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愛的承諾
- 長江新里程計劃管委會
- 11452字
- 2022-07-07 17:35:03
重托——中國殘聯長江新里程項目辦公室主任傅熔采訪實錄
2006年8月 本書特約記者:江 羽 王獻華
記者:基金會資助的項目宗旨是“助無助者”,但是從資金金額來說,可能只能資助很小的一部分貧困殘疾人,您是怎么看待項目資助效果的?
傅熔:以假肢為例,7000萬的確是不多的,尤其相對于中國這么大的殘疾人群體而言。整個項目資金肯定要翻幾番,因為國家投入比這7000萬要多幾倍,地方政府也要投入很多資金。一個億,在殘疾人事業高度發展的今天,你可能覺得微不足道。有的人說,不跟他們玩了,那么多事兒,那么麻煩,好像說中國殘聯有的是錢,現在國家投入也大了,國力也增強了,殘疾人的事業也發展了,殘聯也有一定的經濟基礎了。可是你想過嗎?李先生二十年前就開始捐助,一個億、又一個億接著再一個億,共三個億,這是大數。二十年前的一個億,其中的含金量是多大?可以說,沒有李先生的捐助,就沒有中國殘疾人事業的今天。這個話一點也不過分,這是樸方主席的原話??!所以,吃水不忘挖井人,不能說現在一個億“有什么啊”,我覺得不應該這樣看,應該看到他對中國殘疾人事業巨大的歷史貢獻,更應該看到他對中國殘疾人的這份深情和跟樸方主席這么多年交往的友誼。
而且,拿出資金僅僅是李嘉誠先生關心中國殘疾人的第一步,他的眼光遠遠超越了資金本身,他要達到的效果是為中國殘疾人建立長效的保障機制,帶動政府,發動社會,重建公眾對慈善事業的信心,進而改善社會風尚,建立美好和諧的人際關系。所以他在資金到位之后的工作才更能體現其良苦用心,比如李先生及其基金會對項目的嚴密管理、全程跟蹤、回訪抽查,比如他們對我們的項目管理、科研情況、建立數據庫、產品研發、檔案資料等方面細節的要求和建議。
中國殘聯的人都知道,中國的殘疾人也將會越來越明白,中國的普通民眾也會越來越體悟到:李先生投入到中國慈善公益事業的愛心和感情比他的資金更珍貴,作用更重要,影響更久遠。
記者:作為項目的主要執行人,你與李嘉誠先生有較多的接觸機會。李嘉誠先生可以說是一個大人物,他對中國殘疾人事業的關注也引起了各方的關注,在與李先生接觸的過程中,給你留下了怎樣的印象?

中國殘聯長江新里程項目辦公室主任傅熔赴香港向李嘉誠先生匯報項目進展情況。
傅熔:無論在商業上還是慈善事業方面,李嘉誠先生都有很多的事情要做,可以說是日理萬機了。但是他對項目執行情況和對我們項目執行人員都非常關心,有許多小事讓我們感動。比如,在確認要給長江新里程計劃再捐款一個億時,他還記著要羅慧芳女士代他打一個電話給許曉鳴主任,他稱為“在一線工作的同事”,他說:“不要忘了給許站長打個電話,一定要鼓勵她,上個周期做的工作非常出色,已經使這么多人受益了,大家也都看到了。我非常欣慰,感謝同事們,感謝大家的努力?!彼恢狈Q我們是“同事們”,說盼望同事們這一周期繼續努力,因為這一周期比上一個周期的任務更重,所以我們大家都很受鼓舞。李先生非常平易近人,不過在這么多次的接觸中,最讓我感動的是,他確實把這個工作作為他自己事業的一部分來做,把自己當作這個團隊的一分子,這一點特別難能可貴。對于這個項目,李先生不是說“我拿錢,我施舍給你們,你們去做事吧”,不是這樣的。其實他不做這個事情的話對他并沒有什么損失。所以,每當我覺得壓力太大實在扛不住時,就會想起李先生的囑托,總覺得身后有一雙特別期盼的眼睛在望著我們,這也是對我們的一種鞭策,是我們前進的一個動力。
記者:壓力?你的壓力主要來自哪里?
