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靜!風寧!星寒……
安問與褚萬槐身形交錯,換了身位,拉開了五丈左右的距離……
二人轉過身來再次對面而立,一時間沒有繼續動手……
安問手中的問心劍劍尖垂下,一絲血珠于其上緩緩滑落……
褚萬槐須發皆張,一臉怒容!雙手擺在胸前,袍袖盡碎,左臂一道細細的紅痕從手背一直延伸幾乎達到手肘!他自持身份未出鐵笛,憑著一雙肉掌,掌力剛猛,掌法絕倫,壓制了施展出劍罡的安問,卻也在即將摘取戰果之時逼出了安問自創的劍招——追星式!
褚萬槐自從六十歲之后已經很少直接動用鐵笛,準確的說,與西門羽一同登上傲劍門山門,在山門前接傲劍門掌門南劍圣嶺南傲劍南宮雁那一劍就是他這十幾年來唯一一次直接使出了鐵笛。他一雙肉掌掌法掌力更遠在已逝的李云堂之上,全力施為之時一雙袍袖鼓蕩,更是暗藏袖里乾坤的勁道,頗為陰險。中洲武林等閑的一流高手,憑他這一雙肉掌,兩幅袍袖,即便不動用鐵笛也全都足以勝過!
只是今天,他哪里想得到不過三十歲剛剛出頭的安問已經有了劍氣化罡之后的自創招式!追星式一點星芒,擊碎了褚萬槐一雙袍袖,更險些將他左手前臂從中剖開!以他今天所受安問追星式一劍,換作尋常高手左臂只怕登時就會從中爆開,筋斷骨損,只是他功法高絕,內力精深,劍尖及體之時以內勁絞住左手前臂肌肉,又在間不容發之際側開身形,這才只是留下前臂上一道細細的紅痕,以及安問劍尖上那一絲滑下的血珠……
安問此時也并不好受……
褚萬槐能以一雙肉掌匹敵安問劍罡不落下風,足以說明其內力修為遠在安問之上!安問追星式出手已是自己壓箱底的絕技之一,雖然破去了褚萬槐勢在必得的這一次雙掌齊出,可胸前仍然生受部分掌風,震得他體內氣血翻涌……
“小子!你找死!”褚萬槐此時已經盡失“笑面佛”儀態,他雙臂袍袖盡碎,雖然以他年歲來講雙臂皮膚肌肉并不算蒼老枯干,但畢竟盡顯狼狽之態!左臂險些廢掉的驚駭讓此時的褚萬槐發怒欲狂,當下就要再度上前取了安問性命!
華亭內的易寒山與懷正秋忽有所感,扭頭向一側看去!
這處府邸園林之內,這座華亭臨著一條人造溪流,寬僅丈許,可以將活水引入園林中的人造湖泊。溪流兩岸綠植不算多么茂密,但修裁得頗為別致。此時易懷二人正是向著溪流的另一側看去,只見幾道人影遠遠踏著夜色而來。
“江湖盛傳魔門教主易寒山將于六月廿五邀斗傲劍門南宮劍圣,拜帖言辭雅量高致,我以為易教主必是一個妙人,卻想不到在此攜眾欺壓一個后輩,讓老夫只覺一腔明月盡付溝渠……”幾道人影來至溪前站定,其中一位面皮白瘦,須發花白的老年文士搖著手中折扇,對易寒山出言譏諷。
“盧顯聲!你不在楚江好好伺候你那府尹主子,跑來建州作甚?”懷正秋竟然認出了盧顯聲,另外幾人中,兩人乃是道骨英風,背插長劍的青袍道士,他雖然不識但卻已經有了猜測。最后那人則是一身禁軍武官的打扮,三十大幾的年紀,此人懷正秋也識得,乃是南楚禁軍龍驤衛都尉,有著如今南楚禁軍第一高手之稱的秦祖泰!
這秦祖泰一聲冷哼,“何方賊子竟敢擅闖王府,請盧世伯與二位道長助我將賊人擒下!”說完擎著一柄厚背金絲大環刀躍過溪流合身撲上!龍驤衛乃是南楚禁軍之中的精英,秦祖泰能有禁軍第一高手的名號,放諸武林之中也是南楚第一流的高手!這柄厚重的大刀在他手中舉重若輕,攻勢直如暴風驟雨一般向褚萬槐裹去!
