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公子,到書坊了。”
馬車停頓后,鄭府車夫的聲音驚醒了張澤。
“哦!到了?車子太穩,坐的都有些困乏了!”張澤回過神來,笑著說道。
車夫知道張澤與主家關系親近,此刻聽到贊賞,連道不敢,言說都是府里教的好。
對于車夫這種談及主家與有榮焉的模樣,張澤也不奇怪,此世的奴仆與與主家,就是這樣相輔相成的狀態。
就像高慧家里最信任的家仆,都是跟著高老太爺退下來的私兵及其后人,主將身邊親衛是由家仆組成,已經成為慣例了,如此才能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書坊各地都是與大族合作,資金最為不缺,選址也都是繁華所在。像錢塘縣的張氏書坊,就在縣內最繁華的街上,從茶鋪一路走來,皆是坦途。
剛上車時,張澤還在想著正事,想著想著就歪到那個專攻宋史的前女友那兒,再然后?張澤不是那種薄情寡義之人,既然想起一個來,就不能厚此薄彼。
結果大學時光還沒回憶完,地方就到了,過去的車馬也不慢吶!
拿著紫檀素面書箱盒,張澤踩著杌凳下了馬車,先是整理了衣冠,然后說等下可能要費些時間,讓車夫去旁邊歇息下。
站在門前,看著古色古香的二層店鋪,牌匾上書“張氏書坊”四字,張澤嘆了口氣,又忍不住看了眼手里熟悉的書箱盒。
這個裝著《新白》書稿的盒子,是張澤自己的,原本它應該放在張澤書箱的最底層,然后里面還放著張澤的一些“作品”。
但自從被趙盼兒救起,后面又緊接著是宋家姊妹的事,等到張澤回過神來,想起這些東西時,這個小盒子就已經空了。
書箱中所有的東西都在,甚至那枚云中鶴印都在,但偏偏,就那兩本不知道誰放在他書箱里的書,消失了。
時至今日,張澤仍未知道,那兩本書去了哪里!
趙盼兒拿的?
但是看著趙小娘子經過了十多天的適應,還是動不動就羞紅了臉,張澤不信她會拿。
那是孫三娘?
張澤想著她之前那怨婦模樣,算了吧!再說她也不認識幾個字,拿了有什么用。
張澤也不是擔心出什么事,反正現在印章在自己手里,你云中鶴寫的東西,關我張居正什么事?不對,寫了什么?我張居正這般正人君子,不造啊!
但哪怕沒事,只要東西沒有找到,張澤就感覺不舒服。
再加上張澤其實已經懷疑,書被枕邊人看過了,只是她說是不識字的孫三娘晾的,張澤就只能選擇相信她了。
生活不易,張澤再次嘆了口氣。
控制了一下情緒,看著和東京的張氏書坊“一毛一樣”的外觀,在門口侍者的注視下,張澤大踏步走了進去。
為了統一性和增強顧客信心,張氏書坊所有的牌匾都是相同的,張澤題字,交給同一位匠師統一拓刻出來,運送至各地。甚至每個地方的張氏書坊的外觀和格局,也都大差不差,區別只是大小和存書數量。
本來按照大宋的起名情況,應該是叫張氏書肆的,但張澤當時已經把活字印刷術弄了出來,還是跳過了畢昇的膠泥活字,直接做到了銅活字的狀態,加上轉輪排字法,活印已經是一門成熟的技術了。
張澤設想的書肆,還要承擔印刷的作用,除了畫本故事,還有小報,宋代報業發達,各種小報層出不窮,甚至一度能夠操控市場,張澤又怎能放過。
所以就叫“書坊”二字,意為“書肆與工坊”。
當然事情還是出了點意外,張澤當了家才知道柴米貴,他在書院時,所謂發明銅活字,也只是制作了幾個簡單的小字,勉強湊夠一句話。
就這還是在他發明軟紙后,假公濟私弄出來的,不然他可沒有錢弄這些。對那時的張澤來說,泥活字還是銅活字沒有區別,都是他造不起的。
這也是他直接越過膠泥字模,造了銅字模的原因,反正都是造不起的,有機會當然造個好的。
等到了與池蟠幾人開書坊時,張澤發現一家店一套太浪費了,而且銅活字的價格是泥字的十倍往上。
所以迄今為止,大宋唯一一套的銅活字,就在東京的張氏書坊內,被老師獻上去的是泥活字。
而各地的張氏書坊,按情況不同,一道之內,有三至五套泥活字已經足夠。
這兩浙路的泥活字,就有一套在仁和縣,這也是張澤信誓旦旦的說一定可以印刷《新白娘子傳奇》的原因。
張澤走進書坊,此時哪怕已經臨近中午,書坊里的人仍然不少。除了幾個穿著儒衫的學子和少數半大的學童外,剩下的,都是小娘子。