傅熔:各方面的壓力都有?,F在第二周期的項目已告一段落,按理說可以釋然了,但是我一點也沒有輕松的感覺。首先,這個壓力來自于剛才所說的李先生的囑托;第二方面的壓力來自項目本身的執行及其效果。前一期項目是由劉小成理事長親自牽頭做的,他帶動中國殘聯所有能夠調動的部門,包括直屬單位,一起來打殲滅戰。我當時是項目秘書,是一個普通工作人員。2005年4月,成立了專門的“項目辦”,主要擔子就落在我們項目辦的肩上,任務非常艱巨,壓力也很大。第三個方面的壓力來自項目未來的發展上。如果說第二期的長江新里程計劃項目是普惠型的,那么接下來的第三期項目就要做成精品型的,這樣壓力就更大了。項目都有生命周期的,在未來五年到七年的項目生命周期里,我們要力求高水平與精細化,力求把項目做成精品。這是我自己對工作的要求,我也是這么要求大家的。
最大的壓力來自我們自身。一是覺得肩上的責任很重,再一個是從總體上講,既然這個工作交給我們了,我們就不能讓它流于形式,我們盼望項目管理能夠很規范、很誠信、很公益、很透明,能夠獲得整個社會的普遍認同,而不僅是李嘉誠先生的認同。每個項目都有一個生命周期,我們盼望著項目在它的生命周期里能夠像花兒一樣開得長久一些,而不是像曇花一現那樣轉瞬即逝。我們用自己的努力盡量做好每一項工作,也許我們的智慧和力量很小,但是就像螞蟻一樣,我們要搬的是那個“豆”,而不是“小米粒”,僅此而已。至于我本身,不做這個項目對我并沒有什么損失,我就是盼望我們的工作能使更多的人受益。所以必須要有一個高水平的工作平臺,能夠讓國際社會認可我們的公益項目管理,最起碼能夠成為公益項目的一個榜樣。
記者:這個工作壓力這么大,你自己喜歡嗎?
傅熔:我很喜歡做這個工作,因為它挑戰性比較大,不像我們的日常工作,到了辦公室就是寫寫文件或開開會。我覺得我們每一天都是全新的,就好像每一天你都可以根據白紙上的藍圖慢慢推進,一步一步往前走。出于對這個工作的熱愛,我們大家走到了一起。我覺得這種壓力,從某種意義上講,實際上也是促進我們自身成長、不斷學習和不斷進步的一種動力。
記者:我們從項目的會議記錄等檔案資料里了解到,李嘉誠基金會一直有個愿望,就是希望提高項目的科技含量,做一些高端的項目,那么,新的周期將會有什么變化?
傅熔:第三周期的項目我們將它定義為“金翅膀工程”,力求抓一些典型,也就是所謂的“造星”,讓其他殘疾人覺得有一個目標,有一個榜樣,只要這樣去努力也可以做到他那樣。如果說殘疾是小鳥折斷了翅膀,那么在這個周期中我們就要給他一對金翅膀,讓他能飛多高就飛多高。例如,廣西的一位盲人,掌握了計算機知識,后來到中國銀行廣西分行去做計算機方面的工作,現在已經做到主管了。雖然這只是個別例子,但是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比如長江新里程計劃的第一周期中出現了幾百人或上千人的典型事例,他們就能以自己的親身經歷告訴大家,健全人可以做的事殘疾人也可以做到。這是我們通過項目要倡導的一個理念。第二個理念就是,殘疾人只要奮斗就有方向,而且也能夠跟健全人同樣享受物質文明與精神文明的成果。比如說現在聯合國有一個理念就是要填補貧富之間的數碼鴻溝,一般人可以享受高科技和網絡帶來的文明成果,貧窮的人可能就不可以,因為他們連電腦都買不起,更不用說網絡了。比如說一個殘疾人作家可能因為沒有與外界交流的渠道而難以讓自己的作品面世,但是如果現在給他培訓電腦和網絡知識,那么他就可以把作品掛在網上,說不定某個作家協會或者是某個電影制片公司很認可這個作品,還會主動發E-mail來聯系他,他就有了與外界交流的渠道,有交流就會有機會。再比如說剪紙,以往只是用來裝飾自己家里的窗戶而已,但是如果上了因特網,在網上開一個小店,就可以收訂單、組織生產、展示和銷售,這樣就可以一步一步地把事業做大,還可以雇用其他的殘疾人或健全人來工作,實現自主就業??傊?,就是用網絡給殘疾人一雙翅膀讓他飛起來。高品質的就業帶來高收入,從而實現高品質的生活。從普惠型到提升型,就是要讓殘疾人跟健全人一樣融入主流社會,共享社會文明成果。這是一個理念,是我們的一個愿望,具體實施還盼望我們的團隊一起來做工作。所以說,新周期的工作范圍和著眼點都和上一周期不同,難度更大,面臨的挑戰也更大。我們盼望通過項目的開展尋求更多的社會渠道來加強培訓、安置就業,充分利用高水平的社會教育資源,呼吁社會呼吁企業共同幫助殘疾人實現自立自強。
記者:希望越大難度就會越大,你們的工作會更加繁重,對此你有信心嗎?
