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百福客棧,安問與僧丐雙俠各自回房安歇。
自從歸元訣踏入九九化元之境,安問就開始每夜以打坐調息代替了臥床安睡。只是剛剛二更將過,安問豁然睜開了雙眼,窗外一個人影剛剛抬手向窗欞敲去,將手舉在了半空,尚未落下,已經聽到屋內安問開口問了一聲“誰?”
這人輕輕一笑,將手放了下來,“老夫褚萬槐,請安少俠現身一見!”
安問翻身落地,單手推開窗戶,褚萬槐已經飄身退開將窗口讓了出來。安問縱身躍出,只見一個鶴發童顏,腰插鐵笛的黑袍老者手捋銀髯對他微微而笑。
“老夫褚萬槐,忝居圣教大長老之位,敝妹三長老秦百榕已與少俠有過數面之緣。”
“原來是魔門大長老褚前輩,卻不知找到小子我有何見教?”安問一邊應聲,一邊暗中留意了一圈四周,并未發現有什么埋伏的蹤跡。
褚萬槐看著一身警惕的安問,笑吟吟的說道:“安少俠不必多心,我圣教上下不少人都對少俠贊譽有加,此番乃是誠心相邀一晤,絕無惡意。”言畢褚萬槐縱身上墻,以手相招,“安少俠請放心隨老夫前來。”隨后轉身飄飛而去。
安問當然是不會信任褚萬槐的,只是他一劍傍身,全然無所畏懼。當下安問駢指如劍,在窗欞之上留下了一道與車哲等人一路同行約定過的遇敵暗記,便縱身而出,跟隨褚萬槐而去。
二人一前一后,相隔了十余丈的距離,安問隨著褚萬槐穿高走低縱躍了許久,終于落在一座頗大府邸的園林華亭之內。廳內坐著二人,黑衣的正是在桃花澗見過一面的懷正秋,另一位青衣人安問卻是沒有見過。
“教主,安少俠帶到了。”褚萬槐對著廳內中人說道。
安問記得懷正秋在桃花澗自表身份乃是魔門執法堂首座,那么褚萬槐口中所稱的教主便該是自己不認識的那個青衣人了,這人便是近日在南楚攪起風雨的魔門教主易寒山么?他心內暗自揣測,徑向那青衣人盯去。
那青衣人自然便是混沌圣教的現任教主易寒山,易寒山對褚萬槐頷首示意,“褚長老辛苦了!”褚萬槐便進入亭內,坐在了易寒山的左手邊。
“安少俠,我們又見面了!”懷正秋則是率先起身,朝著安問拱了拱手,隨后向著正對易寒山的那個座位一讓,“請入座看茶!”
安問心里已是頗為緊繃,暗道既來之則安之,坦然進亭入座,卻將面前的茶碗輕輕一推,解下佩劍橫在了亭中石桌之上。魔門邀他前來看似客客氣氣,可那褚萬槐一路之上曾有三次似是無意之間卡在建州城巡夜禁軍的路線上,想要引安問在巡夜禁軍面前暴露行跡,令安問心中頗有些氣惱。
懷正秋重新坐下,表情似笑非笑,“安少俠年少有為,這般年紀劍術就已臻一流,若是肯加入我圣教魔劍堂,西門先生的首席傳人非你莫屬,將來成就必然不可估量,便是比肩劍神也不無可能,豈不是強似那如今不過是一個女人做主的神劍山莊許多。”自從魔門與傲劍門的邀約流傳開來,西劍圣西門羽乃是魔門中人的事情也已不再是秘密,也不知魔門是否真心實意,總之懷正秋也算是開門見山,直接以這樣的條件想要誘安問入教。
安問笑著搖了搖頭,“我并非神劍山莊之人,只是因緣際會交情匪淺。至于加入魔門成為西劍圣的傳人,安某并沒有什么興趣。”
魔門三人互相對視了幾下,對安問如此回應并不意外,易寒山看了一眼安問橫在石桌上的佩劍,“安少俠這口寶劍似乎較尋常劍器長了不少啊!”說話間將手向“問心劍”伸去。歷來中洲武林用劍者,短的劍刃二尺有余,長的劍刃不過三尺六七,但大部分人都還是使用三尺左右的尋常劍刃,武林中有名的劍器尺寸也大多都在三尺左右。雖說兵刃講究一寸長一寸強,但除非是戰場上沖陣的武將所用的重劍闊劍,一般江湖中人使用過長的劍刃反而會有失靈巧,并不利于武林中的單打獨斗。劍神古無垢的蒼松云紋劍劍刃長三尺三寸三,已經是中洲名劍長度之極。武林中當然不是沒有人使用比這更長的劍刃,但能夠晉身一流劍客的那是絕無僅有,安問劍刃長達四尺三寸二分,又不是重劍闊劍之形,絕對稱得上是武林中的異數了。
此時易寒山將手伸來,安問自不會任他取劍,左手一按劍鞘繃簧,倉啷一聲右手執劍出鞘,“安某這柄劍乃是親手打造,劍刃長度的確異于常人,易教主若是感興趣,安某自然不介意拔劍讓教主一觀!”
