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扛過槍,一起同過窗”是社會上兩種最瓷實的合作伙伴關(guān)系,共同的成長經(jīng)歷,相似的價值體系,便于相互了解,相互信任。如果做不到“一起扛過槍,一起同過窗”,“一起嫖過娼”也是一種建立互信關(guān)系的有效手段,道德上相互綁架,彼此之間再沒有什么不好意思說的話了。皮特黎深諳其道。
安毅說:“皮特黎煙酒不沾,也不好賭,似乎只有嫖娼這個嗜好。”
“這招厲害?!辈涛那嗾f:“我和方盛干那會兒,應(yīng)酬都是以喝酒為主,一個個身體都喝壞了,還未必拴得住客戶。性賄賂這招比較隱蔽,也比較陰損?!?
“是啊,他出事后,好多人都盼著他快點死掉,好把秘密帶進墳?zāi)估锶?。?
上?;貋砗?,經(jīng)皮特黎施壓,上海六十九廠才老大不情愿地修改了裝焊工藝,把我們大華微的片子投了下去。賣給皮特黎的芯片的價格降下來后,換回了一張即期支票,且順利過數(shù)。
裴工回到香港后,仍與六十九廠的溫工保持互動,自己跑去找倪仁凱報喜,說上海的100片芯片封下來合格率還可以,建議公司正式大批量生產(chǎn),督促市場部全力推廣。倪仁凱一聽很高興,就把申致遠和我也喊去了他的辦公室,問是不是這就可以給生產(chǎn)部排正常生產(chǎn)批流片了。
裴工興奮得滿臉通紅,申致遠瞥了他一眼淡淡地說:“情況小安已經(jīng)向我匯報了,我本來想整理一下再給您匯報的。我認為,僅憑一個客戶,100片的量還不足以說明問題,新產(chǎn)品推廣要謹慎,還需要多找兩家客戶試試?!?
倪仁凱聽了一邊用手指關(guān)節(jié)敲擊桌面,一邊連連點頭:“對的,謹慎,要謹慎?!?
裴工倔強地說:“我認為沒有多大的問題了,小安最初反映的上海封裝質(zhì)量問題就不實,我去了一看,還是你們市場部的工作沒有做到位。晶體管芯片流片最快也要四周,出來后還要減薄、鍍金、測試,你們現(xiàn)在不給FORECAST(訂單預(yù)計),到時客戶催貨我可沒辦法。”
倪仁凱又把目光投向申致遠:“裴工說的也有道理,我看多少還是投點吧?要到淡季了,生產(chǎn)部都不知道投什么片下去才好。”
申致遠盯著我說:“小安,你說,投多少合適?你可要想好了,做出來你得保證貨都能賣出去,錢都能收回來?!?
那么多滯銷的產(chǎn)品也不見有人保證,憑什么這個要我保證呢?我知道申致遠是故意這么說,想阻止我答應(yīng)裴工的要求。
倪仁凱也看著我說:“對,市場部里別人都沒推過晶體管芯片,小安,你說投多少合適?”
在大華微經(jīng)常發(fā)生這樣的怪事,這些領(lǐng)導(dǎo)爭執(zhí)不下的時候就讓我這個新人小兵拿主意,當(dāng)時我還覺得自己挺能的,現(xiàn)在才知道滿不是那么回事,人家是不想擔(dān)責(zé)任而已。
見我還在盤算,裴工急了:“光上海六十九廠,溫工說他們一個月就要用掉1000多片。再加上其它客戶,如果讓我去賣,一個月2000片不成問題?!?
根據(jù)六十九廠的自動機臺數(shù),我推算過他們一個月的芯片需求量不會超過200片,生意場上的水分本來就大,何況上海人。裴工這種直線思維的工程師總是把做買賣看得很簡單,經(jīng)常被客戶忽悠了還不自知。就算六十九廠每月有200片的需求,人家也可能不用或者不全用我們的芯片,把籌碼都押在一家不可靠的客戶身上太危險。但我知道現(xiàn)在跟裴工也說不明白,便說:“我還是找客戶統(tǒng)計一下吧,他們愿意把FORECAST排出來,我們再去流片,不然也別怪我們到時候交不出來。”
“小安說的有道理?!鄙曛逻h贊許地看著我,他知道現(xiàn)在剛進入淡季,客戶通常都不太情愿給FORECAST的,而裴工并不了解這點,聽了也頻頻點頭。
倪仁凱一拍桌子:“就按小安說的去辦,這幾天趕緊催客戶給FORECAST,不要耽誤生產(chǎn)部下個月的流片安排。”
走出董事長辦公室,申致遠說:“你上次報備的貴州廠,老金說他老家表嫂的娘家二表姑當(dāng)年上山下鄉(xiāng)去了都勻,后來就在那里嫁人定居了,她二表姑的老公的同學(xué)就在那家廠上班。昨天,老金提出要去趟貴州,被我壓下來了?!?
