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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社會語文學

但我后來就很少做古文字的考釋了。我要處理更大層面的事,不僅著眼于一字一句之微。

近年國學復興,有些人因厭惡社會上胡亂掛“國學大師”名號的現象,不但激矯地發表抹殺論,整天嚷著如今已無大師;更把文字聲韻學崇高化,認為是否國學大師之標準,在于是否通小學。不知小學僅是小學,入學之基,通之何難?況國學中更有大人之學乎?

即就小學言之,現今也不應以清代為標準。因為我們已不是清朝的文字學家了。他們所要考釋的,只是古書上的文字。民初以來,增加了一項任務:還要處理新出土材料上的文字問題,如甲骨、敦煌寫卷。近日馬王堆漢簡、郭店楚簡、清華簡、北大簡等等更是可觀,吸引了無數文字學家關注。但總歸是歷史上的文字問題。我統稱為歷史語文學。可是我意識到我畢竟活在一個新的時代,這個時代另有幾個問題,乃是我老師與同行們所沒意識到或未及處理的。

一、新文化運動以后,白話文盛行;社會也因為現代化變遷,而出現了一個迥異于古代的語文環境。這個環境里的語文問題,根本不是考釋古書古文獻那套本領所能處理。

二、清末以來,中西交沖,遂有漢字改革之議,想模仿西方人采用拼音文字。結果形成了拼音及簡化字。這種文字改革運動又因受政治影響,竟形成民族文化的大分裂。臺灣香港仍守傳統,大陸則改行簡化字。這個問題該如何處理,正考驗著我們這代人的智慧。再加上新科技的發展,漢字有計算機化的困難,急需肆應。古代雖有“字樣學”,規模與內容遠不能跟今日相比。

三、明清時期,華人出洋謀生者已多,近百年來規模越擴越大,海外華文教育的問題乃越來越嚴峻。而全球交流愈形熱絡,外邦人士學習華文的情況也就愈普遍。兩方面的需求,共同促成了一個華文教育新時代。對此時代,我人如何因應?由此延伸的,還有華文文學的發展問題呢!

以上這些,是我們這個時代必須處理的,急迫性更大于考釋古文字、說明歷代語文之變遷。

此外還有文字的哲學問題、文化問題。如《說文解字》,大家都說那是中國第一本字典,可是許慎寫這本書難道只是做編輯嗎?嗨,其體例始一終亥,乃是在表達他的世界觀呀!文字從來不只是工具,還體現著民族的思想、價值、對世界的指涉。使用文字的人,也從不僅是被動地使用,他還會創造新義、變更指涉,以滿足他對人生的詮釋。老子的道、孔子的仁、孟子的義、荀子的類、墨子的兼,都是“強為之名”的,有其特殊哲學意涵。故做哲學探究,在中國,最重要的工作,就是董仲舒說的,要“深察名號”。我們現今論文字,更應由此著手,做哲學文字學的處理。清代文字學家,除戴震《孟子字義疏證》以外,涉足于此者鮮矣,更甭談由此進行中西哲學的對勘比較了。

這些合起來,就是中國語文研究的新天地。我能于此開天辟地嗎?

開端的行動,是創辦《國文天地》月刊。

《國文天地》是近代第一本社會語文學刊物,其創辦原委、意義、過程,我在《四十自述》中已經交代過,不用再談。底下僅說漢字統合、華文發展等事。

漢字統合,有個大的思路或脈絡,不是孤立地反對簡化字而已,是涉及近代思潮之反省的。怎么說?

我們穿任何衣服,都有得不得體的問題。所謂得體,有三個層面,一是合身體之“體”,指衣裳之大小、長短、厚薄合不合乎我們的身體。其次是合身體之“身”,指所穿的衣裳合不合乎你的身份。貴人而服傭隸之服、仆役而衣士夫之服,大家都會覺得刺眼。再者,得體還有合身體之“合”的層面,即場合問題。不同場合該有不同的穿著,沒有人會穿晚禮服去踢足球的。