傅熔:困難會很多也會很大,但是我們充滿信心。長江新里程計劃項目第一周期的成果使數量很大的貧困殘疾人得到了實實在在的幫助,比如長江普及型假肢項目,180個裝配站建立起來了,已經培訓有近500名的技師在為我們的殘疾人服務了。這樣的成果,給殘疾人帶來的實實在在的利益,都鼓舞著我們一往無前地做下去。
長江新里程計劃項目已經是品牌項目了,但是我們要把第三期項目做成國內慈善品牌的NO.1。新周期的項目要與前一周期有所不同,這個不同點主要體現在管理上要與國際接軌。其實從項目實施開始,我一直有一個心愿,就是想通過項目良好的管理,體現中國殘聯的執行力和對社會的影響力。從項目管理的角度講,做項目就跟蓋大樓一樣,項目設計階段的方案合理、科學與規范是將來建樓的前提和保證。如果設計方案有缺陷,那么執行起來一定有缺陷,并且這個缺陷可能會帶來嚴重的后果,因為針尖大的小洞可能透過斗大的風。所以在設計的過程中我們就力求用發展的眼光,用我們的智慧和力量,設計出一個比較有科學性和前瞻性的較為完美的藍圖。雖然說我們每一個人的智慧有限,但是只要集中大家的力量,在設計之初就做一個比較完善的方案,在執行過程中才能有成功的啟動、良好的執行,才會有一個完滿的終結。
記者:你覺得李嘉誠基金會采用的項目管理方式和我們傳統的管理方式的最大不同在什么地方?這對殘聯系統的組織管理方式帶來怎樣的挑戰?
傅熔:我們傳統的管理模式是行政體制,是粗放型的。比如說財政部下撥康復經費,通常是將所有的款項一次性交付,不參與中間執行過程的管理,然后每年由執行單位上報年報,比如說完成了多少,建了多少站,有一些數據就行。基金會資助的項目采用的是企業式的精細化管理,比如長江新里程計劃項目中就采用了數據庫管理,但是剛開始上數據庫的時候大家都不理解:“干嗎非得上數據庫呀,我們向來都是手寫,登記上一個就做一個了,做完了就結束了。”我說不行,一定要有數據庫。因為將來我們還要跟蹤回訪,還要評估,必須落實到每個人,對應到每個人。

項目執行人員在精心制作高難度假肢。
項目剛開始的時候,殘聯系統從組織架構到人員配備都不夠成熟,李嘉誠先生及其基金會可能要求我們達到比如說A水平,而實際上我們的國情、我們的隊伍,包括我們的政府,對這個認同感可能在一個比較低的如C水平上。怎么處理這個問題?開始的時候,我覺得我們好像是油,基礎好像是水,總是游離于那個水的平面之上,不能融合進去。除了一些理念的灌輸,當然我們要和基金會進行很好的溝通,不斷地學習香港的一些先進管理經驗、管理模式,包括自修國際項目管理知識,以盡快適應項目管理對我們的要求。實際上,有的時候,不是香港怎樣要求你你就會怎么樣,他們也明白中國內地的國情是這樣,因為我們的起點比較低。比如說我們現在總體水平在一樓,基金會可能要求在三樓,我們做不到三樓但是可以盡量向這個目標去貼近,爭取做到二樓或二樓半。我們要做那個拉車的,可能大掛的車在后面,我們先走一步;或者說我們是探路者,使勁兒地拉這個車,用我們的力量,能拉前進一點就比在原地要好。這樣當然會很累。實際上,我們如果在這個車上,或跟著車慢慢往前滾也可以,但是為什么一定要做這個呢?就是剛才說的是基于那幾個理念。我們總想把這個項目能夠做得不一樣一點,能夠為下面提供一些條件。當然,我們也是在逐步地摸索前進,因為李嘉誠基金會給的要求只是大面上的原則,很多東西要靠我們自己研究改進,形成自己的管理模式。
