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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上海行

  • 有拖無欠
  • 夜點頭
  • 4995字
  • 2022-07-13 13:01:28

“看到皮特黎那么豪,你都不好意思開口要錢了吧?”蔡文青笑道。

安毅說:“是啊,當時我就想,那么有錢的人,怎么會差那點芯片錢?內心甚至為自己曾懷疑他會賴賬而感到羞愧。后來我才知道,那天皮特黎是有意帶我去他家和游艇會參觀的,秀一秀他的豪宅、豪車、游艇會會籍、百萬港幣的車牌,無非是想讓我們公司對他的實力有信心,好放帳給他。”

蔡文青想起了曾經的合作伙伴方盛(見《沙煲兄弟》)說過:“錢是抱團扎堆的,你越顯得有錢,錢就越來找你。”不禁感嘆道:“看來,這是做大生意的基本套路啊。”

“其實,皮特黎的豪宅是按偈的,豪車也是分期付款的。他的座駕平均三個月一換,交個首期不等供完就賣掉換新車。有熟悉的車行幫他打點一切,其實并不費事。”

“這些豪宅、豪車都在香港,那時內地人去趟香港也不容易,他來內地做生意有什么特別的招數嗎?”

“當然有啊,比如那次在上海,我就真的是服了他。”安毅說。

第二天一早,我就拿著皮特黎的客訴單找申致遠,說芯片在上海出了質量問題皮特黎要退貨,建議先把芯片要回來,免得貨款收不回來心里七上八下的。申致遠聽了眉頭一皺,破口罵道:“娘希匹的,莊稼不收年年種,就這樣一筐子的爛白菜,叫我們市場部怎么賣?走,找倪董去。”

董事長倪仁凱是個學中文的工農兵大學生,曾是集團前任董事長的秘書,前董事長退休后,他失去了靠山,被現任集團董事長發配到大華微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大華微最初是由航空航天工業部出資,隱藏在外經貿部旗下的香港大華集團里,因為連年虧損,不得已交由大華集團接手,董事長由大華集團指派,但技術骨干主要還是航空航天工業部派出來的人。

見申致遠氣呼呼地領著我進了董事長辦公室,倪仁凱腮幫子一抖,放下手中的筆,問有什么事。申致遠把客訴單甩在倪仁凱的辦公桌上,黑著臉說:“倪董,您不是總讓我們市場部推新產品嗎?我們好不容易接了張晶體管芯片訂單,第一次出貨就出了嚴重的質量問題,客戶索賠,不僅貨款收不回來,還有可能讓我們丟掉一個大客戶,您看怎么辦?”

倪仁凱知道,申致遠在行政會議上受生產部門擠兌心有怨氣,現在拿產品質量問題說事來了。技術問題倪仁凱一竅不通,無法判定,只能讓秘書趕緊去把主管晶體管項目的總工程師裴工喊來。

裴工年逾六十,一頭銀發,是從國營大廠里退休后被返聘到香港來工作的,個性梗直、做事較真,是那種永遠也不會承認自己有錯的人。他進來后接過客訴單只瞄了一眼,就大聲地說:“背金不可能有問題!”

申致遠冷笑道:“那客戶為什么會焊不上去啊?”

“那就是他們的共晶焊工藝不過關。”

我插嘴說:“他們以前一直在使用日本的產品,也沒說焊不上去啊。”

裴工毫不示弱地說:“我們的芯片在別的工廠也能焊牢,他們不行是他們的共晶焊工藝不過關。”

申致遠不耐煩地說:“為什么出了問題總是賴到客戶頭上?我們自己就能不檢討一下?”

“我們有什么好檢討的?上次莆田的那個客戶明明就是他們自己把芯片劃傷的,你們市場部居然屁都沒放一個就都賠了。”

“到底是哪個環節劃傷的都不好說,閃光鞋芯片的設計邏輯錯誤,總不可能是后面引入的吧?”

“沒有產品是絕對完美的,你們市場部東西都賣不出去,更不可能發現問題,改進產品了。“

“產品質量不過關,連起碼的要求都達不到,賣一個客戶毒死一個客戶,誰還敢給我們大華微當小白鼠?”

……

看到申致遠和裴工又在翻舊賬,陷入了“雞剩蛋、蛋生雞”的循環爭執中,董事長倪仁凱無可奈何地苦笑著望著我說:“小安,你認為呢?”

我說:“董事長,最好我們自己去上海看看,真的是我們的問題,我就把芯片帶回來。”

“不用帶回來!”裴工堅定地把手一揮:“我跟你去。我們的產品我有信心,問題一定可以解決的。”

“好吧,裴工、小安,你們二位就辛苦一趟。”倪仁凱一向從善如流,只要下屬給他方案,讓他有的選擇就好。

皮特黎提前一天就飛到了上海,把上海半導體六十九廠的聯系方式給了我,讓我們以他香港公司聘請的工程師的名義去解決問題,不要透露大華微的身份。并一再叮囑我,如果上海人問起芯片的來源和價格,千萬不要跟他們說。我把這番話轉告裴工,希望他也配合,我話沒說完裴工就已經連連擺手道:“你們業務上的事情不要跟我說,我不知道,也不打聽,我只是去解決技術問題的。”

到了上海,在六十九廠附近找了間招待所入住,放下行李我們就直奔六十九廠。皮特黎沒來工廠,六十九廠的周廠長只是禮節性地露個面就走了,接待我們的是廠里負責技術的總工程師溫工。溫工個頭矮小,面色灰綠,戴著一付粗黑框眼鏡,眼鏡腿上纏著已經變黃的白色膠布,說話時不看對方,一見面就不停地抱怨,說這次送來的韓國芯片遠不如以前的日本芯片。裴工聽了一楞,脫口道:“什么韓國芯片?你們是不是搞錯了?”

