉,祁哥哥還未加冠,那張臉便這般會招惹桃花了,自己過些日子離了這北皇宮,他莫不會被鶯鶯燕燕環繞著,就忘了自己吧?
可心大的小宮女不僅絲毫未察覺到泰煙泛酸的情緒,還神神秘秘的湊上來壓住聲音,對泰煙道:“這就得從皇后娘娘不受寵開始說起了。據嬤嬤們說皇后娘娘初入宮時,是最受皇上寵愛的。娘娘端莊賢淑,皇上豐神俊秀,兩個人在一起琴瑟和鳴,闔宮上下人人都夸贊真真是一對神仙眷侶。可自從出了那件事,皇上對娘娘的態度便一落千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