記者:你自己或你的團隊可以去做這樣的努力,但是一些工作方式上的改變,包括你們這樣的快節奏、高效率,對傳統管理模式不可避免地會產生沖擊,就像你在一群人中走路,隨大流不會有問題,就怕你想更快地趕路,想超越前面的人,你勢必要擠出路來,勢必要影響到別人。而這類項目又是跨部門跨地域的,需要各級政府各協作單位一起努力,項目執行過程中有沒有沖突或矛盾?
傅熔:矛盾肯定是有。不說地方上,中國殘聯機關自身就存在不適應的情況。但是,好在有了領導的全力支持,有了兄弟部門和相關單位的理解,我們才能一直堅持這種管理模式,通過大家的共同努力,從中央到地方都在慢慢適應。所謂交流、借鑒、改變、進步,直至與國際接軌,就是這樣一點一點產生和形成的。
記者:你們又是怎么把基金會的要求具體化的呢?特別是針對廣大的基層?
傅熔:在具體的執行工作中,我們一方面制定了嚴格的標準和詳細的操作規范,另一方面也反復地給基層工作人員“打預防針”,強調這個理念。比如說普及型假肢裝配項目,各裝配站都有關于人員和工作流程的規定,日常工作必須規范化。規范化操作能提高社會捐助者對我們的信任度,從而爭取到更多的善款資金。例如,西藏裝配站就得益于一流的設備,以及嚴格的、規范的管理模式和程序化的工作模式,吸引了許多國際組織前來考察和捐助。
同時,規范化的操作能提高我們的服務能力,增加殘疾人對假肢裝配工作的信賴感。我自己是醫生,我知道病人對醫生的感覺——要是掛號后碰見一個假大夫就麻煩了。專業化和規范化的操作能降低他們的這種心理憂慮。還有比如說,要求一線工作人員一定要笑臉接待病人,消除他的恐懼感,拉近雙方之間的距離。只有這樣才能與病人充分交流,他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或哪兒不舒服才能告訴我們。特別是有的殘疾人是從深山老林里接出來的,到縣城里裝假肢心里畏懼感很強,裝上腿后的感覺就是:“哎呀,可給我一條腿了!難受點就難受點吧,這腿是白給我的啊?!彼阅テ屏恕⒛ヌ哿艘膊恢暎俏覀儜B度不好,他就更害怕了。所以我們每次培訓都要反反復復強調操作規范,強調服務理念。技術培訓是一方面,人文關懷與服務理念也是很重要的。要認識到為殘疾人服務并不是對他們的一種“施舍”,殘疾人永遠是我們的上帝,是衣食父母。我們是在把李先生的善心,把黨和政府的關懷,用我們的實際行動來傳遞給殘疾人。殘疾人的命運改變了,他們就會發自內心地感謝李先生,感謝黨和國家,感謝社會。我到各地假肢裝配站的時候經常會遇到這樣的情景:殘疾人抓住我的手,流著眼淚跟我吐露真情。有的殘疾人用大山里濃重的口音跟我說話,雖然我有一大半聽不懂,但是我從他的表情、手勢和語速也能體會他要表達的意思,能了解他內心的感受。人只要接受了理念,就會轉化成一種自覺的行動。所以每次給下面的工作人員培訓時我都要講這種理念,我常說:“我們要設身處地地為殘疾人著想,把自己當作殘疾人,當作受助方,體會一下那種畏懼心理。要打破他們的恐懼心態,要跟他們做朋友?!睂τ谝痪€的工作者,李先生總說:“我好羨慕你們啊,你們可以直接地為他們去服務?!彼晕乙渤Uf,同事們,殘疾人是我們的服務對象,也是我們的衣食父母,沒有他們也就沒有我們的事業。
