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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農民的政治屬性

只要是一個社會群體或者階層,只要這個群體對公共生活和公共權利有訴求,那么這個群體就會有政治屬性。

就農民與政治的關系而言,或者說農民參與政治過程的基本方式,有三種主要的行為選擇:其一,接受既定的政治統治,或者接受既有的政治秩序。在這種秩序下,“管理者”的政治獲得了農民的認可,或者說,沒有受到農民的反對,政治統治得以順利進行。其二,如果存在著可以選擇的其他國家,那么農民可以根據統治者的政治管理情況,選擇接受自己滿意的政治統治。農民盡管看似沒有參與政治過程,但是,其實他們在“用腳投票”表達自身的同意或默許。5韓愈在談到春秋戰國時代的文人出路時曾有精辟描述??鬃铀f的“夫如是,則四方之民,襁負其子而至矣”,其用意也旨在說明被統治者事實上會用腳投票,所以政治統治需要考慮被統治者的意愿和需求。其三,如果無法接受現有政治統治,而且又缺乏其他政治體可以避而趨之,那么他還可以選擇“揭竿而起”,對現有統治者進行反抗。

這也就是說,如果農民能夠接受既有的統治秩序,那么他們可以專心從事本業,埋頭專務自己的“土地和家庭”;一旦其認為現有的統治行為不能忍受,則只會鋌而走險、群起抵抗。最終,或者原有的統治集團調整治理辦法,或者統治集團改朝換代、重新確立新的政權和政治統治。這樣的情境在中國古代政治史上屢見不鮮。

從中外歷史傳統來看,農民不僅是征兵的最重要來源,也是參與起義、推翻政權最有力的力量。中國歷史上的農民起義自不待言,即使是進入近代歷史,農民在其中仍然是值得重視的力量。毛澤東曾斷言:“農民問題乃國民革命的中心問題,農民不起來參加并擁護國民革命,國民革命不會成功;農民運動不趕速地做起來,農民問題不會解決;農民問題不在現在的革命運動中得到相當的解決,農民不會擁護這個革命?!?span id="rh3qwbr" class="super">6在毛澤東看來,農民是中國革命的重要力量,也是有政治洞察力和判斷力的,“農民的眼睛,全然沒有錯的。誰個劣,誰個不劣,誰個最甚,誰個稍次,誰個懲辦要嚴,誰個處罰從輕,農民都有極明白的計算,罰不當罪的極少”7

從這個角度來說,農民本身是具有顯著政治性的。這種政治性尤其會在對抗性的政治沖突中體現出來。當然,更多時候這種政治可能是潛在的。農民對既定的政治秩序的接受與否,直接影響到其潛在的政治性是否會被激發出來。因此,統治集團要想延續自身的政治統治、保持其所掌控的政治權力,就必須將其“統治”的強度置于被統治者能夠接受的程度和范圍內。

農民的政治性一般在社會矛盾激化時強力迸發。但這并不意味著,農民的日常生活是不具有政治性的。在歷史上,農民有組織的、正式的、公開的反抗是短暫的,并非長期持續,但農民的政治表達方式并不止于此。政治人類學家關于農民日常反抗的研究無疑豐富了這一理解。在大規模的、結構性變遷的運動之外,農民還慣常使用無組織的、個體的、機會主義或自我放逐的、沒有革命性的后果、也不直接沖擊統治體系的合作式抗爭,這是農民反抗的日常形式。這些日常形式的反抗通常包括:偷懶、裝糊涂、開小差、假裝順從、偷盜、裝傻賣呆、誹謗、縱火、怠工,等等。這些被稱為“弱者的武器”(weapons of the weak)的斗爭形式具有共同特點:它們幾乎不需要事先的協調或計劃,它們利用心照不宣的理解和非正式的網絡,通常表現為一種個體的自助形式;避免直接地、象征性地對抗權威。尤其是在第三世界,農民很少在稅收、作物分配、發展政策或煩瑣的新法律等問題上去冒險直接對抗權威;他們更可能通過不合作、偷懶和欺騙去蠶食這些治理策略。8觀察今天中國農民的日常抵抗,比詹姆斯·斯科特(James Scott)所描述的東南亞農民的表現更加豐富多彩,也更具有強勁清晰的政治意味。9人民公社時期,中國農村曾有生產中的“出工不出力”,也有分配中的“瞞產私分”現象。改革以來,則有形形色色的上訴投訴,乃至“聚眾滋事”。無論是在偶然的公開抗爭還是日常的消極反抗中,農民的政治性被不斷地激發出來。中國農民這種表現,可能在一定程度上預示著中國政治的未來。

不同歷史時期,不同國度,甚至不同地區的“農民”,其政治屬性是不同的。歷史上,我們看到,在更多情況下農民在政治上的“被動參與”塑造出其政治屬性。但是現在,農民身上潛在的政治性,正在表現為直接的政治屬性。甚至說,政治性不再是潛在的,而是直接的,也是現實的。這是農民的政治屬性的改變。從這個角度說,農民在中國的政治舞臺上,將發揮更大的作用。在現在和未來的中國政治生活中,農民是無法忽視的力量。家庭承包制度是農民的選擇和堅持,這直接表現為經濟制度的嬗變突破,但是,這種改變已經產生并且將繼續產生更大的政治張力。農民在具體改變中國農業經營體制的時候,也在改變著中國的基層政治甚至高層政治。

中國農民的政治屬性所以值得重視,根本原因在于,此農民不是彼農民。就今天的中國農民而言,他們不是一個職業概念,我們很難具體說明今天所謂“農民”都包含多少種職業群體,有所謂“農民企業家”、“農民工”,甚至有“農民作家”、“農民發明家”,當然也有所謂真正意義上的農民,即“作為職業的農民”,還有“失地農民”(這在外國學者是難以理解的,沒有土地居然還稱為“農民”),還有一種是非農民、非居民的“假市民,真農民”。這些人生活的村落已經“村改居”(村民委員會改為居民委員會,從名稱上看已經成為城里人),但是,他們并沒有真正進入城市的社會福利體系中,角色也沒有變成市民。政府把他們轉為“居民”,主要動力通常是要拿他們的土地。從根本上,他們的認同和真實狀態還是農民。

由此可見,在“農民”這個稱呼之下,這個群體其實已經成為某種社會制度人為劃定的“身份群體”,而不是職業群體,可以說,他們是制度規定的“身份集團”。那么,這些人的權利要求,就有相當部分與職業活動無關,甚至與土地無關,與農業生產無關,與鄉村生活無關。如今天農民工的許多問題就是這樣。因此,這個群體的許多權利訴求行動,從另一個角度說,他們的一些抵抗活動,是與“制度化身份”有關的,是對于制度的不滿和反抗。從這個角度看,現在的身份制度,是在凝聚農民將抵抗的矛頭,集中指向制度本身。而許多地方推行的所謂“戶籍改革”,其實僅僅是名稱的改變,并沒有觸動這個制度的實質。我們不可以假定農民都是弱智,以為不再稱呼他們為“農民”了,農民便高興。相反,這種文字游戲倒更容易激發農民被愚弄的感覺。于是,農民的這些不滿便往往積累為政治性的訴求甚至抵抗。這是我們觀察今天中國農民的政治表現所必須重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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