老金是早年從大陸偷渡到香港的新移民,在香港屬于二等公民,很難找到好的工作,在中資機構(gòu)打工往往是他們最好的歸宿。老金雖然能力平平,但作為市場部里唯一的香港人,還是一個不可或缺的存在。那時我們都是拿固定工資的,而他作為本地人可以拿銷售提成,考慮到他家庭負擔(dān)重,在客戶資源上我們內(nèi)派干部多少會讓著他點,沒想到這貨竟習(xí)慣成自然,搶起客戶來連招呼都不打。那天我給貴州廠打電話的時候他就在我身邊,還問我那家廠是做什么的。如果往常我可能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讓給他了,可這次關(guān)系到我跟皮特黎的合作,是斷不會讓給他的。
我冷笑一聲:“老金這回手伸得夠長的,真是瘦田沒人耕,耕開有人爭啊,現(xiàn)在看到晶體管芯片試產(chǎn)成功了,就要來搶了。”
申致遠安慰我說:“莊稼不收年年種,老金就那德性,有棗沒棗先打一竿子再說。晶體管的封裝他一點也不懂,我不可能把這個客戶交給他去跟的。不過,你也要抓緊,盡快跟他們的人見面建立聯(lián)系,業(yè)務(wù)開展起來了,老金也就不好說什么了?!?
由于我們市場部給的晶體管FORECAST排片計劃數(shù)量太少,過了幾天,裴工又去找倪仁凱抱怨。這回,他勁頭十足,有點想自己跳下來當(dāng)業(yè)務(wù)的意思。據(jù)他說,上海半導(dǎo)體六十九廠的溫工跟他說了,上海還有好幾家他們那樣的晶體管封裝廠,如果大華微肯讓他做上海地區(qū)的總代理,他保證一個月最起碼可以銷出去2000片的圓片。
倪仁凱聽了眼睛一亮,馬上讓秘書把申致遠和我喊去他的辦公室。
申致遠聽完裴工的表功,沒好氣地說:“六十九廠的溫工已經(jīng)給我打過電話了,按他對代理的理解,就是我們把圓片放在他的家里,每個月結(jié)一次賬,他賣掉多少就付多少錢給我們。他自己一分錢不掏,一點風(fēng)險都不承擔(dān),這叫什么代理?。俊?
倪仁凱聽了搖頭嘆氣。
裴工急了:“當(dāng)然是賣多少算多少的咯,他一個上國家班的人怎么拿得出那么多的錢來買斷我們的芯片?”
“如果他的客戶拿了貨不給他貨款怎么辦?”
“現(xiàn)在晶體管芯片在內(nèi)地好賣得很啊,都是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的,怎么可能不給錢?
“如果他賣掉不給我們公司回款怎么辦?”
“啊呀呀,你們怎么把人都想得那么壞嘛?!?
…,…。
倪仁凱的腦袋像近距離看乒乓球比賽一樣隨著在他們兩個人的爭吵左右擺動,目光最后無奈地停在我的身上:“小安,你怎么看?”
“如果真的要做上海的生意,我們可以把芯片存放在大華集團上海辦事處那里,溫工介紹客戶給我們,客戶帶現(xiàn)款來取貨,我們每個月按銷售總額給溫工計算提成就可以了。這樣即不需要溫工自己掏錢承擔(dān)風(fēng)險,我們也不用擔(dān)心貨給了他收不到貨款?!?
倪仁凱看看申致遠,見申致遠和裴工都沒意見,就指示申致遠親自督辦。
工程技術(shù)人員下海做生意,形同秀才造反,多半成不了。那個溫工見芯片騙不到手,積極性就大打折扣,說擔(dān)心忙乎半天為我們做完嫁衣被我們甩掉,寧可生意不做,也死活不愿意“拉纖保媒”把客戶關(guān)系介紹給申致遠。申致遠倒也無所謂,他只是想利用這層關(guān)系去摸摸皮特黎的底細,在內(nèi)地封裝市場攪和一下。
貴州廠的余辰光本人要比電話里聽起來年輕得多,也就三十歲上下,圓臉微胖、前額溜光、明亮照人,發(fā)量稀少,卻打過發(fā)蠟,梳得齊整,大熱天里,穿一身深藍色的西服,打一條鮮紅的領(lǐng)帶,努力裝出一副老成持重的派頭,好顯得自己不那么年輕。作為國企里的大學(xué)畢業(yè)生領(lǐng)導(dǎo)干部,余辰光被提拔得太快,年輕成了他唯一要掩飾的不足。
更為有趣的是他身后站著的兩個濃妝艷抹的女人,臉上涂了厚厚的脂粉,煞白煞白的看不出實際年齡。都穿著厚厚的禮服裙裝經(jīng)不住深圳夏天的濕熱,額上的汗水淌下來,在煞白的粉臉上留下明顯的汗跡。聽余辰光介紹,這兩位美人一個是他的老婆,一個是她的小姨子,以前沒離開過貴州,這次是跟他出來見見世面的。
能猜想得到,今天為了跟我和皮特黎會面,他們?nèi)齻€把自己最體面的衣服都穿了出來,并按照他們自己對時尚的理解,精心裝扮了一番。聽說皮特黎是晶體管行業(yè)的著名港商,余辰光堅持第一頓由他來請,選的是格蘭云天大酒店的中餐廳。
皮特黎穿了件花襯衫和淡黃色西褲,幾個人中顯得最休閑,也最有品位。兩個女人第一時間就被他那碩大的鉆石婚戒吸引了,用貴州話竊竊私語,猜測鉆石的克拉數(shù),而余辰光則留意到皮特黎的那塊江詩丹頓腕表,一邊用餐臺布擦筷子,一邊漫不經(jīng)心地問:“在香港勞力士是不是很便宜?”