記者:從項目的整個執行過程來看,與殘疾人直接接觸的一線上有沒有過出現過“施舍”的態度?因為我們知道這是嚴重違背李先生“人沒有貴賤之分”的理念的。
傅熔:我覺得,這么多年,每一次給大家宣傳理念,比如說,假肢培訓的開班儀式也好,或者是說聾兒教師的開班、結業典禮也好,包括給領導的講話,在這方面都有很嚴格的要求。但是說到180個假肢裝配站,我們肯定也不會天天看著人家是怎樣一個工作狀態,至少是我在那里時,比如說我到站里去了,或者是我參加開班,或者是我跟同事們接觸過程當中,我沒有發現。說到中央的來檢查了,或者是項目辦的來了,或是我們陪同李嘉誠基金會的人下去一起走訪的時候,他選的人員都是比較好的,他選的請我們去看的那些點都是比較好的,但我相信,好的和差的只有設備和技術水平的差別,不會有態度上的差別??偟膩碚f,在我的工作當中,在我接觸的這些同事們中,我沒有發現那種情況。但是作為我們來說,我總覺得,萬事你不能一一親口告訴他應該怎么做,看著他怎么做,但是在對工作的要求上,我把這種理念跟大家分享,告訴同事們應該這樣去工作,應該用這樣的態度或者說工作狀態來對待殘疾人。我們接觸的工作人員,包括假肢技師,對待殘疾人都非常好,每個人都知道這不但是對工作負責,也是對李先生負責,對項目負責。
記者:理念的建立需要一個過程,也需要一定的條件。你覺得在項目執行過程中有哪些有利因素?
傅熔:我覺得這個項目的有利條件有三個。第一,得益于中國殘聯領導的支持與認同,為項目的開展和執行提供了保障。從劉小成理事長,到后來的郭建模理事長,再到王新憲書記、湯小泉理事長,各界領導都特別認同和支持我們提出的在項目管理上要與國際接軌的觀點。換句話說,要用國際項目來帶動管理水平。就像你剛才說的那樣,人流的平均速度是5,你現在要趕路,你現在要往前沖,你的速度可能是8,你就要觸及別人的一些利益,擠到別人了就說聲“對不起,我得先走”等。但是現在還沒有規范,必須把規范建立起來。第二,得益于我們這個所謂的名目是國際合作項目。現在國內的管理水準比較低,但是加上“國際”兩個字就不一樣了,國人在這方面的認同感就很強。我們自己也是這樣,一說“國際合作”就想,千萬別給咱中國人丟臉。所以無論是地方政府還是各項目組,對用國際慣例來管理項目這種觀點都是比較認同的。我們只不過是先走一步的人,將來中國肯定都要這樣子,不可能總停留原地。要想提高工作節奏,你想多干事,你現在去香港你也有認同,香港的所有滾梯的速度比國內要快,人走路的速度比國內要快,你不走快的話就靠右。它已經建立起這個規矩,形成真正的綠色通道。國內早晚也會慢慢建立的,只不過我們先走了一步。第三點,得益于我們這個非常好的團隊。沒有在一旁說風涼話的,主流是好的。即使不是一呼百應,起碼有一呼“八應”、“九應”的聲音,或者說有這么一種狀態,有這么一種趨勢。
記者:可以想象到你們工作的艱難,目標明確精神才會堅韌。