我趕緊用胳膊肘頂了他一下,裴工不高興地說:“頂我干什么?我們是來解決自己芯片的封裝問題的,韓國的芯片我不管。”說著甩手就要走。

溫工低頭從眼鏡框上方射出兩道狐疑的目光,我趕緊打圓場:“不好意思,我們過來只是解決封裝上的技術問題,芯片是老板買的,哪里來的我們并不清楚。”我這么一說,裴工才不啃聲了。

裴工在生產線上跟對方的工程師爭執,我借口抽煙出去溜達了一圈,打電話給皮特黎,電話響了半天也沒人接。

忙乎到天黑下班,溫工邀請我們出去吃晚飯,說廠里的招待經費有限,比不得香港,高檔飯店請不起,但地道的上海本邦菜還是不錯的。我們連聲說,地道最好。地道的本邦菜館,隱藏在黑乎乎的弄堂里,是一間承包給個人的原工廠食堂,在傳統食堂的大鍋菜基礎上加了小炒,可以賣酒水,再掛上幾串涂了紅色油漆的燈泡點綴氣氛,其它的一切沒變。服務態度很懷舊,坐下半天沒人搭理,催急了瞪你一眼。溫工找來個暖水瓶,給我們倒上白開水,問要不要喝點小酒,我跟裴工異口同聲地說“不用!”

溫工說:“那好,兩位先喝點水,我去去就來。”

趁溫工去小窗口點菜,我問裴工問題處理得怎么樣?

裴工氣呼呼地跟我說:“你去跟那個香港客戶說,芯片掉金焊不上,是他們的裝焊工藝參數設置問題,根本不是我們的芯片問題,我要他們改,他們不肯改。”

“為什么不肯改啊?”

“我們的芯片,裝焊要求的溫度、時間、壓力等參數,跟他們現在用的日本芯片使用的參數不一樣,用他們現在的參數裝焊我們的芯片不行,而這些參數已經調試好了,改動需要廠長發話。”

“我們芯片的背金跟日本芯片的背金有什么不同嗎?”

“日本芯片的背金是蒸發臺蒸鍍上去的,我們芯片的背金是濺射臺噴鍍上去的,合金組份也不同。”

“哪種方式更好呢?”

“當然我們的更先進啊。用金量少,與硅基的結合更緊密。”

“你跟溫工他們都解釋了吧?”

“我跟他們說沒用的,你要那個香港客戶去跟他們說,他說了才有用。”

說話間,溫工兩手端了四盤菜過來了,后面還跟著一個滿臉不情愿的女服務員,捧著一盆腌篤鮮。雖然服務態度不好,菜的味道還是不錯的。

產品在使用中遇到的具體問題,往往跟客戶的投訴內容有不少出入,如果只是技術問題,都好解決,難的是摻雜了市場、財務、工人情緒等諸多因素。解決客戶投訴,如同跳進渾水里摸魚,你以為去摸的是鯉魚,卻被王八咬了手。所以,處理客訴問題,通常要從工程和市場兩方面同時著手。

吃過晚飯,皮特黎的電話自己打過來了,詢問問題處理的結果。我跟他簡單說了說下午的情況,他問我晚上有沒有空,沒其它事的話,吃過飯就去他住的酒店找他,具體問題當面說。我問他要不要把裴工也帶上,他說不用了,太具體的技術問題他也不懂,我解釋給他聽就好。

皮特黎住在華亭賓館,華亭賓館是八十年代上海規模最大、開業最早的五星級大飯店。那時很多上海人喜歡約客戶在華亭見面喝咖啡,但真正住得起的也沒幾個。

皮特黎把房號告訴我,讓我直接到房間去找他。不巧的是,我上電梯的時候正好遇到六十九廠的周廠長出電梯,他只身一人,春光滿面。我跟他打招呼,他無動于衷,與我擦身而過。下午才見過的,不知道是真不記得我了,還是假裝不認識我。

華亭賓館的客房樓層十分靜謐,過道地毯綿軟厚實,每一腳踩下去都有微微陷下去的感覺,客房的門很厚重,外面幾乎完全聽不到屋內的聲音。皮特黎是穿著睡衣來開門的,滿臉興奮地招呼我進去,屋里彌漫著萬寶路香煙的味道。

“沒事,沒事,我的朋友。”皮特黎對那兩個女孩說。那兩個女孩看我一眼,這才放心地從被褥里探出半截身子來,穿著睡衣。這兩個女孩年齡相仿,圓臉大眼,皮膚白嫩得可以掐得出水來。

皮特黎咽了口口水,一邊去摟住其中一個女孩。一邊用白話跟我說:“剛從老家出來的,你看,皮膚多嫩。”那個女孩一點掙扎的意思都沒有,仍舊跟另外一個女孩討論衣服的品牌。

我想不到會遇到這樣一幕,有點尷尬地站著用白話問皮特黎:“你是從哪里把她們找來的?”

