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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簾開(二)

  • 聲生夢雨槐安
  • 吳籽籽
  • 3583字
  • 2023-07-04 19:34:00

胡一走遍了播州,一雙腳,一副行囊,從播州城最深處的邊境,到中央商販集云,再到城門。

厚重的深紅色城門折射出歷史光芒里多少的鮮血,也折射出多少絕望與歡喜。胡一也不過會是那一個,那一個與眾人一樣,帶著歡喜來,卻用絕望離開。

胡一在城門前站了許久,她不知道如果一腳踏出了這條線,自己能去哪里。

回姑蘇,找劉媽媽?可姑蘇多少官人見過胡一,若是回去,身份暴露,牽連到的人,甚至可能連播州城都會受影響。找戲院?可戲院答應(yīng)讓自己去找齊光,也許情分會在,但齊光多年的銀兩支持讓戲院得以重生,胡一此番回去,絕了齊光這條線,戲院又憑何重新接納胡一?

那去哪里呢?胡一從花柳樓出來的那一刻起,齊光便占據(jù)了生活的全部,沒有齊光,胡一在這世間早就淪為人人唾棄的戲女,彈箏唱曲容顏老去,無人在意無人聽,孤獨落寞的獨自繾綣徘徊,落得死于灰土無人知的下場。

那坎肩角冠重新回來,世人們許是看,都唾棄嫌惡的吧,更別說踩了。

午后的陽光照的影子搖晃,時間不斷流逝,天光里的暗沉漸漸吞沒了虛無的影子,胡一心里那股激動的幻想至此——沉默,一塊名為歡喜的石子擲入了塘,沉下去,再沉下去,直到海草纏繞,沙石吞沒,終究葬在了黑暗。

胡一抹了抹臉頰的濕潤,轉(zhuǎn)身,向播州城最深處,走去。

弦兒在胡一房內(nèi),等待著酉時、戌時、亥時的到來,光亮的弧度越來越接近子時,門上的紙糊,連風(fēng)吹的聲音都無法聽見。

弦兒內(nèi)心不知是絕望,還是欣慰。昨日大人的那次發(fā)怒,弦兒在門邊聽著,仿佛不過是一場戲,一場做給這府內(nèi)眾人看的一場戲,一場大人早該預(yù)料到的戲碼,卻成了真。

幕簾拉開,夫人坐在地上不肯言語,大人把自己鎖在書房閉門不出。

弦兒害怕了。

她小心翼翼的走進(jìn)胡一的身邊,本想勸和,卻看到夫人蜷縮在角落,喉嚨里那一番話,怎么也說不出口。

于是她坐在胡一的身邊,一直等、一直等,想要等到夫人與飯桌上那次一樣,想通一些什么,起身刷碗,然后與大人月下美好。

但是沒有,她撐不過眼皮的困意,卻在夢里驚醒時,等到了胡一那封離開的書信。

她是欣慰的,大人此番對夫人實在是太過分了;可她又是害怕的,若是夫人真的離開了,自己該怎么和大人交代?

大人該是理解的吧。

真的嗎?

弦兒不知道。

她能做的,除了把自己關(guān)在這個房間里,就沒有了。

子時,門外的腳步聲叫醒了弦兒的腦袋,她慌忙站起,雙手交叉放在腰間,低著頭,不知如何開口。

腳步聲愈發(fā)逼近,她已經(jīng)聽不清那里面的人是誰。

門開了。

弦兒全身顫抖了一下,聲音通過月光,傳到弦兒的耳朵了。

“弦兒?”

是夫人!

弦兒抬頭,那雙恐懼的眼睛里淚水還沒有緩過來,身體已經(jīng)自覺地做出了反應(yīng),她跑過去,緊緊的抱住胡一。

“夫人!你可算回來了。”

胡一心里的死水,顫抖了那么一下。

“沒事沒事,怎么哭了?”

