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亦武說塵微能控制一個人的記憶,陳亦文有些懷疑。
不就是同期嗎,這種事有什么好偽裝的。如果說她是為了和自己拉近關系,那平時別老板著張臉,或者少接入一會網絡不是更有用。
沒有好處,就沒有陰謀。
接下來的幾天,塵微幾乎沒和他說過話,也再沒有過接觸,陳亦文就更不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治巡的工作并不輕松,尤其是三十九區這種靠近下區的地方。陳亦文覺得挺充實,每天和同事跑動跑西,有時一個預警處理完還沒來得及回去,另一個預警又來,吃飯都未必有個準點。
忙碌的生活讓他無暇顧及記憶污染的事,加上這段時間阿武回家的次數越來越少,陳亦文差不多快忘了自己是個待業分析師。
幸好還有袁宇在一直關心陳亦文:“總部打算明天對你重新評估,你看到通知了嗎?”
“看到了,我還以為他們把我忘了。”
“那可不行,我們三十九區真缺人手。”
“不是來新人了嗎?”
袁宇左邊的義眼又垂了下來:“話是這么說沒錯,但來一個走兩個。而且我不怎么喜歡那個新人,所以才讓總部那邊加快進度。”
袁宇暗示他在幫陳亦文,不過陳亦文把關注點放在了別的地方:“黎肅走了?”
“走倒是沒走,但我看這家伙天天逛街,說要給家里買個智能保姆,正事一點沒干。對了,他有跟你說過最近要忙什么沒有?”
“沒有。”
“也是,他能跟你說什么。”老袁邊說邊嘆氣:“都一個禮拜了,就算給機器做個改裝都夠了,怕不是他以為換個身體,就能和機器人生孩子了。”
黎肅是再生人,全身上下只有腦子是自己的,生孩子是不可能了,想一個還差不多。
陳亦文突然覺得自己的想法可行,說不定未來誰說想要孩子,就有機器能給他想一個出來。
想歸想,嘴上卻不能這么說:“大概是為了查案吧,黎肅是個很負責的人。”
“他真沒和你說過?”
“沒有。”
這事陳亦文說不了謊,兩人最后一次見面是在接待室的單人沙發上,但是陳亦文連當時自己說了什么都不記得,他很確定是黎肅屏蔽了他的記憶,然后跑路了。
至于被屏蔽的記憶是什么,陳亦文一點線索都沒有。他突然有些理解,之前那個丟失彩票的小女孩纏著自己,一定要弄清自己忘記了什么。
這種感覺就像某一天家里突然多出個房間,你想進去看看這房間是干嘛用的,里面放了什么東西,但房門上了鎖,你撬不開門砸不穿墻,心里像有個毛爪子,撓得人直癢癢。
好在還有任務來分散他的注意力。
西街農貿市場,陳亦文每天都會路過的地方,發生一起極端負面情緒事件,兩名工作人員被判定為不可逆,也就是嚴重到必須要屏蔽記憶的程度。
分部很快接收到實時狀況。
一輛冷鏈運輸車停在市場后門,車門大開,旁邊地上坐著兩名負責卸貨的工作人員,愣愣地看著車內,也不知道看到了什么,都一動不動。
周圍的治安機器人正陸續抵達,一邊記錄現場情況,一邊把尚未受到影響的人隔離在安全距離之外。
“糟糕了。”泥鰍愁眉苦臉地:“看這樣子今天有得忙了。”
陳亦文很快理解了糟糕的含義。
時間是一天的下午,臨近下班,剛到了農貿市場開始熱鬧的時候。老人們和休息在家的年輕人想著趕個早,買點新鮮的食材,卻正看到一群機器人開進市場,誰都忍不住想看個熱鬧。
于是后人擠著前人,一窩蜂全圍到那輛冷鏈車后面。
治安機器人雖然在到達后第一時間架起人墻,準確地說是機器墻,但為時已晚。
一行人,三輛車。才開到半路,從農貿市場發出的負面情緒預警就響個沒完。
人都有好奇心,再加上中樞有記憶屏蔽技術,就算看到些不太好的東西,大不了被帶去巡邏處分部,“滴”一下就完了。反過來說,萬一有新鮮的東西能看,自己不去那不是虧了嗎。
幾個膽子大的年輕趁著巡還沒趕到,直接從治安機器人的空隙里鉆過去,想看看到底有什么新聞。