傅熔:一個月不行兩個月,一年不行兩年,一次協調會不行兩次。我們這么多次協調會每一次都要強調管理,每一次都要提升水平。怎么加強管理,怎么提升水平?。烤瓦@么叫喚出來的,我感覺自己都成了“話癆”了,原來我沒這么多話的。我現在走到哪兒講到哪兒,走到哪兒要求到哪兒。我告訴你這個理事長,你要怎么講我們這個項目,我先給你寫一張紙條;你給我提要求,我替你講。包括在工作會議上我也會寫一張紙條給湯理事長,要她講我的長江新里程計劃,不外乎這么幾點:加強管理、提高層次、與國際接軌、品牌。
跟中國殘聯其他部門有沒有接觸?有接觸,我要定期跟人家溝通一下,我把我周圍的這個團隊打造好,可能我們是油,你們是水,慢慢地要交融在一起,總有一天我們都要到這個水準。這么多年了,我們就是這樣做的。我跟同事們講,我們不是大象,大象是國家的棟梁,他們可以抬圓木往前走,干很多大事;我們是“小螞蟻”,但是小螞蟻也可以干一些事情,我們“螞蟻”也有力量大的“螞蟻”,我們要搬那個“大豆”而不是“小米?!?。我總覺得,一個人可以改造少數幾個人,然后他們自然地就會去改造他們的同事,影響向周圍一波一波地播撒開去,就好像一個細胞的分裂過程似的。
記者:李嘉誠基金會資助的所有項目都是采用種子資金加政府匹配的方式,這是出于什么樣的考慮?
傅熔:原來設計這個項目的時候有兩種觀念,一個是你拿多少錢我干多少事兒,這個為什么叫作“種子錢”呢?實際上從李先生本人也說,一個李嘉誠能夠顧到多少人啊?只有政府發動起來,全社會發動起來了,才能真正解決中國的殘疾人問題?;谶@個考慮,他說“我捐出一點點作為種子”。我們怎樣用他的這個錢達到一石激起千層浪的效果,推動社會也去做這個事,確實是個難題。實際上剛開始做的時候是挺艱難的,要爭取政府的投入,那個時候政府哪有顧及殘疾人的錢?工作的人還發不出工資呢,怎么去做?在做的過程當中,當工作做出成效了,殘疾人受益了,政府也就得益了。要是殘疾人比較多,到政府門前靜坐啦,游行啦,不管怎么說,你給他裝不起腿,也得給他米給他油吧,他吃完了以后又來了,因為解決不了他的根本問題,救一時不能救一世。滿街趴著那種乞討的,對政府形象也有影響??!所以解決了一些殘疾人的問題以后,政府也發現上訪、乞討等現象越來越少了,就會關注這個事情。
基金會捐助的主要目的還是以這個種子錢來帶動政府帶動社會都來關注弱勢群體。如果單純從補助、救助或者公益的角度來講,實際上是政府責任,你不可能要求一個慈善家應該做到什么程度。如果李先生出于功利目的的話,他可以不做這個,珠三角地區我給你包了,我一個億足以解決,或者是比較貧困的地區如四川,包地區、包省、包縣,可以給你們全部都做,做完了撤資。如果是這樣做的話,對社會對政府的帶動作用、項目的意義就不大了。
李嘉誠基金會盼望的就是做完了這個項目之后政府能夠接管過來,或者能夠引起國家的關注,把它列入一個長遠的規劃。長江新里程計劃新的周期也要這樣做。即使會做重點省,比如說把你的存量全部給解決了,也會要求政府出臺政策和機制,考慮新發的怎么辦。我不能像掃雪一樣,雪不停,掃了一茬又一茬,永遠掃不完了,那就永遠做下去?;饡豢赡苡肋h這樣做下去,它還要開展其他業務。就是說,解決了你的存量問題后新增的怎么辦,你得出臺政策,比如說,農村的溫飽線以下貧困缺肢者的義肢裝配要納入農村保障體系,城市的貧困缺肢者的義肢裝配要納入保險或救助體系等,這種政策你總得有一些。出臺政策比解決多少例的作用要更加長遠。
記者:在項目執行過程中,基層執行人員感到最艱難的事情是什么?
