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碳中和:一場氣候治理引發的全球新共識
全球共識往往是事關人類命運共同體、不以國際利益矛盾為轉移的議題,氣候問題以其對自然環境和人類文明的重大威脅性,具備成為共識的客觀要件。
氣候治理議題誕生至今已有近半個世紀,其間反復伴隨著理念深化、國際談判、利益爭端。21世紀20年代,以碳中和導向的應對氣候變化與綠色可持續發展,已成為聯合國自20世紀90年代“冷戰”結束后繼反恐怖主義、反跨國洗錢與腐敗以來所達成的第三個全球共識,并進而將主導新階段的國際資本流向、大國博弈規則和國際金融秩序。
(一)全球氣候治理演進的歷史溯源
半個世紀以來,全球氣候治理是一場曲折的國際政治談判[8]史,先是歷經近30年的發展后達成了全球性的基本共識,后又在21世紀經過20年的談判后,逐漸以降低溫室氣體排放并確保本世紀氣溫升高幅度可控為目標,建立起氣候治理的國際體系。
氣候治理史可劃分為四個階段:聯合國議題誕生階段、《京都議定書》階段、哥本哈根階段、《巴黎協定》階段,并對應了氣候國際合作歷經的四個組織演進:IPCC的成立與《聯合國氣候變化框架公約》,《京都議定書》,《哥本哈根協議》,《巴黎協定》,歷經四輪國際深化(表2-1)。
表2-1 全球氣候治理的階段性發展歷史特征演進
(續表)
由表2-1劃分的全球氣候治理發展與深化史,具備三大特征:
第一,全球氣候治理具備求同性,氣候目標在近半世紀以來逐漸得到明確,氣候治理的人類命題屬性不斷加深,其共識達成具備必然性,這從各階段內國際氣候協議達成國家的范圍逐漸擴大、達成時間逐漸縮短等特征亦有跡可循。21世紀全球氣候問題以其亟須解決的迫切性、影響范圍的廣泛性、與人類存續的密切性等超脫于一般社會經濟活動的特性,得到了各國的空前認同和關注。
第二,全球氣候治理具備存異性,氣候問題和減排共識雖持續得到各國加強和深化,但各國在減排目標和方式上并非上下齊心,均有自身利益考量,使氣候治理史也成為一場氣候談判史。隨著氣候問題的深化,氣候責任分配上的公平性使得發達國家與發展中國家之間的矛盾日益加深,并演化為利益分歧:從歷史溯源的角度,歐美發達國家是主要的溫室氣體排放國,發展中國家沒有在工業化時期造成大量碳排放,不是當前氣候變化問題的罪魁禍首,卻要共同承擔減排責任和壓力[9];從現狀評估的角度,以中國為首的發展中國家人均碳排放量低于北美,但卻在總排放量上遭受譴責,難以爭取氣候經濟悖論下的碳排放效率公平;從未來預期的角度,發展中國家還有經濟增長的需求,應以不損害經濟發展為原則開展碳排放長期控制。
第三,碳中和的必要性在《巴黎協定》達成后新階段的全球氣候治理中開始凸顯,越來越多的國家開始制定21世紀中葉實現碳中和的長期目標,使得各國得以自主開展氣候行動,在降低溫室氣體排放的國際責任劃分和總量分配上提高了各國氣候治理的自由度,從而相比于京都時期和哥本哈根時期,當前階段的碳中和氣候治理方向較為符合各個國家(尤其是中小國家與發展中國家)的長遠利益,為氣候治理帶來更為明確的目標和方向。
縱觀全球氣候治理的歷史進程,氣候治理史是一場博弈史,碳中和共識是氣候博弈的結果,是各國在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下所尋求的最優方案。
(二)碳中和形成全球共識的歷史必然性
當前,在聯合國的呼吁和帶動下,大部分國家高度認可碳中和的重要性并積極開展計劃研究,開啟一場“零碳競賽”(the race to zero campaign)。碳中和在21世紀20年代全球范圍內迅速成為共識,具備一定的歷史必然性。自氣候變化相關概念和理論問世后,日漸增多的研究表明,降低溫室氣體排放和探索綠色低碳的跨行業經濟發展模式,是緩解資源壓力、保護生態環境所不可或缺的重要舉措。[10]采取合理的減排舉措以應對全球氣候變化對于實現人類可持續發展的可行性,是碳中和成為共識的另一項客觀條件。
