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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忽如遠行客(壹)

三日之后,一紙詔書送至姚府,昭示姚家二女姚初兮入宮面圣。

自從永寧帝登基以來,京城各大門閥已然把持朝政,壟斷官府,朝堂之上皆為同姓之人,而那些出身寒門、為民請命之士,又有多少人真正被重視?

馬車一路平穩前行,姚初兮頭上的步搖繁瑣華麗,將她的脖子壓得生疼。她想向后靠,又怕衣服被壓出褶皺;想挺直坐著,卻又被發飾壓得發暈。無奈之下,她只能別扭地輕靠在身旁朝云的身上,借著被秋風撩起的車簾,向外窺探。

突然,步搖上的蝴蝶零碎作響,撲閃著翅膀相互撞擊,馬車停了下來。

“到了嗎?”姚初兮問身旁的朝云。

朝云一臉嚴肅,抬手攔下了要下車的初兮,似乎謹慎得像飽經風霜的老太太。“小姐,時間不對,你先坐著別動,我下去看看。”說著,朝云掀簾緩步下馬車。

姚初兮打了個哈欠,今日五更剛過,就被朝云拉起來洗漱,朝云口中一直嚷著:“小姐啊,這可是面圣,一定要穿好衣裳。你看這步搖是伯父特意要求的。”

邊說邊用發帶扯著她的頭發,扯到初兮懷疑人生,甚至認為朝云是因為昨天被她沒收了書而生氣報復她。

之后在車上,朝云就像她娘似得嘮叨起來:“小姐,面圣可要謹言慎行,宮里規矩多,記得注意……”她這一說開,初兮的上下眼皮就開始打架,不愧是自己的身體,真是明白自己的腦子。

少頃,朝云拉起車簾,對上初兮的視線,面露難色。

“此路不通嗎?”

朝云搖了搖頭。

“馬匹受傷了嗎?”

朝云又搖了搖頭。

“有人攔著嗎?”

這次,朝云點了點頭。

姚初兮思索片刻,當即掀簾,跳下馬車。

“誒,小姐!可別……”還沒等朝云說完,姚初兮就已經跳下了馬車,現在正不斷向前張望著。

“伯父說了,不能拋頭露面的。”朝云嘟囔著,也向前望去。

“那個孩子是怎么回事?”

“哪個?那個馬前面的?她說我們殺了他哥哥,剛才車夫想拉她走,她就死死抱著我不放,我問她怎么回事,她也含糊的說不清。哎呀小姐,等等我。”

姚初兮邊走邊聽著朝云喋喋不休的陳述,卻只見一個身著麻黃色單衣的女孩站在黑馬旁,用袖子不停抹眼淚,稚嫩的臉上掛滿紅痕,令人愛憐。

她口中卻不斷喊著,與她年紀不符的話語。

“你們殺了我哥哥,把哥哥還給我……我沒有哥哥了,我沒有哥哥了……”這是姚初兮從她的哭腔中唯一能聽出的。

姚初兮先朝云一步來到女孩身前,“小妹妹,你能說清情況嗎,有些事可是不能亂說的。”女孩兒依舊在不斷的哭,難道是因為害怕自己,一定是她太兇了,整得和審訊似的。看著她顫抖的雙肩,琢磨自己肯定是嚇到她了,下意識的摸摸女孩的頭。

“你別怕,我只是想……”

“月兒”一聲尖叫刺痛了初兮的耳膜,那是直接心口的尖叫,混雜著崩潰,一觸即發。

一個女人長發垂在胸前,她雙膝跪在地上緊緊地抱住女孩,低低的啜泣聲飄飄悠悠,初兮忽然覺得有些恍惚,這種不真實的感覺也不知是從何時而起,可能姚遠的去世,又或許是進入姚府的時候就有了。

她頓了頓,試著猜測了一下二人的身份,“姑娘,你別害怕,我并無傷害之意。只是行車時令妹突然出現,家里車夫言重,訓了些話,并無冒犯之意,若是令妹受傷,我姚府自會承擔治療費用。”

女人的肩膀顫了一瞬,止住聲音,回頭時,臉上還施著很厚的脂粉,只是都被淚暈花了,耳上的墜子晃動,幾縷碎發被淚粘在額前,其余發絲垂到腰間。初兮似乎可以看到,脂粉浮華下,那張清秀的面龐。這才注意到她的衣服有些單薄或者說有些暴露,她想起了那些風月場里工作的女人。

“你冷不冷?”她說著還想把自己的外裳脫下給她,才想起自己穿得也少,里面直接就是里衣。

“謝小姐幫助和寬恕奴家妹妹元月,她年級小不懂事,回去我自會訓她,不勞小姐大動干戈了。”

“等等,她叫什么?”

“元月,奴家的親妹妹。”

“那你呢”

一段記憶涌上初兮的腦海里,中秋那天,李衿陽曾請她找找一個叫元夕的娼女。

女人的眼睛瞬間罩上戒備,警惕的目光掃著初兮和朝云,她沒有理由也沒有資格拒絕回答。

“元夕,京城娼女。”

“可有兄弟?”

“曾有一弟,元日。”

“現在何處?”

