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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月落參橫(一)

  • 聲生夢雨槐安
  • 吳籽籽
  • 2504字
  • 2023-07-05 14:43:00

胡一生辰,該到了。春天,播州依舊冷冽,嘶嘶的冷風吹的花瓣左右搖晃,臨近一年了,齊光在播州楊府躲了近一年了。二夫人問起胡一之事,齊光以“大吵了一架,胡一回娘家散心”為由告訴了府上上上下下的人,此后非要在我面前提起胡一。

即便他人不提,每至深夜,在那夢里迷醉在每一聲琴音中的齊光,還是能模糊里看見胡一的身影。

他極度沉淪,在幻象中謀取永生。

可胡一生辰這天,這幻象里,一草一木化作泡沫,一人一影現身夢境,他在房里瘋魔般的伸手,抱住,大哭,房內燭火投影窗紙,過路人皆嘆病根深種,起于母親,終于他。

卻不知這一聲聲嘶吼背后,帶著多少對世間的絕望。

弦兒不敢叨擾,站在門外,低頭抿著嘴,強忍著內心悲慟,任憑眼淚滴落。

這一年里,齊光找尋著播州城里無數樂女,甚者風月樓里彈奏樂器的樂妓都招過來府上,聽箏音,聽箏曲,那首《月落參橫》楊府上的侍衛都會哼上半曲了,卻再也沒有一人,看過齊光的笑容,得過齊光的贊賞。

楊和得了齊光此舉的好處,夜夜收留被齊光趕出院內的歌妓樂妓,笙歌作樂,邊境自是面臨崩陷邊緣。

齊光從侍女處得知,本該是值得高興的事,卻——怎么也笑不出來。

若是沒有胡一,這一切,都不會建起。

就連胡一離開了之后,自己還是在利用著她的一切,實現著父親的愿景。

齊光腦海里突然有個想法生了芽——若是朝廷知道胡一不是地方富賈之女,而是酒樓里以彈箏為生的歌女,按太祖想將播州楊氏覆滅的想法,會不會欺君之罪牽連于此,自己也能以這種方式與胡一……

不不不,不……不可以——又何嘗不可呢?人固有一死,這般行尸走肉的活著,這般抱有負罪感的活著,不如死亡。

窗外冷冽的風吹進了齊光的耳朵里,齊整整地割裂著耳邊的空氣,嘶啦嘶啦地叫的生疼。齊光下意識地摸了摸耳朵,粘稠的液體沾上了指腹,暗暗的在齊光眼底浮起一層紅色,那瞳孔里的亮光仿若看見獵物般,發著可怖色彩。

齊光抬眼,屋頂的橋梁用一頂頂透明的蜘蛛網晃蕩迎接,看吧,世界都如此支持,又有什么好糾結的呢?

死亡,才是我們的最終歸宿啊,胡一,不,夫人。

紅色是最艷麗的美好,容納著我們生命里的每一瞬精彩。

是吧,夫人?

齊光順著塵埃往下看,胡一仿佛在眼前舞蹈,她笑著看著齊光,伸出手作為引導,像在引逗小狗一般,點著頭。

齊光爬在地上,跪著看著胡一的笑,拽著她的衣衫,問道:

“你也是這么想的,對吧?夫人。”

“對吧,夫人?”

胡一沒有理他,低頭微笑著,看著齊光。

“夫人?”

胡一突然失了笑,往后跌去。本來柔和的臉上露出驚恐的神情,齊光嚇得趕緊上前,手腳并用的爬到胡一的身邊。

“夫人?夫人?”

胡一往后挪著,齊光每行進一步,胡一就往后退一步,眼里每一處都在散發著抗拒。

“夫人?我!我錯了,對不起夫人,對不起,對不起!”

胡一瘋狂的搖著頭,瘋狂的阻擋著齊光,雙手在身前亂晃,抱住腦袋,蜷縮在角落。

齊光不上前了,不上前了。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齊光突然大笑,他狼狽地站起來,將散下的頭發拂到耳后,往后退著,往后退著。

“無論我怎么做,你都不滿意對吧。無論我怎么做,你都不接受我的道歉對吧。好,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亡命鴛鴦嘛你不喜歡嗎?你喜歡對吧,你喜歡,好。那我們就一起走,去死!”