從國際角度來看,氣候危機幾乎已成為21世紀世界各國面臨的首要危機,氣候問題不僅僅體現在溫室效應和全球暖化,更衍生出一系列國際性的政治、環境、社會、經濟問題。[11]氣候變化帶來了不可忽視的健康風險、移民風險、生物多樣性損失與滅絕風險,而人類無法改造自然,需要改變自身行動模式以適應氣候。據聯合國近期研究和統計,氣候問題至少造成了如下影響。人口貧困:氣候風險影響了減貧事業的進程,在未來十年將使全球1.32億人陷入極端貧困;人口遷移:氣候變化改變了生活環境,從而在2050年之前可能將迫使2.16億人在本國遷移,而全球范圍內目前遷移人口增長的10%與缺水有關,氣候變暖造成的干旱問題將進一步提高這一比例;生物多樣性與糧食危機:氣溫升高使農業生產者減少了日間勞作時間,并提升了中暑的風險,進而可引發糧食減產問題;極端天氣:氣候變化加劇使得極端天氣以日益升高的頻率發生,僅2021年就發生了罕見的西歐暴雨洪水、美國西岸高溫干旱、西伯利亞山林大火、中國河南特大洪澇災害等,已受到各國政府的高度重視和警惕。
21世紀氣候危機頻發,反映了當前人類開展應對氣候變化工作的局限性,包括氣候行動力度不足,以及災害預防、災前預報、災后治理等機制的不完善,更突出了碳中和目標下氣候治理的必要性。從主觀角度而言,氣候危機的國際談判和責任爭議雖然貫穿于全球氣候治理的演進與變遷中,但種種爭議并不影響應對氣候變化和實現碳中和對于各國的實踐意義,探索如何從高污染的資源消耗型社會轉型為可持續發展的資源循環與綜合利用型社會的過程是符合本國長遠利益的,其價值超脫于國與國之間的競爭與爭端。碳中和作為各國氣候治理的重要目標,至少可滿足三大需求:一是可持續的綠色發展模式升級滿足了資源有限性下的生產需求;二是推進氣候治理與生態文明建設工作令經濟發展具備環境相容性;三是碳中和的發展框架在國際共識的基礎上,還滿足了各國自身對于自主探索氣候目標實現路徑的主觀能動性需求。由此可見,面對日益緊迫的氣候危機,實現碳中和符合國際共同利益與國內個體利益,最終具備成為21世紀最大共識的必然性。
(三)碳中和共識賦予各國的共同使命:人類利益與文明存續
碳中和共識的達成是各國攜手應對國際氣候危機與挑戰、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要求和結果,也是各國謀求新時期發展道路與探索新階段競爭出路的基礎和前提,為世界各國賦予了攸關人類文明存續的新使命。
碳中和共識具有歷史縱深感,它是自21世紀以來聯合國主導并達成的繼反恐怖主義、反貪腐洗錢后的第三個國際共識,三個共識的達成逐漸對國際社會向更和平、更平等、更安全的發展方向指引。
第一次達成的反恐怖主義[12]共識督促了各國防止和打擊國際恐怖極端主義,維護國家主權與世界人民生命財產安全,維持人類文明秩序,營造和平與安全的國際發展和合作環境。
第二次達成的反貪腐洗錢[13]共識在全球經濟一體化、區域經濟集團化、跨國企業迅速發展的綜合背景下,督促了各國減少與打擊國家主權與國際資本之間的影響力交易和職權濫用等腐敗行動,進而通過加強金融信息溯源和監控推動跨國金融監管體系的完善。
第三次達成的應對氣候變化與實現碳中和共識則督促各國從人類存續的角度共同著力于控制21世紀全球氣溫升高以及應對一系列因氣候變暖所造成的國內外各種社會、經濟、環境問題,并推動金融資本從高污染的地區和行業向清潔高效領域轉移。
21世紀以來所達成的三個共識均符合世界人民的共同利益,獨立于國際間的政治經濟合作與競爭,各國從人類命運共同體的角度和框架下思考和探索共同的原則理念,將作為各國所開展具體行動的合法性與合理性的來源,有助于形成共同的實踐原則。從碳中和共識的角度,縱觀全球氣候治理的演進歷程,碳中和目標的提出,屬于共識制約,而非路徑制約,因而在維持了應對氣候變化根本前提的基礎上,緩和了過去幾次氣候協議下的國際責任矛盾,使得各國得以在共同價值觀的指導下自主探索方法,最終在應對全球氣候變化上實現殊途同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