放在平常,褚萬槐想以一雙肉掌勝過秦祖泰也不是什么難事。但今天他雙臂袍袖盡碎,左臂也已帶傷,只得抽出鐵笛接住了秦祖泰。平時的褚萬槐或許還會有心思與這秦祖泰纏斗一番,可今日盛怒之下,將手中鐵笛打穴的功夫施展得異常狠辣,不過幾個照面就已經逼得秦祖泰刀法散亂,險象環生。
盧顯聲見狀折扇一合,揉身撲上加入了戰團,以二敵一,這才堪堪與褚萬槐戰成了平手。
另外一邊,兩位青袍道士也已將背后長劍拔在手中,躍過溪流正對著華亭之中的易寒山與懷正秋。
“如我猜的不錯,兩位便是青武道門之中號稱‘青武雙璧’的玄松、玄柏二位道長,不知玄鶴掌門為何不現身一見?”懷正秋渾不在意兩人的敵對之態,開口將心中的猜測問出。
這兩位青袍道士正是玄松玄柏,只是尚未答話,遠處一個聲音已經遙遙傳來,“得懷首座如此惦念,玄鶴幸何如之!”聲至人到,已經又是三道身影來至這府邸的園林之內,為首一人一身紫色道袍,身長七尺,道骨仙風,三縷胡須垂至當胸,頭上高挽道髻,簡潔但端正的橫插著一根木簪,背后插著一對水火虬龍锏,正是青武道門掌門玄鶴!而跟隨玄鶴前來的兩位,赫然是僧丐雙俠!
褚萬槐在戰圈之中眼見得園林內局勢生變,爆喝一聲,右手鐵笛點開秦祖泰的大刀,逼得秦祖泰中門大開,急忙向后躍開一丈,同時褚萬槐左手掌力排開震退了盧顯聲,就此脫開戰圈,縱身回到了華亭之內。他這一番爆發,左臂傷痕再次崩開,逸出了絲絲鮮血,褚萬槐面色陰晴不定,目光陰鷙的盯著安問的方向。
此時安問調息已定,張嘴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濁氣,氣血逐漸平穩下來,只是內力消耗已經過半……
不過魔門三人縱然武功蓋世,如今玄鶴一到,場面局勢便已經悄然逆轉,易寒山懷正秋二人對了下眼色,隨即懷正秋伸手一招,另一側十數名魔門教眾突然自暗中沖出,無數弓弩暗器劈頭蓋臉向眾人打來。眾人紛紛閃避,魔門三人借機脫身,飄飛遠去。雖然盧顯聲與玄松玄柏趁隙上前擒住了三位不及脫身的魔門教眾,可是三名教眾立即咬破了口中毒牙,氣絕身亡……
園林之內危局既解,與各方最為熟稔的僧丐雙俠和秦祖泰為眾人相互之間做了一番引薦。
原來褚萬槐在引安問前來的路上故意使壞,雖然尋常巡夜禁軍沒發現二人的身形,可卻驚動了這幾日都在暗中關注建州城異常動靜的盧顯聲。
盧顯聲此人文武全才,可是出身寒微,年輕之時仕途坎坷,二十七歲之時又得罪了上司,他那時年輕氣盛,一怒之下毆打了上司之后棄官而去,決意行走江湖放浪形骸。很快盧顯聲結識了兩位好友,便是如今的楚江府尹歐陽德,鎮南將軍秦崇禮二人!彼時的歐陽德、秦崇禮只是二十出頭的年紀,未有官身,但一個是世家子弟,一個是將門之后,二人均對盧顯聲才具頗感佩服,對其際遇深感不公,自此三人相交莫逆。
后來秦崇禮遵族訓從軍入伍,盧顯聲與歐陽德便都去了軍中襄助。一次百越部叛亂,三人均隨軍出征。眼看著刀兵將起,盧顯聲獻出奇謀,三人深入虎穴,盧顯聲與秦崇禮合力擊斃了百越禍亂的罪魁禍首大司祭榮則彌生。歐陽德雖是一介文士,卻憑著三寸不爛之舌口吐蓮花,勸阻了百越大酋長冼飛雄,止住了一場血雨刀兵。三人立下如此奇功,南楚朝中大為嘉獎,歐陽德與秦崇禮有著家族后盾,自此仕途青云直上。如今歐陽德已經官拜正三品楚江府尹,將來有望入閣中樞;秦崇禮更已經是從二品鎮南將軍,在南境統兵十萬,鎮守一方。唯有盧顯聲無論當年二人如何勸解也不愿再入朝為官,繼續游歷天下。直至數年前再入楚江,才在歐陽德盛邀之下駐足,領了一個府尹幕僚的虛銜。今日一同前來的秦祖泰便是秦崇禮的長子,所以向盧顯聲口稱世伯。
那邊玄松玄栢二人隨掌門玄鶴一路北上,自宜州至建州有七八日的路程。可他們一行這一路自然少不了拜訪其他南楚武林名門正派,是以五月廿八上路,六月十一方才到達了建州城青龍觀。