“還好啦,如果太便宜的,就可能是假的?!逼ぬ乩枘樕涎笠缰鴾嘏男θ荩骸澳阆胭I什么牌子的表,我可以幫你在香港買到真的牌子貨?!?
“黎先生戴的這塊手表在香港買要多少錢?”
當(dāng)聽到要70多萬港幣時,兩個女人輕聲地尖叫起來,余辰光一把抓過皮特黎的手腕仔細去看那塊表,皮特黎索性摘下來遞給他們?nèi)齻€看??催^之后,余辰光表情復(fù)雜地把腕表還給皮特黎,說:“在我們內(nèi)地,就認勞力士,別的牌子你花錢再多,別人不認也沒有意義?!?
就憑這句話,我認定余辰光是個懂哲理的人,前途未可限量。
余辰光顯然事先了解過這家餐廳的菜式和價格,點的都是看著熱鬧卻不算貴的菜。點完后客氣地把菜單遞給我和皮特黎問還要不要加點什么菜?因為余辰光事先說了他請,我便不好意思加菜,可皮特黎卻一氣加了幾個重磅硬菜,余辰光的臉色肉眼可見地陰沉了下來,我也感到不好意思,用白話提醒皮特黎,說菜多了怕吃不完。
“丟,不用那么孤寒的,我來買單就是了。”皮特黎用白話回我,轉(zhuǎn)而又笑語盈盈地對余辰光他們說:“你們難得來一次,要就吃好一點,下次我去你們貴州,你們再請回我就好啦?!?
余辰光見菜都點了,遠超預(yù)算,不得不借坡下驢,不跟皮特黎爭著買單了。
皮特黎的豪爽深深地打動了貴州來的三位客人,席間賓主雙方越說越融洽。皮特黎跟余辰光倆人頗有相見恨晚的感覺,反倒是我成了個透明人。
吃過飯后,我找大華集團駐深辦事處幫余辰光三人辦了去沙頭角中英街的通行證,然后和皮特黎一起返回香港。
第二天,皮特黎自己又跑去深圳,陪余辰光三人去逛沙頭角,花錢幫他們買了不少東西。回到市區(qū)后,皮特黎在寶安都之都大酒店包了一間總統(tǒng)套房,單獨把余辰光請去樓下的夜總會唱歌,散場后在電梯口攔住兩個要下班的坐臺小姐,以每人三百的價格帶回房間包夜。
這些都是皮特黎后來跟我說的,他說別看余辰光成日里都是一副正人君子的樣子,見到女人比誰都“狼”。
很快,皮特黎就飛去貴州與貴州半導(dǎo)體廠達成了合作協(xié)議,每月大約采購我們大華微50片的晶體管圓片。
“怎么那么少,余辰光不是說他們的產(chǎn)能每月10KK以上嗎?”我問皮特黎,皮特黎說:“別聽他吹牛,10KK的精子就有。他們才進了幾臺自動機,都沒調(diào)試,現(xiàn)在還只能手動封裝。10KK說的是未來五年的規(guī)劃?!?
皮特黎想了想又叮囑道:“對了,如果余辰光找你買芯片,你千萬不要賣給他啊,市場如果搞亂了,大家都賺不到錢。”
皮特黎把貴州廠說得那么不堪,我便打消了直接賣芯片給余辰光的想法。況且。余辰光自打傍上皮特黎這棵大樹后,便人五人六起來,不僅在內(nèi)地半導(dǎo)體行業(yè)中趾高氣揚,連我打電話找他了解情況,他也是應(yīng)付我,動輒把皮特黎抬出來,好像皮特黎是我的老大,而他才是皮特黎的親信一般。要知道,當(dāng)年在內(nèi)地,誰要是認識一個港商,那都是不得了的發(fā)達機會。而我清楚,那只是他跟皮特黎一起嫖過娼后產(chǎn)生的錯覺,慢慢地,也懶得搭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