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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節 史學思想淵源

何炳松出生于中國,曾留學美國,其史學思想深受中外史學思想的雙重影響。這些史學思想作用于歷史教育的理論與實踐,是其歷史教育思想形成的重要來源。

1912年何炳松前往美國留學,學習了史學等多種知識,其中包括當時美國流行的“新史學”思想。該思想流派的人物主要有魯賓遜、比爾德、貝克、肖特韋爾、海斯、巴恩斯、桑代克等,其中魯賓遜為最著名的代表人物。肖特威爾曾對魯賓遜這樣評價:“在美國教育中,振興歷史學的領袖中間,沒有誰能望其項背?!?span id="czjtncq" class="CharOverride-13">1 魯賓遜1887年畢業于哈佛大學,后赴德國學習。當時歐洲史學界正批判以研究政治史為主的蘭克史學而盛行文化史研究之風,德國歷史學家蘭布雷希特提出把歷史理解為“人類社會—心理發展過程”等觀點,法國歷史學家亨利·貝爾(Henri Berr)提出“綜合歷史學”的思想。魯賓遜把這些觀點帶回美國,在此基礎上提出了“新史學”的理論。1917年后,何炳松在北京大學和北高師即以魯賓遜的《新史學》作為講授西方史學原理的教本,后又將其翻譯并于1924年首次在國內出版。何炳松還與郭斌佳合譯了肖特韋爾的《西洋史學史》(1929年中文版),這是中國最早的西方史學史的譯作,該書闡述了西方史學演變的歷程,并依據“新史學”的觀點對各史學流派進行了評述。此外,魯賓遜的《心理的改造》(1930年中文版)、桑代克的《世界文化史》(1930年中文版)、巴恩斯的《新史學與社會科學》(1934年中文版)等一些“新史學”派的著作也陸續被國人翻譯,也對何炳松帶來一定的影響。

通過翻譯《新史學》等工作,何炳松較為系統地介紹了“新史學”的觀點,主要包括歷史的功用、內容、方法、性質等幾個方面。

第一,史學的功用在于說明人類逐步進化的事實,幫助人們明白現在。歷史學應該為現實社會服務,史家應改變那種專事獵奇搜軼的陋習,“幫助讀者領會人類進化的某個時代的意義或某種制度的性質”2。魯賓遜在與比爾德合寫的《西歐史大綱》的序言中也指出,書寫歷史“不是為了歷史而寫歷史,而是為了弄清今天的世界”3,讓人明白現在的一切,從而達到解決各種現實問題和改良社會的目的。

第二,歷史研究不能只注重政治史。反對傳統史學只注重政治史研究的偏向,人類的活動除了政治之外,還包括經濟、地理、文化、教育、宗教、藝術、科技等。歷史研究應該擴大范圍,研究政治以外的人類歷史,尤其要注意那些對人類進步直接有關的日常普通生活。4

第三,歷史研究可借鑒其他學科方法。“歷史能否進步同能否有用,完全看歷史能否同他種科學聯合”5,不能把史學封閉在狹小的圈子內。歷史研究應該利用社會學、心理學、生物學、地質學、人類學、經濟學等多種學科知識與方法。巴恩斯主張歷史學從其他社會科學中吸取方法,他的《新史學與社會研究》就是這一主張的系統闡述。該主張在實際研究中也得到了貫徹,如:魯賓遜研究歐洲思想史,巴恩斯探討歐洲巫術、科技史發展,比爾德關注政治軍事史背后的經濟因素,肖特威爾重視勞工史文獻的編撰等。此外,新史學派還要求把對歷史發展具有制約作用的地理環境、種族、經濟、科技、精神心理等各種因素“綜合”起來加以考察。

第四,歷史學科不是科學?,F代科學形成的兩個特征是學科研究越來越分類精細,并且存在一個普遍的價值定律對其進行界定。6 對于歷史是不是科學這一問題,魯賓遜持否定意見。他指出,“歷史所研究的是人,人的紆曲方向,同人的無定欲望,所以現在要想將歷史歸納到一定的定律里面去,好像是沒有希望的”7 ,“我們所有關于人類過去的材料,雖然可以產出真理來,斷不能將它們組織成一種純粹的科學?!?span id="9zr2lv7" class="CharOverride-13">8 也由此,他認為歷史無因果。

何炳松編寫的《中古歐洲史》(1924年)和《近世歐洲史》(1925年)是作者于1920至1922年在北京大學史學系分別講授《中古歐洲史》和《近世歐洲史》課程時所用之講義的基礎上編寫而成的大學教材?!吨泄艢W洲史》依據魯賓遜《西歐簡史》前29章編譯而成?!督罋W洲史》大體以美國史學名家魯賓遜與比爾德二人所著之《歐洲史大綱》第二卷為藍本,并取材于二人所著的《現代歐洲史》。這兩本大學教材都是以新史學為指導思想,展示歐洲社會、經濟、文化等各方面的發展面貌,以達到明白現狀之目的。兩本教材更多地強調對一般歷史文化現象的描述,如《中古歐洲史》用一卷(共六卷)的篇幅來敘述“中古時代的一般狀況”,包括宗教、城鄉狀況、居民生活、語言文字、文學藝術、科技、哲學等;重視社科經濟和科技在人類文明歷史中的作用,如《近世歐洲史》對天文、生物、化學、物理等科技成就與一些重要科學家的事跡做了相應介紹,還斷言以后的歷史書中伊爾、達爾文等科學家與俾斯麥等政治家并傳。9