“弦兒害怕,害怕夫人就這么走了……”

胡一心里的死水,徹底結(jié)了冰。

“無妨無妨,我不走不走。”

“謝夫人。”

“嗯。”

胡一的日子一天天下沉,吃飯、睡覺、靜坐、看書,齊光沒有來見過她,她也沒辦法去見齊光。

弦兒也不再把飯菜擺在庭院里的石凳上,在煙火氤氳中等待著夫人大人的身影,坐下來其樂融融的吃一頓飯,而是將飯菜分開送到大人和夫人的房中。

大人偶爾會問起幾句夫人的情況,可夫人——一句話都不說。

弦兒知道,夫人想走,但是夫人走了,自己沒辦法和大人交代;可若夫人不走,弦兒開始害怕夫人會不會做出什么極端的舉動,結(jié)束自己的生命。

胡一不會。她近乎麻木的看著自己身邊的一切,花草樹木的搖晃是她世界里唯一的活力,鳥鳴蟬叫成了她生活的刻記,陽光的散落和塵埃的揮灑,胡一靠著這些生活。

不過月余,胡一素衣穿著,看上去已然老了十余歲,這樣的生活,還要過多久?

春末某日,子時夜深,弦兒看著胡一洗漱完,脫了鞋,上了塌。

窗外不知道是哪只烏鴉嘎嘎飛過,不知道是那片樹葉“簌簌”吹動,不知道是哪陣花香飄落,顫動著弦兒本該平靜的心水,一滴、落下……千層浪,陣陣波瀾涌動著她的眼眸,浪花四濺,她用低聲抽泣回以響應(yīng)。

胡一似乎很久沒有聽到這種聲音了,她皺了皺眉頭,看向弦兒散下的頭發(fā)。

畫面被拉回那年言諾,枯萎的、殘破的、了無生機(jī)的花瓣砸向胡一,每一滴鮮血都在告訴著胡一的內(nèi)心,言諾是被人折磨死的,活生生折磨死的。

胡一嚇得站起,雙手抱住弦兒的肩膀,用力的晃動。

還好,弦兒沒有枯萎。

春末的花香,傳進(jìn)了胡一的鼻腔。

“怎么了?怎么突然哭泣?”胡一彎下腰,問道。

“夫人,弦兒受不了了,弦兒真的受不了了。”

弦兒抬起頭,有些孩子氣的咬著嘴唇,看著胡一,說道:“夫人,你知道現(xiàn)在外面的人都傳夫人不軌,害的三少爺整日陰郁,閉門不出;還有,說夫人浪蕩性子,身份成謎,許是哪個姑蘇風(fēng)月樓里的小姐;說夫人該死,不守婦道,不尊廉恥……大人也整日閉門,在書房不言一語,傳聞傳進(jìn)大人的耳朵,大人也視若無睹,可是弦兒!弦兒知道夫人不是。”

“弦兒卻沒辦法抵抗這些言語。”

“弦兒害怕。”

“弦兒害怕的要崩潰了。”

胡一看著眼底這個哭泣的孩提,結(jié)冰的心似乎被一點點淚水回溫,露出一個窟窿,發(fā)著余溫。

胡一伸手,把弦兒臉上的淚水擦去,心疼的抱住她。

“夫人,要不你逃吧。”

“逃到天涯海角,別回來了。”

“不論是姑蘇,還是金陵,甚至是播州,他們把夫人和大人逼得走投無路,所以……夫人,你離開這里。”

“我能幫夫人的,只有讓夫人離開這里。”

“離開那些流言纏繞的時間,然后慢慢等待,時間流去,成為遺忘的河流。”

“夫人?”

胡一終于,落下了如此光陰以來的第一顆淚水。

心上的窟窿漸漸擴(kuò)大,無力的余溫蔓延,她用嘴角輕扯笑容,無奈這世間,連獨坐都是一件奢侈。

她看著弦兒紅通的雙眼,里面透出的光芒刺穿著胡一死亡的希望,可是她怎么敢答應(yīng)。

她不是沒想過讓弦兒助她逃離,可是這場攜手的下場,弦兒必不會有完滿的理由逃脫。二夫人因胡一當(dāng)初為大夫人抱不平而懷恨在心,再加上她對齊光的忌憚,她是不可能輕易放過胡一,和她身邊人的。

現(xiàn)在這個局面,定是二夫人最想看見的。

若是有一人,出來打破這個殘局,二夫人又怎能輕饒?