傅熔:有很多啊!這個不能一語而蔽之。開拓工作是很難的,比如說服領導,說服政府,然后才會有經費的保障,很困難。我們下邊的裝配站非常困難。舉一個特別簡單的例子,比如說山西的一個裝配站,知道了一個缺肢者在某個地方,開車去找他,結果到了一條河邊,發洪水了,橋全斷了,他只能把車停在那兒,然后坐船或者锳過去,然后找到那個殘疾人;下山回來沒車怎么辦?是我們那個站長把他背下來的,背了七八個小時的路。下了山,租了條船,渡過河,才回到站里。從出發去找一個缺肢者到帶回站里,十天半個月的也有。
基層裝配站即使有車也都非常陳舊,常拋錨。我到一個站會說:“你還有什么事兒我能夠幫上忙的?”他會說:“別的真的也幫不上,但是傅主任,能不能給我們,哪怕是我們去籌一些錢,或者去向政府游說一下,我們站里再出一點,你給我們解決一部車?”因為這個是最迫切的。多數缺肢的殘疾人自己不能到裝配站,就像病人到醫院看病一樣。我也不能像醫生坐堂那樣,你來掛我的號,我再給你看病,我沒有義務到你家去,或是像一個郎中一樣走街串巷。但是我們裝配站的工作對象往往生活在深山溝里,在偏遠地區,甘肅是這樣,內蒙古也是這樣,能把殘疾人送上來的只能是一少部分。我們進行篩查,觸角出去了,基層工作做得比較好的就把病員組織上來,這是一少部分。還有一部分工作是基層工作者要出去做的,為什么叫“篩查”呢,就是要出去找他,找到了或者拉回裝配站,或者拉著設備上門服務,都需要車??!
好在我們的基層工作人員甘于奉獻,迎難而上已成了工作常態。
記者:經過李嘉誠基金會資助項目這幾個周期的合作,你覺得要調動社會、單位、個人對弱勢群體的關注與支持,面臨的最大困難是什么?
傅熔:內地的慈善事業是近些年才興起的。改革開放以后,一部分人先富起來了,在李先生這種助無助者的理念的感召下,很多人都要做些善事。在未來的五年中,在我們這一周期項目的實施過程中,無論是從國家的政策、社會保障上,還是從公眾的觀念上,慈善意識肯定會有所增強,這是社會存在決定社會意識的必然,慈善心和公益心要建立在一定的經濟基礎上。
那么,怎么讓一個慈善項目做到管理上能夠跟進,能夠跟國際水平接軌,能夠讓委托我們的捐助者放心呢?又怎樣讓社會放心,讓公眾放心,讓弱勢群體真正受益呢?我覺得這是擺在我們面前的一個特別重大的課題和特別嚴峻的考驗或挑戰。
實際上,開始這個項目的時候,公益事業多是民政部門過年過節送溫暖那種形式,宋慶齡基金會也做一點,殘聯也做一點,社會上沒有普及慈善理念。所以上一周期項目設計的時候,里面就沒有這個要求,只有每年實施之后有一個評估。原來的評估也還是中國殘聯的審計室去做,所謂的審計室也就是計財部的那幾個人。隨著社會進步和項目發展,怎樣取信于公眾、取信于社會,中國殘聯的誠信度在哪里,都是我們要思考的問題。我們在財政部的38個部委里面介紹了我們的項目管理經驗,包括項目管理模式、經費管理模式,被財政部采納為國家彩金項目的管理模式,可以說已經是墻里開花墻外香了。我們自我感覺不錯,基金會也覺得我們不錯,稱我們的項目為品牌項目,在李嘉誠基金會網站的教育和醫療板塊上,我們這個項目一直都在No.1的位置。