“已從軍,生死不明。”

初兮沒有再問下去,這些信息已經夠了。她沉默片刻,無言地凝視著這對姊妹。

元夕緊了緊雙臂,輕輕的撫著怯生生的元月。無論如何,她都要護住元月,元月還小,路還長著呢。她想起元日走時的光景,元日背著打補丁的包袱,轉頭時笑得燦爛,眼中卻攢著淚。

“阿姐,等我立了軍功,就把你贖出來。”

故音猶在耳,人已遠行去。

姚初兮扯扯指尖,試圖平靜心態,對著身旁的朝云耳語幾句。朝云便走過去要拉起了元夕。

“沒事了,小姐要為你贖身。”

元夕并沒有起身,深秋寒風瑟瑟,她眼中滿是疑惑與不安。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開口緩緩說道:“無功不受祿,我不敢接受小姐的恩惠。”

朝云松開了手,將手插在腰上,嘀咕道:“這有什么的?這樣不挺好的?”

看來是自己太過唐突了,初兮心想。陌生人忽然送錢,任誰都會有這樣的反應,她應該解釋清楚的。

姚初兮朝朝云擺擺手,說道:“好了,朝云,你過會兒拿些銀子給老鴇將她贖出來。如果她沒有去處,就先帶到姚府來吧。近日事情繁多,人手確實不夠用了。”

安頓好朝云后,初兮又轉向元夕說:“你們不要害怕,我真的沒有惡意。這絕非憐憫,更不是同情,而是一種承諾。我曾答應過一個人,遇到你們一定會盡全力幫助。這不是我的想法,而是姐姐那位……客死他鄉的胞弟的囑托。”

她的雙手緊緊握成拳,告訴別人家人去世的滋味,實在不好受。元夕拉著怯生生的元月站了起來,此刻的她六神無主,像行尸走肉般緩緩踱步。

風吹散了她們稀疏的身影,元夕臉上淚痕未干,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對初兮說道:“謝謝姑娘。”她直起身子,端端正正地向初兮行了一禮,繼續說道:“姑娘的恩情我此生無以為報。若有可能,我愿傾盡畢生之力幫助姚姑娘。”初兮擺擺手說:“言重了,言重了。”

馬車緩緩停下,因為需要籌備姚遠的喪事,府中人手短缺,隨行人員也不多。初兮正要掀起車簾,宮中的太監便滿臉笑容地迎了上來,主動要攙扶她。初兮第一次見到宦官,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只好任憑他引領著自己前行。

“小姐來了,請隨奴婢進去,陛下已經等候多時了。”那太監畢恭畢敬地說道。

初兮露出她之前對著鏡子練習了無數次的標準微笑,接話道:“路上有些事情耽擱了片刻,怎敢讓陛下久等。”

跟隨著那公公的步伐,一座座雕梁畫棟、宏偉壯麗的大殿在她眼前一一掠過。聽那公公說,今天陛下的心情似乎頗為不錯。

跨過拱門,初兮的眼前突然布滿了枯黃的爬山虎,深綠色的藤蔓緊緊纏繞在桂樹的樹干上。零星的桂花透著一絲衰敗,垂下的藤條掛著葉片,遮住了眼前身著金黃龍袍的男人。

“來了?”那人問道。

初兮沒想到身后的太監直接推了她一把,她一個踉蹌就跪在了地上。索性她直接將頭伏下,穩重地說道:“臣女姚初兮拜見陛下。”還好之前演練過幾遍,說得十分平穩流暢。

聽永寧帝的聲音倒是顯得很年輕,“倒是頭一次見,你退下吧。”

“是……”身后的聲音漸漸遠去。

“平身吧。”永寧帝的聲音異常明快。

“謝陛下。”初兮站起來后并沒有抬頭,而是將視線停留在黃袍上龍的繡線之上。

永寧帝倒也沒在意,自顧自地說道:“近日來,朝中事務繁忙,今日得閑,陪朕在這園中走走。”

宮中的御花園,假山流水應有盡有。即便是在秋季,依然有郁郁蔥蔥的佳木,嬌艷爛漫的奇花。一條細細的清流從石縫中瀉出,據說那是從護城河里引來的活水。

蒼竹掩映著朱紅宮墻,初兮跟在永寧帝身后,她一路沉默,聽著永寧帝喋喋不休地介紹園中的一草一木。

“那棵是京郊的楓樹,此時正是一年中最美的時節……那門口的是太祖建宮闈時,親手栽下的桂樹。桂花飄香十里,用花釀成的酒更是清冽醇香,第一年封罐,等個兩三年,開封就正好。還有……”

“你再瞧這竹,是從西南運來的,去年還是竹筍,今年就已經躥這么高了,等下過了這宮墻,子慕大概就可以看到了。”

他說著忽然哽咽住,初兮也自覺地沉默。她屏住呼吸,集中注意,在不盯著永寧帝的情況下,盡可能探查他的情緒。

永寧帝仰起頭望著青綠的竹節,簌簌搖動的竹葉,秋風翻涌而來,卷來了淡淡的凄涼和落寞。蔥蘢的竹葉細細篩過日光,躲過了二人所走的青石路。

“兄長平日里愛松竹,喜之形態,更愛之氣節,蒼然澗底色,云濕霧霏霏。”

初兮率先打破沉默,太壓抑了,她怕她再這樣容易哭出來。

永寧帝忽然清笑一聲,先前緊握的手松開放下。

“早聽聞你同子慕關系好,看來確實不假。‘子慕’這個表字是朕還是太子時給他取的,‘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后來朕當皇上,他就時常說這表字文雅不適合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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