齊光把弦兒吩咐進來,收拾東西,回姑蘇,去金陵,共死,同生,誰也別茍活!

齊光生辰,該到了。胡一與往常無異,坐在街頭巷口,擺好箏架,戴上義甲,抬頭看看眼前已在等待的眾人,開始了今天的表演。

胡一本該忘記今天的,今天對胡一而言,應與往常無異。不過今早下樓時,莫名注意到柜臺桌上的那塊記事的木頭;不過今早走在街上時,眼里不小心看到算卦攤位上的那張黃歷;不過徐徐陽光,腦海里飄瞬而逝的煙火闌珊。一股愁緒上了心尖,懸梁而立,刺骨寒涼。明明該是夏末,明明眼前就是人聲鼎沸,卻不見了熱鬧,剩了清冷,注入樂音。

周圍人還是那樣匆匆流過,胡一默默的,在為今天這場盛大孤獨,添著筆墨。

駐足停留的人們越來越多,胡一在這將近一年的時間里,增添了不少喜愛者。在慌鬧夜市,胡一這一隅也漸漸站穩了位置,有了聽眾,也得了不少掌聲。

卻在一曲落畢后,聽見了熟悉的聲音。

“大人,此處便是下官說的,佳音之地。該女子乃是奇才,在市井中如鶴一般,不屈于市井,給喧鬧之地以清涼之意,大人不妨駐足,欣賞一番?”

“好。”

一聲“好”,帶著胡一的視線相對,那根細線所牽,在此處合上了對方。只是時過境遷,當時景甜如蜜,如今散成塊,擊碎著兩人表面上強裝的自若。

胡一把眼神抓緊收了回來,若無其事的咳了咳嗓子,抬手就是一曲華麗音塊,在快不勝收的指法里,與市井之氣一同,融進這個燈火荒謬的夜晚。

曲畢,胡一在強烈的箏音中聽不見任何人的話語,可卻極其想要聽見一些與齊光相關的聲音——還是沒有聽見。

一旁圍起的聽眾們,因方才這一熱烈的曲風,而鼓起了掌。胡一抬頭,伸長脖子往剛剛那股聲音方向尋去,人滿為患卻不是那個人。

不是。

那又怎樣呢?

自己還對齊光抱有什么樣的期望嗎?

那股深刻熱烈的情感,應在那段碎裂的空間里,埋在楊家府苑的泥土里,成為肥料,滋養著一眾蔬果。

不該在自己的心底長出花芽。

也不會。

不會。

齊光卻生了芽。回姑蘇后,先是去往金陵,與太祖見了面。朝臣心知肚明齊光不見蹤影這近兩年的時間,原因何在,太祖自然,只是這流言,傳著傳著便過了花期,大家也沒有提及。齊光也以一句“與心上愛人在播州老家共度時光”為由,謝過陛下。

齊光不在位期間,工作職務皆由副侍郎代理。

齊光也知,為何太祖允自己在播州近兩年的時間不理政事,不回朝堂。

陛下要借這兩年交情,徹底摧毀播州楊氏。

以胡一謠言為棋子,將齊光用作棋盤,一擊,便可擊散看似牢不可破的關系網。

齊光深知,這也便是齊光此行回程的目的。

他本以為,自己可以下到這般的狠手的。

他本以為,那豫州的蝴蝶里,自己能與胡一雙雙飛翔的。

可生辰那晚,他在蘇州的夜市里,見到的那雙破碎的眸子,那扇堅硬的銅鏡,碎了。

與破碎的眼眸一同,散落在姑蘇的每一個角落,每一條河畔,每一處空氣,每一盞燭光里。

齊光突然意識到,自己做不到讓胡一——浸滿鮮血的在自己的眼前逝去。

他做不到。

他趁著人來人往,逃到人流里,蹲在河邊泥石上大哭。

他為自己這種可怖的想法感到害怕。

那場破碎的故事里,多少是自己的親手殘害,他心知肚明。

所以他要護,要護胡一一世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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