穿衣如此,說話亦然。語言有其身體層面,就是語種、語系、語音等。如果我們講中文而怪腔怪調,仿佛洋人,或不合中文語法,誰都聽了會匿笑,認為語言不得體。同樣,語言也有其身份層面。士大夫、下里巴人、男人、女人、官場、學術圈、黑社會,各有其不同的語匯、語用方式,絕不相同。如不注意,也會鬧出笑話或亂子。再就是語言之場合問題,比穿衣更為講究。有家室之語、有廟堂之言,不得相混。文章中為什么會有各種文類之區分?不就在處理這個問題嗎?詔、誥、章、奏,行之于廟堂;書、札、哀、啟用之于友朋;傳志記于身后,餞序發諸離筵,場合不同,內容與口氣就都要隨之調整。

這些都是常識,應該沒什么可爭議的。

然而不然,近代之白話文運動,就是要打破此種語言常規,逆其本性地進行一趟語言單一化運動。

在語言之身體層面,白話文運動推動著“國語化”,事實上削弱乃至消滅了方言。在身份層面,以下里巴人語言為正宗,謂引車賣漿者流的語言才是活語言,痛詆士大夫用語為死語言。在場合層面,對上、對下,親疏遠近、功能、目的都不管,只有一套語言。寫信給長官、部下、父母、師友、親人、陌生人,可以都是“某某某你好”或“尊敬的某某某”。這都是使得語言單一化的。白話文運動以來,語言越來越單調直白,即由于此。

之所以要如此單一化,乃是把語言當成強國之手段,因而此事本身也就是語言之政治化。語言政治化了以后,就可將中國之戰敗,解釋成是文化衰弱所致;再把文化衰弱,理解為因語文太差,使得民智無法普及,或文字語言本身就野蠻、落后。

這,一方面是自我循環論證(文化差所以敗,敗了又證明文化果然差;語文差,所以民智不開,民智不開又證明了語文果然差),一方面別是找錯了答案,把軍事上的弱等同于文化弱。殊不知“秀才遇到兵,有理講不清”,并非秀才之文化就劣于兵,正因兵無文化之故。乃誤以為秀才亦當學兵那樣不講理才好,于是竟一個勁地去學兵。當然,秀才學兵,亦非絕對不可以,畢竟有文事者還需要也有武備。但只當學其強健體魄,而非改造自己的語言文化以同于兵,近代卻又恰好是拼命朝改造自己語文之路鉆。不知改造語文即能強國之例,歷史上也是沒有的。

當時一根筋,只想到語文須予改造,因為老百姓太愚昧了,所以要用最簡單的工具。可是如此一來又陷入語言工具化,忽略了語言不只是工具。

再者,國弱民愚,民愚乃是教育問題,不是因語文太難了才使他愚。白話文運動以來,改革語文者老是批評中文太難,故要簡化、拼音化。不曉得難不難是外國人才會有感覺的。任何民族、任何語言,只要從小在其語言環境中自然習得,什么語言都不難,都是“少習若天性”的。英文、俄文、西班牙文、拉丁文、中文、日文、吐火羅文,梵文,對該生活場域中人來說,沒有任何差別。成年人、外國人,脫離了語境,又過了語言習得期,要想學會一套新的符號,則學任何語文都是困難的。差別只在于:語言體系若相近些,可以學得較快一些罷了。如果語言體系迥異,像中國人學印歐語、印歐語系人學中文就都會覺得難,久習乏功。

近代語文改革者不知此理,常忘了中國人學洋文也是很難的,競相站在外國人角度說中文實在難學。其次,又常抽離“場合”的語境問題,孤立地比較語言,努力論證中文果然甚難。常見的“英文才二十六個字母,中文卻要認幾千幾萬個字”云云,即屬于這種謬論。其謬,不僅在于抽離場合,單憑形構斷優劣,更因其比較是虛假的。不是要通過比較來看出差異,而是利用比較的方式來說明中文確實繁難。其比較之基點根本就不一致,英文是字母的組合,中文是筆畫的組合。英文要用許多字母才能拼成其文字詞匯,中文若也以筆畫的組合單位算,則應該說中文僅有五筆。五筆字型,可以構建所有中文字,孰繁孰簡呢?此外,還另有些先生不以字母或字論,他們根本反對字,認為那是野蠻、原始的表現,必須“進化”到拼音才算高級。他們以英文拼音為模型的思路,更是明確。

如此處心積慮,找理由論證中國語文太差,不利學習,目的是什么呢?從壞處說是漢奸,要亡國滅種。從好處說是好心腸,希望能改善國弱民愚之問題。可是要改善民愚之現象,重點在普及教育。“五四”以來,許多先生們不花氣力于此,反而在改革語文上耗費氣力,結果折騰來折騰去,普及教育竟還不如實施傳統文化之香港臺灣。古人云“臨淵羨魚,不如退而結網”,如今,則是在到底該怎么改造上改來改去,把一張網弄得破漏不堪,而魚尚不暇捕哩!