弦兒會是什么下場,她知道。

她沒辦法像齊光當(dāng)初一樣,明知結(jié)局,卻還去做這件事。

但此刻,她好像,動搖了。

如果弦兒愿意,那便是她自愿擔(dān)負(fù)這個責(zé)任。

而自己逃離播州,以樂音謀生,更名換姓,在某個南方城市扎根,未嘗不可。

胡一被這個念頭嚇了一跳。

她驚恐的看著眼前的弦兒,用力的捂住自己的嘴巴。

她怎么能這么想。

自己走了,弦兒怎么辦?

以他人之性命,換我之未來?

怎敢?

胡一腳步踉蹌,往后退,往后退,上浮的心再次下沉,下沉……

弦兒卻笑了。

“夫人,弦兒知道夫人在擔(dān)心什么。弦兒會不會因私放夫人而遭受二夫人毒打,甚至失了性命。”

“夫人不必?fù)?dān)心,弦兒的命,是夫人給的。在姑蘇時,弦兒在書上看過一句話,人之生平,為一瞬,而非一生。弦兒這一生,已經(jīng)燦爛熱烈的生活過了。作為下人,弦兒在姑蘇輾轉(zhuǎn)被主人販賣,欺凌,和貶低冷眼。而到了大人府上,遇見夫人后,弦兒有了自己的姓名,弦兒有了能夠說話的伴,弦兒甚至能夠與夫人和大人一同吃飯、聊天,夫人和大人出行還會想到弦兒,給我?guī)ФY物,這一瞬,弦兒體驗了一生。”

“本來活不長的性命,已經(jīng)足夠璀璨了。”

“所以夫人不要怕,弦兒可以承受的。”

胡一看著弦兒眼里的光,吞沒了黑夜,吞沒了光明,吞沒了滿是希望的白晝。

胡一不會讓這樣好的弦兒做出這么冒險的事的。

胡一拒絕了弦兒。

那句經(jīng)典的“我累了”企圖將弦兒趕出這個念頭的牢籠,胡一躺在床榻上,眼皮厚重的,閉了起來。

她意識到什么,她想睜開雙眼。

她拼了命的想睜開雙眼。

可是困意席卷腦海,一片黑暗,她的世界只剩一片黑暗。

胡亂做夢,夢到自己在鬧市被狠狠踩踏,夢到自己站在劉媽媽身旁,亂箭穿心身死,夢到自己被捆綁后丟入大海,沒了呼吸,夢到弦兒被二夫人亂棍打死,夢到齊光踩著自己的尸體成了播州主,夢到播州覆滅,夢到太祖震怒,夢到自己頭顱墜地,脖頸冰涼——

胡一醒了,搖晃的馬車?yán)铮泶旱娘L(fēng)吹的胡一脖頸發(fā)涼,她懷里的行囊隨著輪胎滾動,一震一震的拍打著自己的大腿。

胡一有些呆滯,她突然想起了孩童時期,那趟馬車?yán)飻D滿了人,所有人的嘔吐物傾瀉而下,胡一被搖晃的厲害,胃里寒涼。夜里也像方才那樣胡亂做夢,害怕的逃進(jìn)森林,卻失了方向,彼時言諾,如同仙女下凡,致使如今之我不被掩蓋在那茫茫林海里,失去性命。

性命——人之性命究竟有何重要,糾纏一生反復(fù)終是為了存活,存活又有何重要,世間痛苦已如此,誰又能改變一切?

她靜坐著回神,探了探頭,問車夫,去往何方。

“夫人,弦兒姑娘讓我送您回姑蘇。”

“弦兒?”

“嗯。”

“弦兒怎么樣了?”

“我不知。”

“好。”

“好。”

“好。”

胡一不知在說些什么,只能胡亂點頭。

風(fēng)塵飄揚起的時間里,定格著多少生命,一趟又一趟來往的旅客里,絕望與希望交織的河流中,流淌著多少鮮血?

這一趟車輪扎碾過的痕跡,埋葬了多少鮮血淋漓,又將會路過多少生命。

胡一不知歷史,也不會通曉未來,可她唯一知道的是——

她親手,埋葬了弦兒的未來。

她蹲在車內(nèi)空曠里,無力的抱緊懷中行囊,泣不成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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