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聞

攻擊一個女人，最有利的武器是流言。不論一個女人是因為什么原因獲得公眾關注，令人吃驚的是，無一例外，她們都是蕩婦。哈欽森可能做夢都想不到，因為信仰原因被驅逐出波士頓之后，她也和其他不謙卑的女人一樣，成了一個蕩婦。

從在英格蘭的時候開始，哈欽森就是一名優秀的助產士。和她的母親一樣，一般來說，牧師夫人以及其他社區領袖的夫人們一般都會承擔一定的醫療責任，看護生病的孩子和接生是最常見的工作。在波士頓，哈欽森幫助一位名叫瑪麗·戴爾的女士接生，結果發現孩子是畸形兒，已經死亡。畸形兒在17世紀可能引發多種猜測，多半都和邪惡相關，哈欽森不愿戴爾一家承受更多打擊，半夜差人去把科頓叫來。幾個人商量的結果是，將孩子悄悄地掩埋了。這種做法并不符合教會規定，但科頓在當時是認可的。但隨著公審的進行，戴爾產下畸形兒而哈欽森幫助掩埋的事實也成為攻擊她的一項口實，是她與魔鬼有聯系的明證。事后戴爾一家跟隨哈欽森移民到羅得島，哈欽森去世之后，戴爾回英格蘭生活了一段時間，并成為一個堅定的貴格教徒。1659年，她回到波士頓，被判絞刑，緩刑，被套著絞索示眾一小時，并被驅逐出境。但是第二年，她又違反驅逐令回到波士頓，終于被絞死。

更糟糕的是，在整個公審期間讓哈欽森吃夠了苦頭的懷孕，在接近8個月的時候終致流產，是一個葡萄胎（此時哈欽森已經46歲，葡萄胎多因為高齡受孕而發生）。一時之間，流言四起。畸形的胎兒刺激了各種惡意的想象。其中要算正常的版本是溫斯羅普式的“上帝懲罰論”：“她一次生出了不止一個（像戴爾女士那樣），而是（這尤為奇怪，令人驚異）30多個怪物。有的大，有的小，有的是這種形狀，有的是另一種形狀，但沒有一個成人形的。……請注意上帝的智慧如何使得對她的懲罰恰如其分，看啦，她提出了異端的觀點，因此她就生出異形的怪物；她的錯誤觀點有30多個，生出的怪物就有30多個。”但更常見的版本更為低俗，充滿了色情的想象。范內是馬薩諸塞殖民地唯一一個年輕帥氣的貴族移民，和王子們一樣，他也是許多人的意淫對象。他和哈欽森的關系被不少人放入色情模式，甚至在20年后的英格蘭有人信以為真地記錄道：“總督范內于1637年攜兩名女子共赴新英格蘭，她們是戴爾女士和哈欽森女士……他和二人均發生不正當關系，二人都生下怪物。”

從來如此。哈欽森的神學信仰，她對神恩之約的堅持，在10個月前還能讓人們思考，而人們的思考讓殖民地陷入了分裂。但如今，哈欽森只是一個生出了怪胎的蕩婦，她的情夫也許包括前總督，也許包括魔鬼撒旦本人，天知道還有多少人和她不清不楚。蕩婦的神學信仰，別逗了，誰也不想和她沾上任何關系。要毀掉一個女人，一點點流言，足矣。

但是要毀掉哈欽森，這點流言還是不夠。美洲荒野保護她，她的家庭保護她，而她的過人才智光芒難掩。早期的北美殖民地，最珍貴的，是人。只有聚集足夠多的人才能保證一個殖民地的生存。在哈欽森移民羅得島之后，樸茨茅斯當地歷史是這樣記錄的：“波卡塞特的迅猛發展，主要得益于哈欽森夫人布道而聚集起來的人群。”

這也是為什么溫斯羅普沒法輕易放棄哈欽森的原因。1640年2月，他又派出3個人代表波士頓教會去見哈欽森，希望她能悔改。顯然，這份“麥琪的禮物”代表了馬薩諸塞一個友好的姿態。在冰雪中跋涉了近一個星期，麥琪們在花園里找到了正在勞動的哈欽森。和在英格蘭、波士頓的時候一樣，哈欽森在自己的花園里種植各種草藥和蔬菜。看到來人，她抬起了頭。

“你們從哪里來，為了什么目的而來？”

“我們以基督耶穌之名而來，從波士頓教會而來，我們希望你能……”

“波士頓教會？我不知道有這個教會。我也不承認這個教會。也許你可以稱之為‘波士頓的娼妓’，但絕不是基督的教會！”

……

沒錯，根據基督教的傳統，娼妓并不是女人專用，只要是褻瀆神明，教會也可以被稱為娼妓。所以，他們將蕩婦之名冠在哈欽森頭上，只不過是謾罵；而哈欽森將娼妓之名送給波士頓教會，卻表示她的神學判斷，即波士頓教會不是真正的教會，而是偽教會。

麥琪們鎩羽而歸，他們只能去找那個“哈欽森夫人的丈夫”，傳說中很軟弱的男人，想讓他出面管管他的女人。總之，我們終于讀到了歷史上唯一一句有記載的，真真實實、的的確確出自威廉·哈欽森本人的話：“我和我的妻子之間的關系比我和教會的關系要更緊密，而我相信她是真正的圣徒，是上帝的仆人。”安是幸福的女人。

但是僅僅兩年之后，威廉·哈欽森去世，安失去了親愛的伴侶和塵世的護衛。牧師們居然像禿鷲一樣，聞風而至，他們以為這是讓哈欽森低頭的最佳時機。哈欽森沒有讓步。牧師們在離開之前冷冷地警告哈欽森，馬薩諸塞殖民地政府很快將接管整個羅得島殖民地，屆時哈欽森一家將被驅逐出境。

1642年夏，51歲的哈欽森被迫再一次舉家搬遷。她離開了英國移民聚居的殖民地，遷往更為偏僻的荷蘭殖民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