本來,“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故欲善其教育,應先改善工具,這種工具論也非全無道理。但簡化的工具,必然只有簡化的功能。白話文運動,已然將語言簡化了;簡化字之施行,又把文字再簡了一番。語文之繁美精深,竟成了毛病,不復為人所向往。社會上人乃至學者專家,文辭皆不講究,簡白潦草。精煉精通者已少,文采斐然則成了奢求。以此等語文表意,實只等于用梳子勺水,聊勝于無而已。

除了單一化、政治化、工具化、簡陋化之外,還有一大問題是科學化。

現今之“國語”普通話,實質是一套人工語言,參酌北京語、古代官話而造,既不同于古官話也不同于北京話,事實上也不是原先任何省份之自然語言。簡化字同樣也要如此,乃基于“科學性”之要求,人為地造出這樣的簡化字及拼音方案,與原先自然形成的語文,頗有差距。

這種人工語言,乃是近代科學領域中的工作語言。例如數理運算、自然科學所用,大多即是人工語言,非生活語言和自然語言。近代語文改革,就模擬這一狀態,所以也造就了這套人工語言。試檢當年改革文字時的文獻,就可發現“科學性”實為其關鍵詞,故此舉亦可視為科學化之成果。

但人工語言乃濟生活語言之窮而生(例如學術術語、符號、對聯、詩詞格律、駢文,以及文體化之各種作為,都是人工語言),現在倒過來代替了生活語言,事實上就排擠了人工語言領域之發展。藝術語言,如駢文、格律詩等都被斥為死語言,社會科學與自然科學領域則挪用外國術語或干脆直接用英文。

此一態度,與其工具化是相關的。而語言之工具化又使得語言之文化問題深受漠視。這與西方近代語言哲學、符號學之發展可說恰好相反。西方無論談語言與思維、語言與人生、語言與神話、語言與服飾……都是關聯文化的。我們則否。我認為這即是近代我國語言哲學或符號學不發展之內在原因,文化符號學、語義學研究都很差。

改善之道,不只是要恢復文言文的活力、恢復傳統漢字、發展漢語中文作為學術語言等等,更應重新反省白話文運動之做法與觀念,讓語文重新“得體”起來。

由這個脈絡看,對于文字被亂簡一通,我當然甚感痛心,故主張統合。統合,不是要放棄簡化字,而是在尊重大陸文字簡化了幾十年的基礎上,回歸傳統,讓文字重新得體起來。這雖考驗著兩岸政治人物的智慧,底子還是學術文化問題,所以需要研究、需要眼界、需要學問。

我做的事,約有五端:一是自一九八九年與臺灣文字學專家竺家寧、黃沛榮、李壽林、朱歧祥、周志文等赴大陸語言文字工作委員會辯論開始,持續關心兩岸文字統合問題。一九九二年我成立中華兩岸文化統合會,亦以此為重點,推動了好幾屆海峽兩岸文字研討會。馬英九兄有次還跟我開玩笑,說他在兩岸統合問題上對文字的重視頗受我之影響。而其實他未必知道我于此確有極深的情懷。故有次因在陸委會供職而被限制不能赴大陸,請周志文代我率團討論漢字不宜簡化時,曾感賦一詩曰:“文言錯畫久參差,訛正歧分論益嘩。知識狂花生客慧,篇章斷簡墜流沙。但云文化能托命,誰解流離說破家?我自傷心悲禹域,小樓獨坐望天涯。”

二、在陸委會任內,擴大交流,邀請了胡厚宣父子、裘錫圭等許多先生來臺,開啟了兩岸文字學界交流之端。另與科技界合作,推動漢字計算機化的項目,例如正簡字轉換、漢字書寫辨識技術、字形、字碼、字庫等等。

三、一九九三年更與王寧先生合作,在北師大創立漢字研究所。二〇〇五至二〇〇九年我自己也到由該所擴建而成的“民俗典籍文字研究中心”擔任特聘教授,近距離感受王先生的雄才大略,并具體指導文字訓詁專業研究生。