“那天我在新都酒店喝茶,遇到她們兩個,就問她們要不要跟我來玩,包吃包住包機票,一個人再給五千,你說抵不抵?”皮特黎摸完這個又去摸那個,問我:“你仲意哪個?”

我說今天坐飛機跑工廠有點累了,要不明天再說吧。皮特黎見勸不動我便不勉強了,一邊伸手進兩個女孩的衣服里掏摸,一邊跟我聊六十九廠的芯片封裝質量問題。那兩個女孩則繼續用家鄉話聊天,四個人仿佛處在兩個不同的時空里。

皮特黎在大陸呆了幾天,難得遇到我這樣一個可以跟他講白話的人,對內地工廠一肚子的不滿終于找到了發泄的出口。在他看來,自己冒險進入內地這個還沒完全開化的地區搞加工,教內地企業做事、帶這些人發財,內地的合作者應該感恩戴德才是,可想不到他們都把自己當成了水魚,成天變著方地坑自己,還到處說自己的不是。講著講著,就說到了越秀半導體廠,皮特黎說他們做出來的產品成品率一塌糊涂,測也不測就塞給過來充數。

“我聽越秀廠的人說,是你說不用測的,為的是省測試費。”

“日本仔的芯片合格率都在99%以上,當然不用測啦,但是,他們封裝短路、斷路的怎么也入我的數?最離譜的是,為了湊數,有些晶體管里面連芯片也沒有。”皮特黎越說越氣,我也被搞糊涂了,難怪這筆糊涂賬三年都算不清。

我說:“內地廠也有好的吧,比如粵海半導體,人家老陳還一個勁地給你說好話。”

“老陳?仲古惑(更狡猾)”皮特黎一臉不屑:“不過,我就費事說他了,老陳做的晶體管質量還算不錯,又比越秀廠會做人,所以粵海廠的效益也比越秀廠要好很多。但是,老陳的產量遠遠不夠我賣,不然我也不會跑到上海來。上海佬你是知道的,鬼死那么難搞,不是這個不行就是那個不行,不像廣東人那么好說話。”

我想起老洪給我介紹的貴州廠,就問皮特黎有沒有跟他們合作過。皮特黎不動聲色地說知道那家軍工廠,但聽說那家廠不怎么樣,所以沒有找過他們合作。我說貴州廠現在找我們大華微買芯片,讓皮特黎說說那家廠有什么不妥。皮特黎說,廣東和上海這邊都用全自動機裝焊芯片了,他們還是手動機,產量和質量都沒得比,是“天跟地的差別”。

我把貴州廠最近新進了一批全自動設備,TO-92的封裝產能每月能提升到10KK的事說了,皮特黎眼睛一亮:“不如介紹我跟他們合作,用你們家的芯片,我還能幫他們解決市場銷售的問題。”

這個主意不錯,我就把過幾天余辰光要來深圳考察的事也一并告訴了皮特黎,皮特黎大喜,說一起接待,他負責掏錢請客。

興奮之余,皮特黎答應明天給六十九廠施壓逼他們改工藝,但希望我們公司能把芯片價格降到100美金一片。我表示這個有點為難,需要向上級請示。

“那好,等你請示完了,我再跟周廠長講。”皮特黎撫摸著女孩大腿上光滑的肌膚又問我:“你真的不想玩嗎?反正是包全程的,不玩白不玩。”

想到這兩個女孩是皮特黎和周廠長,甚至還有其它客人反復玩過的,我碰都不想碰,借口公司上級還在等我和裴工打長途匯報工作,就告辭出來了。

我連夜給申致遠打國際長途匯報了上海的情況,提到皮特黎要求降價的事,申致遠電話里把生產部臭罵了一通,說因為他們的產品質量不過關,才連累了我們不得不賤賣產品。罵完,申致遠表示價格可以降,但支票要趕快兌現,第一次交易完成后,以后的訂單可以放寬到30日期票。

天一亮我就打電話給皮特黎,打算第一時間告訴他這個協商結果,但是電話又打不通了。無奈,只能跟裴工先返回香港。剛下飛機,皮特黎的電話就打進來了,得知我們協商的結果,他表示完全沒問題,讓我們今天就去找林小姐換一張價格更改后的即期支票。說完正事,他在電話里又告訴我另外一樁他的倒霉事。

通過她們的圈內人找賣家,想不到賣家早就被盯上了,在酒店大堂交易時被當場抓獲,連累皮特黎去派出所蹲了一天,幸好有六十九廠的周廠長幫忙,交了一萬塊罰款才放了出來。我聽完一身冷汗,慶幸自己沒有在房間里久呆,不然就說不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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