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枳辜照常到寺里上香拜佛，她心情很美麗，面也若桃花，可是直到日落，也沒能等來歸時。

枳辜不解，難不成昨日的吻把和尚嚇著了？她從佛像前站起身，轉身卻見一個面生的和尚走進殿來。

和尚朝她微微頷首，有禮道：“施主，住持有請。”

枳辜挑眉：“你且帶路吧?！?

和尚帶著她穿堂過殿，來到了寺里最大的天王殿。殿門關著，和尚停在門口，對枳辜一抬手道：“施主請進?！?

枳辜攏起眉頭，微微猶豫，已經察覺到不對勁，但還是推門而入。然而她前腳剛進殿，后腳提步就想轉身，殿門卻猛然關上了——站在大殿中央的背影長發飄飄仙氣繚繞，明顯不是個和尚。

枳辜握緊了雙拳，神情緊張，眼神也凜冽起來。她認出了這個人，上仙執卿，也是將她放下凡間的人。

那人轉過身，一雙無情的眸，他開口，聲音仿佛淬了冰：“枳辜，歸時到矣。”

枳辜垂下眼，執拗道：“我愛他，望上仙成全?！?

執卿漠然：“何為愛？不過是你的執念，切勿再執迷不悟了?！?

枳辜激動地走向前兩步，紅了眼圈憤憤地問：“這不是執念。我清楚地知道什么是愛，您一手創造我，為何不能幫幫我？”

“幫？”執卿反問，“本仙如何幫？他乃人，你不過是天上枳花的一縷魂識，本仙為你塑身，讓你下凡，化作他的情劫，你如何能動情？”他一語點破她的痛處。

枳辜永遠也忘不了，她不過是天上千百枳花中的一朵，日復一日地盛放著、芬芳著。突然有一日，一位上仙出現了，他一抬眼，目光恰恰就落在她的花身上，于是挑中了她，他將她從花蕊中抽離出來，為她塑造了一具漂亮的肉身，他告訴她，她要下到凡間去，化作一個人的情劫。

她于是來到一個陌生的世界，第一眼看見的，便是那個人。

他們相遇的第一世，他不叫歸時，也不是個和尚，而是個征戰沙場叱咤風云的大將軍，還有個威風的名字，叫破軍。

她想盡辦法接近他，魅惑他，幾乎沒費多大功夫，他就愛上了她。然后在他一生中最后一場戰爭，她出賣了他。

終究是英雄難過美人關，將軍死了，死得心甘情愿，死得毫無悔意，數柄長槍穿過他的身體，他就倒在枳辜的懷里，鮮血從他嘴角流下來，枳辜不知道有多痛，但他還是努力揚起嘴角，對她笑說：“倘若知道這結局，重來一回，我還是會愛你?！彼H上眼，聲音越來越輕，“只不過，來世不必再見?！?

枳辜沒有心，所以不會心痛，但是她摸到自己滿臉的淚水，于是她知道，她愛上了他。

她便開始了無盡的等待，一世又一世，百年又千年。

枳辜看著執卿，一言不發，無聲地固執著，她不愿意，不愿意放棄。

執卿嘆了口氣，無情道：“你自以為的愛，不過是在害他，你本是他的情劫，他渡了劫，往后世世顯貴平安，你心甘情愿灰飛煙滅而去便是?！鄙舷梢痪浔纫痪湎翱赡闫辉缸撸统蔀樗朗赖那榻伲y道你未曾發覺他世世與你相遇愛上你于是世世短命嗎？”

枳辜不可置信地看著執卿，雙眼發紅，“你騙我！”她吼道。

然而幾千年來的回憶卻告訴她，執卿所說的都是事實。

枳辜踉蹌著跌坐在地，眼淚止不住地奪眶而出，她神情恍惚地搖著頭，口中呢喃著：“不會的…不是這樣的…不可能…”

原來，她的愛，竟一直是殺他的刀么？

執卿冷眼看她，絲毫不容她喘息，殘忍地繼續開口：“你不信？那便看看你昨日做的好事又給他帶來了什么吧?！?

他一揮手，枳辜眼前浮現出一個場景——那是憶佛寺的寺門前，從山腳通往憶佛寺的長階梯，仿佛還是那日如血的殘陽，照在階梯上，而有一個人在上面一跪一叩頭，夕陽映出每一級階梯上刺目的血光，還有那人從額上順著臉頰流下的血跡。

歸時——枳辜一震，轉身就想沖出去，然而手腳卻像被無形的拷鏈牽制住，無法掙脫，她想喊歸時的名字，喉嚨卻像被一只大手緊緊扼住，張口無聲。她胸口一痛，喉間一松，卻只咳出一口血，濺上執卿的白素衣。

枳辜不再掙扎了，她終于看清，她對歸時的執念，真的是時候幻滅。

她跪在執卿腳下，蜷縮著身子，聲音輕得像空氣：“上仙，勞駕?！?

執卿問：“你可還有話對他說？”

枳辜閉上眼，還有什么話想對他說呢？其實她還準備了好多話，可是已經說上了三千年，也沒能說出一個結果，如今，已經無話可說了。

“沒了?！?

執卿于是念了句咒，一揮手，少女的身體便一點一點逐漸化作粉色的塵末，隨風消散在了空氣中。

彷佛從未來過。

枳辜最后的意識，還是第一次和那人相遇，他在馬上，一身鎧甲，意氣風發，他向她伸出手來，如此凌厲的一位大將軍，卻笑得意外溫柔，他問她：“姑娘，可愿上馬？”

她還想回到那時候，她不出賣他了，她想跟他從春光乍現到暮雪白頭，就那一世，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