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菱沒有再與食煙多言，凝笑轉(zhuǎn)身走出佛堂。昏昏幾許，幽影疊疊，他從佛堂出去，背影透著幾重寂寥。

一個偏瘦的少年郎，裹著笨重的大麾，邊綴雜色的狐裘，如瀑的墨發(fā)金銅絲冠束，冠上又嵌著糙玉。

咋一看似王孫公子，細看之后，人皆對其嗤之以鼻。換正面看去，膚色白皙，面瓣芙蓉。眼眸深邃如黯辰，鼻梁高挺如玉，唇口薄長，可與風月爭輝。

眉黛筆描，兩腮撲粉，唇澤丹繪。美則美矣，卻消去了大半無暇之意，添了幾許暗巷風塵之味，叫人看不起。

食煙輕嘆，道：“菱、蓮相近，生于濁泥，浮于清池，纖塵不染。”她緩緩說道，玉指在空中輕點著，一朵透明發(fā)光菱花的就飛到了章菱肩頭。

章菱微微側(cè)眸，卻沒有顧盼。菱花的氣息溫涼，近人而不生寒意。柔和的光照在他的臉龐上，臉上的脂粉漸漸消散彌化，他白皙的臉龐如一塊純凈的白玉。

食煙的身側(cè)浮現(xiàn)出越來越多的菱花，流動似波，縈繞著她的身側(cè)，仿佛在競相嬉戲追逐。

她的身后是高大威嚴的佛像，透著森森寒意，勢如泰山頃刻崩、天河傾瀉下。而菱花的異光，讓佛堂一點點明亮起來，佛的面容更加慈悲祥和。

——霎時間，菱花紛紛破碎。花瓣飛舞在佛堂之中，紛揚如雪。花開一剎，花敗一霎。

浮生若夢，大抵如此。

佛居高臨下，狹眸半瞇半開，唇勾似笑非笑，將佛堂前景象一覽無余。

食煙面色不改，她的身影漸漸變得虛渺。一陣風吹進佛堂，她就變成了一縷青煙消散了。她消失的同時，菱花也破滅了。

章菱一直走著，不曾回首，手卻緊攥成拳頭。他并非不想回首，方才佛堂中的異光足以引他回顧一看，他只是怕自己看遍風塵的目光，會玷污了這普世異象。

這樣的仙子，不是他應當遇上的。這樣的異象，不是他應當去看的。他只配躲在昏暗的屋子里，從窗子間的那一道狹縫暗窺落雪，雪從天而降，終落凡塵。

夜已臨空，新月升于山巒之上，天空變成了粉紫色。山間落泉叮咚作響，匯入溪澗中，從華清寺的后院中悄悄流過。

章菱辭別了住持，走之前住持驚訝的發(fā)現(xiàn)章菱額間有一朵朱色的菱花。住持笑說，佛渡了章菱，章菱搖搖頭，說不是。

章菱回到館內(nèi)，恰好有客人來找他。他換了一身衣裳過后，左右對著銅鏡描妝，總覺得哪里不對。

最終，章菱把目光聚在額間的菱花上，施了些白粉，把朱色的菱花隱去。這樣美麗的菱花，不應當被風塵侵染。

他對著客人笑，陪著客人飲酒，一如往昔。今年歡笑復明年，秋月春風等閑度。十幾年后他的容顏老去，死在了一條暗巷里。

殘席裹身，野狗聞到菱花異香，半夜突然狂吠，把他的軀體啃得七零八落。

此生，就此別過了。

三百年后，權(quán)御天下的攝政王，一夜之間把太傅一家三百零五口人盡數(shù)屠盡，太傅府中血流成河。

血漬濺到了衣裳上，章云闕不悅的蹙起了劍眉。一刻鐘后，波濤終伏，太傅府在夜色中復歸平靜，他了個作手勢，讓侍衛(wèi)退下。

他獨自一人坐在涼階上，目光渙散的看著地上的血泊，和散落四處的肢體。血泊在暗月之下，倒映出一個女子的身影。

食煙從暗處緩步走出，望見故人正在神游，步姿飄輕如風。白衣不動，綠袍冷肅，青絲在夜色之中深如墨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