但是我們覺得這個還不足以說明問題。由于項目周期比較長,而且是一個普惠的項目,項目層次也比較低,項目實施之初在管理上并沒有要求一定要第三方審計或評估,只要求中國殘聯的財務來監督審計,沒有第三方評估。雖然說是很清爽的幾筆賬,但是要讓跟我們沒有任何瓜葛沒有任何干系的在社會上有資質的審計師事務所來做財務審計,讓跟我們兩家都沒有瓜葛的有資質的第三方項目評估單位來評估項目,這樣做的效果就會不一樣。所以開聯席會時我們就主動提出要進行第三方審計和第三方評估,香港方面也非常贊成。然后就逐步開始實施,評估報告、審計報告一方面通過我們自己的網站向社會公布,另一方面報給李嘉誠基金會由他們加入到他們的年報中對外公布。我們請的是中國人民大學做的項目評估,報告在他們的學術刊物上刊登出來,等于說是向全社會公布了,向全世界發表了。
這樣做,一方面是要與國際接軌,按照國際慣例進行規范操作;更重要的是,只有當執行機構在社會上有更大的誠信和更大的公信力時,才會有更多的仁人志士投身到社會慈善事業中來。比如我們一直在加強財務管理和檔案管理,不僅因為這個項目有要求,還因為我們要打響“中國殘聯”這個金字招牌,就必須特別規范,按照游戲規則來辦事,這樣社會上其他組織或個人才會愿意跟我們做項目。我們不能像以往那樣,對捐助人說:“別管啦,你把錢給我吧,我就給你干事兒!”這樣不行。我們現在就要制定規范對具體做法進行監管,今后無論是李嘉誠基金會還是其他的國際組織,都會愿意跟我們合作。誠信度不是自己夸出來的,要取信于社會,取信于公眾,讓捐助者享有知情權,就必須規范,必須公開。比如捐助人出了多少錢,做了多少條腿,受益人在哪里,數據庫在哪里,如何聯系到受益人,等等,都要公開。我們現在也在朝這個方向努力。我們的網站就有受益人這個部分。例如李嘉誠基金會資助項目受惠的殘疾人可能有十萬例,但帶動的社會捐助就可能有二十萬例,你只要點擊網站進行搜索就能找到自己想資助的受益人,比如說依次選擇“性別、孩子、學齡段”,馬上就會有名單出來。這樣做的目的就是使運作透明化。
愛心傳遞需要順暢的通道。如果執行機構沒有公信力,就會影響社會的愛心傳遞。所以慈善事業現在面臨的最大困難,也是問題的關鍵,就是如何建設愛心傳遞的“綠色通道”。
記者:建立通暢的愛心傳遞通道是全社會的共同愿望,相信在不久的將來一定能夠實現。作為社會上的普通公民來說,能做的應該還是很多的。對此,你有什么希望?
傅熔:我覺得慈善心、公益心是每個人心中固有的“善根”,應該呼吁全社會共同來關注弱勢群體,把公益心變為行動。讓殘疾人融入主流社會是政府的責任,也是全社會的責任。我們通過自己的工作,作為一個橋梁也好一條紐帶也好,把政府的關懷傳達下去,把社會的資源整合起來,來為更多的人服務。實際上社會是一個大家庭,這里面有需要幫助的人群,可能大哥情況比較好而小弟不太好,如何從整體上推進這個大家庭的進步是政府要思考的問題,也是社會的一個責任。我們只是一條紐帶,用自己的力量來把這些資源整合起來,為更多的人服務,也盼望有更多的人加入我們。我們盼望建成一個跟國際接軌的平臺,盼望社會也好政府也好,能夠利用我們這個平臺從總體上來推動社會公益事業的進步。當然不一定非得是什么“長江新里程計劃”。過節時我收到朋友給我的短信,說“盼望你的長江怎么怎么樣,黃河怎么怎么樣”,重要的是大家都把自己的愛心變成一種行動,我覺得這就是我們的最終目的。
今夜無眠
湯理、程理:
今夜無眠,
換來的是
將香港所要材料統統報上(十幾萬字),
履行了我們的承諾,
也遞交了一份沉甸甸的答卷。
問心無愧了!
今早我們回家休息,
提前祝你們新年快樂!
在黎明的曙光里,
讓我們敲響希望的鐘,
祈望明年好運吧!
傅熔敬上
2006.12.31.03∶30∶00
——傅熔發給湯小泉理事長、程凱副理事長的手機短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