然后就有了陳亦文見到的這一幕。
外圍擠得人山人海,而被機器人隔開的內圈或站著或坐著,已經有七八個人嚴重感染了負面情緒。
大概也是這些人的樣子能把其他人嚇住,不然怕是要引發大面積恐慌。
不過陳亦文的記憶閱讀權限暫時被收回,就算要處理的負面情緒再多,也和他沒關系。想來想去,這事肯定要落在塵微頭上,那小姑娘今天怕是要加班。
一輛幾乎嶄新的空軌運輸車停靠在卸貨處,銀白的車身上用黃漆噴出一個大大的圈,圈里寫著一個“善”字。
車很大,再加上無人車有既定程序,不需要駕駛員,所以貨倉的空間更大。達到目的地后收貨人輸入指令就能開門,差不多就是個移動的快遞箱。
寧厚和龍渠等人先讓人群退后,然后才走進車廂。
其實在路上的時候,已經有一臺機器人進入過這里了,所以陳亦文有些心理準備。
里面有些冷,冷霜結成的白霧讓人一眼看不到車廂另一頭,屠宰清理干凈的生豬被掛了四排,陳亦文撥開幾頭凍硬的生豬,往里走了幾步,果然和之前機器人傳來的畫面一樣。
車廂最深處,十幾個人歪歪斜斜地抱在一塊,頭發和眉毛上掛著冰柱,臉上泛著寒氣,保持著互相取暖的姿勢一動不動,顯然是已經死了。
這些人有老有小,年紀大一些的已經可以看到半鬢白發,年紀最小的才半人多高,身上穿衣服五花八門,混在一起不違和,但顯然都不是中樞的樣式,所以寧厚的第一反應是偷渡客。
龍渠不認同。
三十九區距離城市邊緣有一段距離,一般偷渡客都會在城市外圍過渡一段時間,等差不多熟悉中樞環境以后,才會慢慢往城市中央跑。要不然,這些人花大價錢買的車票船票,很容易就會變成中樞一日游門票。
當然,治巡只負責保護現場,收集些簡單的資料,最后做些收尾工作,能碰巧找到幾個有嫌疑的最好,如果找不到也沒關系,總之就是些工具人,破案不是他們的工作。
“太慘了,這么小的孩子……”龍渠蹲在地上,看著死者。
“這些人有什么慘的,泥鰍哥。”寧厚算半個新人,大概之前也沒經歷過大場面,親身到現場,不到半分鐘時間就自己跑出去了,聽龍渠在里面念叨,他只能在外面回上幾句:“每天我們接的預警里面至少有三分之一和這些人有關系。沒有他們,那我們的工作能輕松多少。”
“你懂什么,聽過一句古話嗎,你不扔垃圾我不扔垃圾,掃地機器人變垃圾,你不出門我不出門,空中管制局關門。你以為執政廳養著我們這些人是干嘛的。”
“我就是不明白這些人是怎么想的,在外面過得再差那也是自由民,反而是進了中樞,沒工作沒身份,連接入中樞系統的權力都沒有,除了每天像老鼠一樣躲著,還能做什么?最后把命都搭進去。”
“別人怎么想的,我不懂,你也不懂。”龍渠又看看陳亦文:“以后如果有機會,你倒是可以問問小文。”
陳亦文咧嘴:“我也不懂。分析師只能看到他們經歷了什么,看不到他們心里的真實想法。”
“那就更沒人懂了。”龍渠說道:“新來的那個塵微也不知道會不會過來。我去先看看現場還原的狀況,你幫我把地上這幾個看好了,一會帶回去交差。”
“知道了。”寧厚一邊答應,一邊往陳亦文這邊靠過來:“阿文哥你到底什么時候才能復職。”
“怎么了。”
“新來那女的長得是漂亮,就是從來不給人好臉。”
“黎肅不也一樣嗎。”
“也是。”寧猴子想了想:“但平時我們又看不到他。反正我覺得你比那個新來的強。”
陳亦文突然覺得微笑是有用的,又咧了下嘴:“早上收到的消息,明天去總部重新評估。其實我還挺喜歡治巡的工作。”
“是嗎,那太好了。你不知道袁老大私底下多看重你,反正以后我就跟著你混了。”猴子樂了,一下站直了身:“我們去周圍看看,說不定有人知道內幕呢。”
陳亦文指著地上那幾個嚇癱的問道:“那這些人……”
“放心,他們連路都不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