易寒山輕輕一笑,也不見他身形如何變化,已經平平向前搶來,伸向安問佩劍的手就勢向安問當胸拂來!安問飄身退出亭外,易寒山如影隨形,手若扶柳,掌風凝而不發從四面八方向安問襲來。安問周身勁力運轉,護身罡氣擴至七尺范圍,配合手中劍招將易寒山從近身距離逼開。易寒山卻就勢退出戰圈,收起了攻勢!
“無相歸元功!你不姓趙,怎么會無相歸元功?”易寒山神色肅穆,不再像方才一般就是出手向安問攻擊也是輕松寫意。
安問收回護體罡氣,負劍而立,并不搭話。一旁懷正秋與褚萬槐已經默默起身踏住方位,與易寒山互成掎角之勢,將安問圍在當中。
“你究竟是誰?”易寒山已經面如寒霜!
百余年前,魔門一度勢大,但教眾百萬卻最終在中洲大地上幾乎被完全鏟除,這是魔門百余年間一直牢牢記住的深仇大恨!如今中洲占地最廣的大梁,其開國皇帝,前北魏上柱國趙瑞雄便是魔門代代傳承都須牢記的頭號仇敵。如今,趙瑞雄以及與他同時代的魔門中人都早已不在人世,但魔門對大梁趙氏皇族的記恨卻從未淡化。無相歸元功正是當年趙瑞雄傳下,大梁趙氏皇族絕不外傳的內功心法。這無相歸元功修煉到一定境界便可以施展出擴至體外的護體罡氣,只是這些年來極少有大梁皇族子弟能將此功法修煉到那種地步,皇族子弟又不會有多少人久在江湖行走,所以中洲武林對這無相歸元功的護體罡氣知之者已經甚少。而將大梁趙氏皇族世代皆視為仇讎的魔門則一直記錄著當年趙瑞雄倚仗著無相歸元功的護體罡氣如何在戰場之中領兵沖殺,所以魔門歷代高層只要遇見大梁趙氏皇族中的高手,憑這無相歸元功的護體罡氣就可讓他們識別出仇敵的身份。
安問當然知道魔門這三人將他圍住的局面對自己有多么危險,他也不理會易寒山的質詢,只是默默將自身的五感和精氣神提升到極致。
一旁褚萬槐見安問不理會也不搭話,便笑瞇瞇踏上前來,“教主不必急著動怒,讓老夫來將這小子擒下,再慢慢拷問他與大梁趙氏之間有什么關系。”嘴上說著話,手上一雙肉掌已是上下翻飛,幾道剛猛無儔的掌力瞬間裹住了安問身周。
魔門三位長老,二長老“千里追風”韓千柳、三長老“鬼影幽爪”秦百榕均是五十多歲的年紀,也是在易寒山接任魔門教主之后新上任的長老。而大長老“鐵笛仙笑面佛”褚萬槐則是當年樓山海仍在時的老人,如今已經年逾七十!三位長老之中,褚萬槐功力精深,遠在韓千柳與秦百榕之上。安問的護體罡氣在桃花澗面對魔門教眾,即便以寡敵眾也不在話下,而對上秦百榕這種高手時,便已經不能再依靠護體罡氣守得周全。如今面對大長老褚萬槐自然更是如此,安問腳下發力,展開身形,同時周身氣勁開始向右臂匯集,手中問心劍嗡然長鳴,丈許劍罡宛如霞光,絢爛揮出!
在這不知是誰家府邸的空闊園林之中,安問仗劍與褚萬槐一雙肉掌戰在一處,園林之中一時間勁風四逸,草摧木折!