秦祖泰身為禁軍第一高手,又是禁軍龍驤衛都尉,自從六月廿五之事傳遍南楚,秦祖泰便請了值夜的職責,每夜派禁軍龍驤衛分隊巡城,意圖檢索魔門蹤跡。盧顯聲與青武道門的人先后到了建州,便均受了他的邀請前來相助。如今南楚各方對于魔門首腦人物已經有了較為粗略的信息,今夜便是盧顯聲率先發現了跡象,見是魔門長老出動,便動身與秦祖泰、青武雙璧等人匯合趕來查探,又著人向青龍觀中安身的青武道門掌門玄鶴傳訊。至于僧丐雙俠,則是車哲發現了安問留下的暗記,與凈明大和尚一同來援之時恰與玄鶴碰在了一起。
此間諸位均已對安問有過耳聞,因其在寧江屢次破壞魔門行事,便是秦祖泰也并未因他是來自大梁而表現出什么警惕敵意。不過得知安問并非神劍山莊門下,眾人均是大感訝異,玄鶴與盧顯聲更是在心中暗嘆大梁武林人才輩出!而一番交談之下,安問才知此處是何地,褚萬槐將他引入的這座園林竟然是在閩王府邸之內……
眾人均頗為默契地沒有對此地屬閩王府邸而發表什么猜測與推論,至少此時這種討論不應該當著安問與僧丐雙俠這三位大梁人進行……
大家都是穿高走低而來,包括秦祖泰也是如此,此時大家也仍然選擇了翻墻而去。今夜眾人都不是多嘴長舌之人,只是對于閩王府究竟扮演了何種角色各有暗自猜測。但無論如何,魔門今夜在閩王府邸之內做了一些事情的消息還是從今夜開始順著各種各樣的消息渠道散布了出去……
至于從今夜開始,秦祖泰開始布置所轄龍驤衛巡夜期間對閩王府加大關注,自然是題中應有之義。
出了閩王府,秦祖泰仍有公務在身率先離開,其余眾人即將分別之時,盧顯聲已然約了大家明日前往寧江郡王劉穆府邸一會,并煩請車哲一并將邀請轉達給南宮伯雅與柳隨風師姐弟二人。
轉過天來,眾人仍是去衛府用了早餐,隨后一起結伴前往寧江郡王府,已經多年不出門的南宮伯雅此次也并未拒絕邀請,戴上了一個垂下長長面紗的斗笠一起出了門。
行至王府切近,又恰遇玄鶴掌門帶著玄松玄柏三位道長,一行人便同時到達了寧江郡王府。
寧江郡王府門之前已經由府中下人灑掃得一塵不染。此時,王府中門大開,劉穆一身白底紋金云龍袍正帶著人親自在門外等候。
府門之外一陣寒暄客套之后,劉穆熱情非常得將眾人迎入府內,他對這次南宮伯雅竟未拒絕邀請頗感驚訝,本擬看看柳隨風有沒有什么眼色遞給他些暗示信息,可柳隨風與他招呼過后,就在一門心思地與古天嬌二人聊得火熱,哪管他這二哥在這里腦門上頂著一頭霧水……
名滿南楚的楚江四少,大公子陸靖垚,是當年南宮伯雅“素手裂紅裳,一劍震七英”的“七英”之一……
這么些年過去,楚江四少除了柳隨風自幼與南宮伯雅姐弟情深,其他三位均對這南宮伯雅既敬且懼,不敢有絲毫招惹……
寧江王府正堂之內,王妃韓氏已經指揮著下人備好了極為精致的茶點。韓氏出身南楚世家,知書達理,溫柔賢惠,待人接物盡顯落落大方之感。招呼好眾人落座之后,韓氏便帶著下人退了下去,只留下了一位四十多歲的心腹內官與兩位侍女在正堂侍奉。
劉穆向眾人分享了一下手中所搜集到的魔門情報。他的情報也并不算多,但已經是目前南楚與魔門敵對一方之中最為詳盡的了。
魔門教主易寒山,執法堂首座懷正秋,魔劍使西劍圣西門羽這三位如今名頭已經傳遍南楚,少有不知。魔門三位長老,除大長老褚萬槐以外,韓千柳和秦百榕兩位的名字座上眾人便均是第一次得知,安問雖然與秦百榕已經有過兩次交手,但此時方知這位魔門三長老究竟姓甚名誰。對于魔門下屬五行堂,萬木堂堂主木狼,寒水堂堂主水柔已然不是什么秘密,但此時劉穆手上業已有了烈火堂堂主為霍風,厚土堂堂主為屠巖的情報。只是對于五行堂最后一支銳金堂,堂上眾人均是尚未獲得任何情報信息。
“如今看來,魔門在我南楚已經經營日久,所圖甚大……”劉穆猶豫了一下,看了看僧丐雙俠與安問的方向,但還是繼續說道,“目前已經得知,兵部尚書胡政廉與魔門必有牽涉!其他疑似與魔門有關聯的官員,尚未發現如胡政廉一般身居要職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