一樓是個寬闊的大廳,前側按照種類的不同,被一個個“回”字形的展臺分割開來,“回字”中間的是三名身穿制式長衫的侍者。
書坊經營的圖書五花八門,各種門類應有盡有。像是書肆中賣得最好的是詩集和傳奇小說,這些都放在前側展臺最顯眼的位置,旁邊還有些星象占卜的書籍,這些也有一定市場。
這些“回字展臺”上的書,多是熱門暢銷之類,而這些展臺就能解決書坊八九成客人的需求。
客人進門后,就按照類別在展臺上找到想要的書,這些展臺的書都是特制的,一般只有十分之一至三分之一不等,差距如此之大,區別就在于“扣子”,也就是高.潮所在。
這些展臺的書籍可以借閱,甚至只要不離柜,看完不買也可以。當然,一般很少有人會看到“扣子”離去,大多數都是翻開兩眼直接確定,然后拿著侍者給的條子,去后面的柜臺付錢,取書。
張澤偷聽了一嘴,發現這些小娘子來此,是因為他發明的“包月活動”。今天是包月書上新的時候,所以才有這么多人排隊。
張澤有些汗顏,他曾為書坊的庫存,昧著良心以杜長風的名義發明了許多“活動”。
包括但不限于:包月活動、以舊換新活動、拼刀刀活動等等。
看著這么多的小娘子被坑害,張澤也有些于心不忍,不過想著是杜長風發明的,張澤又安心了。
然后他就聽到一陣怒罵:
“殺千刀的張居正!這批新書又是之前上過的,早知他是個見錢眼開、唯利是圖、黑了心肝脾肺腎的玩意兒,我就……”
張澤環顧四望,就看到前面一個身穿紅色襦裙的小娘子,正一手叉腰,一手拿一冊話本指著侍者鼻子怒斥。
明明被罵的是張澤,她那起伏不定的樣子,卻像是比張澤還氣。
張澤有些不解,看這位小娘子的穿著,雖然不算大貴,但也不差,家中應該不是富商就是吏官之類,應該不差錢,怎么會貪便宜包月了?
“唉!都是為人父母的年歲了,卻說出這樣冰冷刺骨的話語。”
看著紅衣女子頭頂那此時已婚婦人最常用的螺髻發鬢,張澤暗道。
再說這是“杜長風”發明的包月之法,罵他做什么?這還有王法嗎!還有天理嗎!
上天好像聽到了張澤的怨念,只見紅衣小娘子身邊出現了一個焦急的身影,拉住了她。
這位新出現的碧衣小娘子,不僅梳著代表未行笄禮、未出閣的雙平髻,還應該是張澤的粉絲,端是人美心善。
只見她拉著不知是姐姐還是嫂嫂的紅衣女子的衣擺,脆生生的勸道:
“這又不是張公子的錯,是那杜長風使的詭,女兄卻只罵張公子,是何等的道理?”
聽著她對她姐姐說的話,張澤只想拍手叫好,就是,就是,說的太對了。
“我不管什么杜長風杜短風的,這書坊是不是姓張?我就是因為張居正,才會信了什么包年送一年,不罵他罵誰?”
“你?你不講理!”碧衣小娘子聽到姐姐這樣說也惱了,回道。
“我就不講理了!怎么著吧!”紅衣婦人轉身對著妹妹無所謂道。
“你才不是因為張公子呢!你是因為買胭脂水粉的錢太多了,怕姐夫說你,才買書遮掩的!”見姐姐這般耍無賴,碧衣小娘子直接揭了姐姐的老底。
被說了老底的紅衣小娘子俏臉一紅,接著就大怒,先一手揪住妹妹的耳朵,然后轉身對著剛剛偷笑的眾人“口吐蓮花”。
雖然這個大宋人均一級普通話,提前一千多年完成“語同音”,但是此地畢竟是江南,哪怕沒有了吳儂軟語,說著同樣的話,還是能讓人分出大致是哪里的人。
就好像崔氏,哪怕“勞資蜀道山”變成“老子數到三”,僅憑語氣語調,張澤還是聽出,她是川陜四路的人。
聽過有人用吳儂軟語的調,說著標準的普通話,讓張澤直呼好怪,這就是地域的因素,哪怕沒有了方言,也是一樣。
在江南,張澤也是很少見到這么“厲害”的小娘子了,孫三娘不算,張澤說的是口齒伶俐,孫三娘是……俐……力,力氣大!
此刻看著紅衣女子“舌戰群儒”的場景,張澤吃瓜吃的十分開心。關鍵是,她現在罵的不是自己了,張澤能不開心?
要知道,之前她指著別人的鼻子罵,但罵的是自己,張澤當時一臉懵逼。
張澤看著紅衣小娘子的洶涌澎湃開心時,被罵的狗血淋頭的侍者應該不怎么開心。
但張澤一點不可憐他,自己比他還可憐好吧?這里書坊拿大頭的是林家,執行計劃的是林家,想出計劃的是“杜長風”,憑什么因為他收了一點點的加盟費,書坊名字里又有個“張”字,就罵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