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蜷縮在卸貨區鐵門后，看電子鐘的猩紅數字在甜玉米堆上爬行。二十三時四十七分，浸泡池泛起熒光綠的泡沫，白天被剔除的殘次玉米棒突然集體直立，在福爾馬林溶液里跳起詭異的芭蕾。這是本月第三次溜進廠房，為了尋找那三粒偷埋的白玉米后代。

消毒間的排風扇突然倒轉，裹著農藥味的陰風掀開地磚。在第七塊松動的水泥板下，我看見了它們——三株白玉米幼苗穿透工業廢渣，葉片背面寄生著血管狀的熒光菌絲。它們的根系纏繞成一枚跳動的心臟形狀，每次搏動都擠出乳白色黏液，將周圍的甜玉米罐頭腐蝕出蜂窩狀孔洞。

“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澳赣H的聲音混著傳送帶轟鳴炸響。她制服從領口到褲腳都結著玉米糖漿的琥珀色硬殼，右手握著給我送飯的鋁盒，左手藏在背后不住抽搐。流水線頂燈突然爆裂，在瞬間的黑暗中，我看見母親背后騰起磷火般的蛾群，每只飛蛾的翅膀都長著人臉斑紋。“吃?！八崎_飯盒，六排甜玉米粒整齊碼成骷髏眼眶的形態。當我勉強咽下第一粒，耳道突然涌入潮水般的哭泣聲，那分明是白玉米被砍伐時的悲鳴。母親機械地重復著罐頭廠標語：“消化系統是最高效的生產線。“嘔吐物濺上她制服那刻，整個廠房響起防空警報般的尖嘯。母親背后的左手終于暴露在月光下——她的五指長出了玉米須狀的神經束，正插入傳送帶的控制面板瘋狂抽搐。流水線加速到肉眼難辨的速度，十萬個甜玉米罐頭在空中爆裂，金色玉米粒匯聚成倒懸的瀑布，將我們沖進浸泡池底部的地下洞穴。熒光菌絲在這里織成巨大的子宮。無數未成形的玉米胚胎在黏液里沉浮，有些長著人耳輪廓，有些伸出嬰兒手指般的根須。洞穴中央矗立著由甜玉米粒黏合的雕像，正是罐頭廠老板端坐在玉米王座上，他的眼窩里卻塞著兩顆玉化的白玉米粒。我懷中的變異幼苗突然發出簫鳴。所有胚胎調轉方向朝我涌來，菌絲纏繞成臍帶將我拽向雕像。當指尖觸及玉米王座，那些甜玉米粒突然裂開，露出里面干癟的白玉米芯——每根芯子上都刻著種玉人的族譜，最新一道劃痕正是祖母的名字。母親在此刻蘇醒。她的瞳孔變成玉米粒的明黃色，從工作服內袋掏出偷藏的除草劑。深綠色液體澆上雕像時，洞穴里響起三百個女人同時分娩的慘叫，玉米胚胎們迅速碳化成灰?！芭?！“母親將我推向泄洪口，她的聲音第一次帶著溫度，“去祠堂地窖找裝龍骨的青花壇......“洪水淹沒最后一絲光線前，我看見她的制服被菌絲撕成碎片，脊椎骨上凸起玉米節般的骨刺。甜玉米瀑布再次啟動，將母親和她的除草劑一同卷進深淵，而我的掌紋里不知何時生出了玉米花絲，正對著月光發出求救的摩斯密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