看著場內安問施展出劍罡也一時無法擺脫褚萬槐,易寒山感受著由于二人激斗而帶起的有些刺面的勁風,便飄身遠離戰圈,回到了園林華亭之內,占住了另一個方位的懷正秋此時靠了過來……
“掌教師兄,這看起來并不是‘歸元萬心劍’……”
易寒山點了點頭,“歸元萬心劍”是當年趙瑞雄領軍沖鋒陷陣之時所用的闊劍劍技,說起來無相歸元功和歸元萬心劍均算不得中洲武林的超一流武技,只是闊劍劍法和無相歸元功護體罡氣的功效都非常適合將領在戰場之上沖鋒陷陣,當年的趙瑞雄論武功也達不到江湖上一流高手的程度,只是他的護體罡氣和闊劍劍法在百年前驅逐屠戮魔門教眾之時給魔門的眾多高手也留下了極深的印象。當年魔門之中論武功高下,遠在趙瑞雄之上的比比皆是,但趙瑞雄統兵有方,軍營之內極難刺殺,魔門因此折了不少真正的高手,而正面軍陣對敵更是多次吃了這位大梁開國皇帝的大虧。如今雖然過去了百年,魔門之中對大梁趙氏這兩種并不算絕頂高深的武技特點仍然記錄傳承的頗為清晰,即便歸元萬心劍歷經百年有了什么脫形或者變化,也不會能夠逃過這三位的眼睛。
“只是,如果不是無相歸元功,中洲之內未曾發現過有哪門哪派的內功能讓人在他這般年紀修為就能用出這種程度的護體罡氣……”懷正秋繼續說道。護體罡氣當然不是無相歸元功獨有,但除了大梁趙氏這種秘傳功法以外,能夠以內功氣勁形成護體罡氣的無不是修煉一流內功,修為在三五十年以上的絕頂高手。
易寒山點了點頭,“西門先生也曾說過,使用重劍闊劍的人更偏外功,極難修煉出劍氣凝聚劍罡,中洲武林也從來沒有過這種記錄。我先前見他佩劍長度異于常人,又發現了他像極無相歸元功的護體罡氣,幾乎認定他應是出身大梁趙氏,如今看他劍法雖然樸實無華,有近似重劍闊劍的招法劍勢,但絕無歸元萬心劍的半點影子。只是,如果自幼學習無相歸元功,再習練別派劍法,那對于大梁趙氏又算得了什么難事,哼,總歸今天要將這小子擒下,再拷問清楚便了!”
安問與褚萬槐二人激斗已近百招,褚萬槐出聲長嘯,雙臂袍袖勁風鼓蕩,氣勢愈盛,已然看到了取勝之機!安問在同輩中人內力修為自然算是精深,可是支撐劍罡施展消耗頗巨,但若收起劍罡,只怕當即就要被褚萬槐擒下。
危急關頭,安問終于動用了自己的絕技!
劍氣化罡,在中洲武林是一流劍客的門檻!但若要百尺竿頭更進一步,便須自行摸索創造劍罡用法招式。每一位劍客,以劍氣凝練劍罡既有相通之處,又因個體差異人人均有不同,即便功法同源也是如此。別人施展劍罡的招式不是不能學,但唯有自行摸索創造出獨屬于自己的用法方能將自身劍罡威力逐步開發出來,進入超一流劍客的級別!至于中洲武林劍道之巔的“一神四圣”,自然早都已經跨越了這個天塹!
安問并非如南宮伯雅一般剛剛達到劍氣化罡的境界不久!
只見場內,原本絢爛無比的丈許劍罡開始收斂,褚萬槐只道安問力竭將敗,放聲長笑,掌勢愈盛,“安問小友,以你這般年紀有此成就,稱得上是劍道之中的天縱奇才!不若就此罷手讓老夫將你擒下,以免廢在老夫掌下,追悔莫及!”
安問連退數步,劍罡繼續收斂,直至再無半分劍氣外放,褚萬槐繼續欺身向前,手上運起八成勁力就要畢其功于一掌!就在這時,安問手中的問心劍劍尖突然閃光,一點星芒匯聚其上,此時安問自收斂劍罡開始恰好退足了七步之數!
“追星……”安問口中低語,身劍合一,劍尖一點星芒在夜色之中劃出了一道長長的軌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