何炳松不僅借鑒吸收了美國新史學思想,而且對歐洲的史學思想也進行了學習。當然,歐洲的史學思想對美國新史學思想也產生了一定影響。何炳松十分注重對西方史學原理的介紹,他撰寫的《歷史研究法》(商務印書館,1927年)一書,主要參考了德國史學家伯因漢(Ernst Bernheim,又譯朋漢姆)的《史學方法論》(又譯《史學方法課本》)和法國史學家朗格諾瓦(Langlois)、瑟諾博斯(Seignobos,又譯塞諾波)合著的《史學原理》的觀點。而《史學原理》受到朋漢姆《史學方法課本》的影響。何炳松著作《通史新義》(商務印書館,1930年)中的觀點,多采自法國著名史家瑟諾博斯所著的《應用于社會科學上之歷史研究法》一書。10 又如:“社會中絕無獨立之事實,一個人或一個人群之行為與習慣,均互相關聯、互相影響、而互為因果?!?span id="9xhw9ix" class="CharOverride-13">11 “我們研究社會史,必要注意這個共通性;因為人類的各種行為和思想,無論是個人的,或者是團體的,其間總有一種連帶的關系?!?span id="44vswmb" class="CharOverride-13">12 這里,他注意到各種歷史因素的關聯性,實際是吸收了朋漢姆的思想。

同時,何炳松先生深受中國傳統文化的影響,對中國古代史學思想也多有汲取和研究,先后發表了《程朱辯異》、《浙東派溯源》等著作及《〈史通〉評論》(《民鐸雜志》第六卷第一號,1925年1月1號)、《章學誠史學管窺》(《民鐸雜志》第六卷第二號,1925年2月1號)、《增補章實齋年譜序》(《民鐸雜志》第九卷第五號,1928年10月1號)等相關論文。在著作《通史新義》《歷史研究法》和論文《中國史學之發展》等其他論著中也含有很多有關古代史學家思想的論述。

《史通》為唐代劉知幾所撰,共20卷,49篇,是中國古代重要的史學著作。在《〈史通〉評論》中,何炳松將《史通》主要思想概括為十二點:史書可以無表;天文、藝文可以不志;篇幅不必命題;文人不宜作史;史評之無謂;敘事尚簡;史書煩省,不必拘泥;立志錄言;另立都邑、氏族、方物三志;史體有二,編年、紀傳是也,不可偏廢;史貴直書;作史學應用當代方言等。13 在《〈史通〉評論》“末學一得”中,何炳松指出,“吾國史病,病在不通。不同只根,樹在人物。后世本末、通史諸體之可貴,在于輕人重事耳。”14

章學誠為清代史學家,其著作《文史通義》為有清一代關于史學方法的唯一著作,與劉知幾的《史通》一直被視作古代中國史學理論的雙璧。章氏另有《校讎通義》4卷,《方志略例》2卷,《文集》8卷,《外集》2卷﹐《湖北通志檢存稿》4卷及《未成稿》1卷,《外編》18卷等,去世120年后由劉承干搜集整理出版了《章氏遺書》。面對章學誠如此厚實的學術研究成果和豐富的史學思想,何炳松在閱讀后寫成了《章學誠史學管窺》一文,“管窺”二字足見其用意。在該長文中,何炳松列舉并評析了章學誠的諸多史學思想。如:章氏就史文之性質分為論事之文、傳贊之文、辭命之文、敘例之文、考訂之文、敘事之文、說理之文;根據史之范圍可分為天下之史、一國之史、一家之史、一人之史;根據史文之性質,可分為著作之史、編輯之史。章氏解剖史之要質為三:義、事、文,是也。史義既以事實為依據,力排空談;史之效用為經世致用,而經世當切人事。所謂切于人事者,切合當時人事耳。故研究史學,必求當代典章以切于人倫日用。若昧今而博古,不知禮“時為大”之義,即非真知古制之人;章氏力主古今進化之說,一位一切制度,無非為應付需要起見,其見尤卓;章氏主張史當詳盡略遠。蓋得于耳聞目見者,虛實可以互參也;章氏力主史學應該遠離文學而獨立,廓清數千年來文史合一之弊端。文章所貴,貴乎如其事也,也就是實事求是不能太文學化,如溺于文辭,妄加雕飾,是舍本而逐末;章氏以為史體莫善于紀事本末及通史。通史之修,其便有六:一曰免重復,二曰均類例,便銓配,平是非,去抵牾,詳鄰事。其長有二:具剪裁,立家法。其弊有三:無長短,仍原題,忘標目。(《內篇》四,《釋通》)關于史料,章氏以為盈天地間,凡涉著作之林皆是史學;史重成文,既如上述,然必標所自,以明來歷。史重正確,故人名、地名宜求其實;章氏自認為別錄為治史最良之法,以為一部《二十四史》浩如煙海應作別錄二十四篇以提其綱,這正是我們期盼的中國通史,等等。15