四、二〇〇〇年在臺北市政府任顧問時,還策劃了漢字文化節,迄今越辦越旺。明年開始則會在陜西漢中舉辦世界漢字漢語大會。

五、面對世界華文發展大趨勢,探討華文教育問題、培育華文教學人才。

這其中每一項,做起來都挺復雜,曾得到許多人的協力與幫助。

推動兩岸文字統合方面,最積極的是李壽林,贊助的是呂振南。大體情況,可以二〇一五年我答《光明日報》記者問來說明:

問:作為使用繁體字的一員,我們能理解您對繁體字的親近感。您能不能把這種感覺用文字表述一下?如果有故事,最好。

答:對正體字有親切感,當然。但這并不是最主要的。因為大陸人對簡化字也會有親近感。主要是認知上的。

文字改革有兩種形態,一是在文字制度內部改,例如秦始皇的“書同文”;或印度尼西亞改用印度字母,后來又改用阿拉伯字母;改變仍在同一種文字系統內進行。另一種卻是制度的變革,例如韓國把漢字廢了,改用諺文;越南改用拉丁化字,把表意文字轉變為拼音文字。

中國則是起于體制內的改變,而逐漸要改變體制,廢除漢字。以簡化為過渡,最終要完成拼音化。

所以簡化字不只是個別字體簡省了筆畫而已,它還改變著體系,故有大量同音替代、偏旁推類,一個字代替了好幾個字,以致在認知上十分混亂。自幼學習簡化字的人,并不知道這種混亂與無知是多么可怕,故不覺得有什么問題,而其實這才是大問題呢!

各位應該跟我一樣,看過無數文化名人、書法家,甚至我中文系的教授同行把萬曆寫成萬歴、大歷寫成大曆、鍾嶸寫成鐘嶸、岳王廟寫成嶽王廟、生旦凈末丑的丑寫成醜、千里共嬋娟的里寫成裡、范仲淹的范寫成範、發展寫成髮展、影后寫成影後、新淦寫成新干、國之干城寫成幹城、文化復興寫成覆興、孔子云寫成孔子雲、複寫錯成復寫之類的笑話。那不只是錯了個把字,更常是對一段話的文脈語境之誤讀,認知上大成問題。

古代的詩詞歌賦文章典誥、人名地名書名專有名詞,到底原來是什么樣,看簡化字,更是無從判斷。

至于在書法教育、文字學上,怎么教沒心的愛、沒見的親、沒生的産、應是廠的廠、被不肖子孫替代的蕭,當然也都是問題。傳統六書造字法和筆順,都很難講。新字大違物情,不符漢字原理,除了讓學童死記之外,無理可說。塵土的塵,簡成了“塵”,結果要查小部,不再能從土字見其義類。辭與亂,均與手有關,現在寫成辭與亂,分居辛部和舌部。聽,從耳,乃是靠耳朵聽;現在則在口部,寫作“聽”。對,義類在手,勸,義類在力,今簡成了對、勸,放在又部。可是勸若可放在又部,歡為何竟在欠部?……

以上這些,就是識字教育專家也常犯糊涂。我看過一本《現代小學識字寫字教學》,教人查部首,舉例時,就把歡字既歸入欠部,又歸入又部;把辭字既歸入舌部,又歸入辛部。專家尚且如此,教師與學生何所適從?更不要說像地靈人傑的傑字,現在簡作杰字,屬于火部,遂使人杰都被火燒了,要孩童們如何從部首歸字中去認識漢字?

須知文字是跟思維合一的,混亂且簡陋的文字體系,自然會使得思想簡陋混亂。故放棄這些不合理的簡化,回歸傳統,是必要的,對大陸只有好處。

問:從您博客中看到一段:“兩岸文字學界,從十八年前我帶隊去語言文字工作委員會踢館那時的劍拔弩張、火花四射,到現在和衷共濟,其實也不容易。”能否講講這背后的故事與發展?

