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心

對于尚未展開的年輕生命，雄心或許是必需的，

但它會變成成熟生命的基本障礙。

雄心這個詞缺乏任何真正的雄心。雄心是：凝固的欲望，停滯的職業或生命之流，過于具體而刻板的目標。對于尚未展開的年輕生命，雄心或許是必需的，但它會變成成熟生命的基本障礙。雄心讓我們偏離創造性對話的真正內涵；同時，那一再被談及的目標會因過度描繪、過于熟悉或過度理解而變得虛假。

懷抱雄心的易處是它可以解釋給別人聽，而雄心之病正在于它可以如此輕易向他人解釋——但值得奉獻生命的東西不希望如此被輕言，因為會削弱它真正的存在感。真正的事物有自身秘密的語言與內在隱秘、出人意料的意向之流，哪怕對于準備將一切付諸行動的人來說也是如此。

在那些秘密從內心蘇醒之前，雄心的張揚使它們枯萎，阻礙其盛放與成熟；而這些秘密的熱情是獻身某項事業、實現終生成就所必需的。

我們本想借雄心之光照亮未來世界的一角，但最終它展現的，終究只是我們已熟悉的夢想。放任的雄心乏味無趣，就像平庸的百萬富翁，唯一的目標是制造越來越大的被控制的王國。而真正的使命召喚我們超越自己。在人生途中，我們會心碎，但也愈加謙卑。最初吸引我們的那隱藏的本真，將凈化和啟示我們。我們會發現，從一開始我們其實已擁有所需，最終還要回到初心；而這初心，未經途中的輾轉，我們便無法理解。

無論如何自矜勞動的重要，我們終究是我們無法想象的世界的供養。雄心引領我們走向地平線，卻無法超越它——在我們的控制之手外，地平線將不斷后退。而使命，則是我們的身體與勞作、智力與想象之間的對話，也是我們尋求的新世界本身。一個職業始終包含某種我們全情投入時受挫的心碎，而真正的使命總能從抱負與失敗中蛻生出對他人的悲憫與理解。

雄心需要持續消耗意志，才能將自己保持在一個位置上；而真正使命的召喚，要求我們始終關注環繞自己的未知引力場，我們在此為自己充電，猶如呼吸充滿可能性的空氣。人生的志業不是一串賴以駐足的踏腳石，更像是穿越一片海洋——沒有路徑，只有向前，與風雨對談。回望時，我們能看到的，只是水上一抹閃著微光的尾跡。

對于踏出第一步的年輕人，雄心是自然之事，他們總要體驗其虛妄后才能了解背后更大的真相。但若堅持雄心太久，年紀漸長，人生會變得缺乏驚喜。充滿雄心抱負的晚年會再度變成童年，曾經的成功者，淪為被憐憫的對象。

一項終生事業留下的真正印跡，是達至慷慨之境，是樂見年輕人的憧憬：我們能給予他們的，不僅包括可能獲得的獎賞，更包括事業本身的奧秘——這是讓旅程成為旅程的核心技藝。

我們能在工作上留下的偉大遺產，并不是將雄心灌輸給他人——雖然這可能是我們介紹自己事業成就的第一步——而是傳遞一種純粹的榮幸感：因為我發現了一條可以追隨的道路，我有幸走上它，與他人一起，體驗了那么多困難與微小的勝利；而最大的潛在禮物是，成為見證者，也充分參與到對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