當然,何炳松并不是簡單地直接引入中國古代史學思想或西方史學思想。對于中外史學思想,他通過借鑒、對比、“補漏”、“互釋”、互參等方式使兩者取長補短、相互融合構建和形成自己新的史學思想。第一,借鑒性運用。阮毅成先生曾說,何先生的史學是與梁任公先生并稱的,任公先生以西洋史學方法治中國史,而何先生則以中國史學方法治西洋史。16 而陸榮則認為,何炳松介紹和闡述其史學理論與方法的兩部代表作《歷史研究法》和《通史新義》,大體上都是根據西方現代實證史學方法論的代表作所寫。17 筆者也發現,《歷史上之演化問題及其研究法》(《史學與地學》第四期,1929年1月)、《怎樣研究史地》(《文化建設》月刊第一卷第八期,1935年5月10日)等論文也大都根據西方史學進化論綜合化觀點等撰寫而成。第二,補漏與闡發。何炳松采取西方史家的通史義例和方法來補章氏(學誠)這一方面的不足,進一步闡發章氏的史料和著作分家、通史不宜獨尊的理論。18 第三,對比與互融。洪認清指出,在《通史新義》中,何炳松把西方史學原理和《史通》《文史通義》所闡發的史學原理對比、貫通,試圖構建自己的通史理論體系。19 何炳松把中西兩種關于“通”的觀念結合起來,闡發了自己關于“通”的見解,他的《通史新義》一書就是撮合中西史家相關觀點的著作。20

何炳松通過運用西方史學方法(或中國史學方法)來解釋對方,從而達到雙方互融。站在任何一個立場或運用任何一個史學觀點去審視和解釋對方,體現了作者已經基本默認了所基于史學立場的正確性,反映了作者對一定的史學思想已經進行了閱讀、理解和初步選擇,而在互相對比過程中能夠進一步發現兩者或其中之一者有待提高之處,為兩者互融打下基礎性認識和尋找到合適的路徑與方法。

正是通過這樣的方式,何炳松在長期的理論研究與實踐探索中,吸取、借鑒了諸多中國古代與西方史學思想,如司馬遷、劉知幾、章學誠等人“通”的理論、魯賓遜的“多元史觀”、法國史家郎格瓦諾和瑟諾波“綜合研究”的歷史觀,以及德國史家朋漢姆的歷史具有關聯性的主張等。他對這些古今中外歷史學家思想予以整合,加上自身的理解,逐漸形成了“一種力圖融匯中西、縱貫古今的進化總體史觀”21。此外,何炳松在古今中外歷史思想的借鑒中形成了獨特的人種史觀、歷史無因果論、歷史有培養智慧之功的目的論等。所有這些思想和觀點集中體現在何炳松的《通史新義》《歷史研究法》及《西洋史與他種科目的關系》(《教育叢刊》第3卷第1集,1923年3月)《〈新史學〉導言》(《史地叢刊》第二卷第一期,1922年6月)《怎樣研究史地》(《文化建設》月刊第一卷第八期,1935年5月10日)等史學論著中。何炳松編寫的中學歷史教科書《新時代外國史教科書》(1929)、《復興高中外國史》(1934)、《復興初中外國史》(1937),以及編制的歷史課程標準中,不同程度地貫徹了上述史學觀點。

長期以來,我國歷史教育較為重視教育理論的指導。開始于世紀之交的新課程改革提出學科教育要避免專業化、成人化傾向,但在具體實施過程中卻走向了對學科教育專業邏輯的忽視。在歷史教育研究領域和實踐領域表現為忽視歷史學科邏輯和缺乏史學理論指導。趙亞夫先生就曾不無擔憂地指出,“歷史教育已游離于史學太久?!?span id="aqkpcza" class="CharOverride-13">22反觀何炳松重視從歷史和史學中汲取營養來發展歷史教育,我們可以在何炳松先生和趙亞夫先生之間找到一種跨越時空的默契和共識。這種共識正是兩位平凡而偉大的歷史教育工作者基于廣博學識和豐富經驗的基礎上對歷史教育必須是“歷史”的教育的一種理性表達。時間雖然已經過去近百年,但歷史教育的一些規律是不變的。站在歷史教育的新起點上,我們應帶上何炳松先生給我們留下的寶貴錦囊,沿著“以史救國,推進民族復興”的道路,奮勇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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