答:踢館云云,是開玩笑的,其實學者交流合作多年,共識大于分歧,有貢獻的人很多。我辦過的幾場研討會和參與創辦的漢字所,僅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

目前大家的思路,約略可歸納為以下幾點,都是比較務實的:

一、文字簡化的責任、起因、歷史、功過,可先擱置勿論,因為吵不完。

二、對一簡方案中特別容易弄混致誤的字,如乾隆、乾凈、幹練、干戈、江干、新淦縣之類,先予處理。也就是盡量縮小或放棄偏旁推類和同音替代的辦法。

三、如不再系統性簡化,則個別簡體,不過五百多個。這些字不乏沿用傳統俗體異體者,臺灣香港社會也這么用。如臺灣之臺、爐竈之灶、體育之體、禮樂之禮等等,是大家可接受的。簡化得特別不成功的,則可放棄。

四、政策上,不再把傳統文字當不規范字打壓;教育上,多讓學生認識些正體字;媒體上,增加正體字的使用率,循序緩進。臺灣所提“識繁寫簡”之說,可以考慮。

五、眼光向前看,聯合海內外,共同關心漢字與科技發展和運用的問題、漢字與英文西班牙文的國際競爭問題、漢字在世界拓展的教學問題等等。

問:有人認為港臺地區現在仍使用繁體字,所以能夠較好地傳承傳統文化。那么,您認為漢字跟傳統文化之間存在著一種怎樣的聯系?

答:港臺未必就傳承得多么好,但顯然過去宣傳說用繁體字不利于掃盲、不利于教育推廣、書寫麻煩、不易辨識等等,都只是笑話。反而是簡化字不利于文化傳承的弱點,已越發明顯了。

若說漢字跟傳統文化之間存在什么關系?唉,漢字本身就是傳統文化呀!它書寫著歷史,描述著世界,刻畫我們的心聲,表達了幾乎所有的思想,而且還可跨越語言的鴻溝,超越時空的障礙,你說它重不重要?拼音文字,只是語言的記錄,不是獨立的體系。因此使用拼音系統的文化,都偏于語言型。解構批評家德里達說他們都陷“語言中心主義”不能自拔,很有道理。中國文化不同,是文字型的,文化之“文”同時既指文字,也指文學和文化。這個文,甚至被視為是“道”的顯現,所以它還不能說只是文化的一部分,它就是文化。道家《度人經》說世界“無文不光、無文不明、無文不成、無文不度、無文不立、無文不生”,貫通于天文地文人文之間的都是文。中國文化這種核心要義,幾十年來大家都忘記了,只以為文字是工具,如鍋鏟電鋸一般,你說慘不慘?

問:幾千年來漢字不斷演變和改革,可否談談您心目中漢字未來的發展前景?推動漢字向前發展的力量又是什么?

答:歷來文字只有演變而無改革,過去幾十年的悍然改革也已證明了是失敗的。失敗,并不是我個人胡亂給的評價,大陸的“語言文字改革委員會”不是老早悄然改名為“語言文字工作委員會”了嗎?所以,改革漢字云云,不要再談了。未來的工作,應落在觀察新時代漢字的演變、改善文字教育、強化文字使用能力等方面。

推動漢字演變發展的動力,看起來是社會,其實是文字本身自然的動能。文字的體系、構造,在面對新時代新事物時,自然會造出新詞來指稱,調整其文法以呼應。而深化文字、刺激其發展、開發其彈性的則是詩詞文賦。假如我們不再愛詩、不寫詩、不讀詩,或光曉得擺弄出一堆爛詩來,漢字的前途也就走到盡頭了。

問:繁簡之論,日益引起大家的關注。在您看來,背后的因素是什么?漢字,作為中國文化的載體,它如何能更好地為世人所知?它面對的挑戰是什么?

答:背后的因素是新時代的文化身份焦慮。

過去之所以有無數仁人志士銳意進行漢字改革,甚至要廢漢字、行拼音,乃是受了歐洲中心主義的影響,誤把歐西拼音文字當成典范,要走向“世界文字共同的拼音方向”,發展漢語拉丁化。激烈的,甚至主張干脆也廢除漢語,全面采用拼音,或徑用“世界語”。

然而,此種思想是在歐洲中心論底下形成的,所謂拉丁化或“采世界通行之字母”,只是對歐洲拼音文字的仿真,因為從來沒有人提倡用阿拉伯字母、斯拉夫字母或印度字母。

現在中國正逐漸走出歐洲中心主義的陰影,尋找自己的文化身份認同。文字是最重要的文化符號,當然格外引發關注。這種心理,其實是健康的。民情須知、民氣可用,我們正應利用這的機會,好好來探索一下我剛才說的“漢字與科技發展和運用、漢字與英文西班牙文的國際競爭、漢字在世界拓展的教學”等問題,不要繼續在海峽兩岸兄弟間斗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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