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煙眸光淡淡,臉上不顯異色的說道:“此處可不是看風景的地兒。”
在薄涼的月光下,那雙眸子清亮無比,好比瑤臺飛懸鏡,瞳孔中倒映著眼前之人怒意的臉龐。
章云闕步履如風,眨眼間就扼住了食煙的喉嚨。他的力道稍稍大了幾分,若是換做尋常人,此刻已斷了氣。
可她是食煙,她沒有。她還鎮定自若的站在章云闕的面前,盯著章云闕眼中的怒火。那團火焰,如此熟悉。
食煙還有后半句,她從容道:“這里都是血腥味,太臟了,不是么?”
她沒有推開章云闕扼住自己的手,或是照常沖章云闕微微一笑。留給她的時間不多了,她笑不出來。
章云闕自己松手了。章云闕回到涼階前,怔怔看著在臺階上緩緩流動的鮮血,眉間的不悅重了幾分,戾氣彌漫在兩目之間。
別人最多把鮮血看成淙淙赤色溪澗,可是在他的眼中,這些流動的鮮血就像紅色的線蟲,密密麻麻聚在一起,令人惡寒。
他不喜歡鮮血,可是為了站在權力之巔,他不得不去克服這些惡心的東西。野心在引誘他戰勝恐懼,權力卻一點點把他拖入深淵。
食煙知曉他在想什么,她斂起了面容上的恬淡,正色道:“你若有心從善,我可化舟渡你。”
她就站在原處,腳底的血泊染紅了她的白衣裙擺,她卻好像站在紅蓮之上,輕飄飄的。
她是神官,不拘泥于俗世。鮮血于她而言,不過赤色的黏稠的水,殺戮于她而言,不過暮春滿山花謝。
而眼前的章云闕,才是她當下最關心的。
“我可以逆轉時間,倒置陰陽。”食煙說道,“讓你重新選擇。”
這時,食煙的左手浮現出無字書,右手握著一支細長的筆。
無字書散發出閃耀的金光,食煙卻遲遲沒有落筆,冷靜打量著章云闕的神色。
章云闕閉目,冷清道:“回頭太難。”
他伸出自己的雙手,若有所思。骨節分明,天性薄涼。白如霜雪,暗疊血紅。
這雙手好看,但是已經臟了。
無字書的光芒一點點黯淡了下去。
章云闕毫不掩飾自己對權力的渴望,以身入局,以命為賭,換一剎那云間。
權力鳩酒,越飲越渴。
章云闕就熱血翻涌,兩眼猩紅。他盯著食煙,舔了舔殷紅如血的唇,問道:“愿與我站在云端么?”
食煙搖搖頭,“我自云端而來。”
月華淡淡,她的身影在幽暗處消隱而去。
一切又復歸平靜,章云闕坐在涼階前發愣。他反復看著自己的手掌,月光下,他的手掌潔白如雪。
章云闕把手伸到庭間接一縷如絲的月光,月光卻從他的指縫中漏下。他還在埋怨月光不在他的掌心留住。
血腥味在空氣中彌漫,月光發冷,遍體生寒。章云闕閉上眼睛,耳旁好像聽到無數的冤魂厲鬼在向他索命。
這時,一個平靜的聲音驅散了冤魂厲鬼的哭喊,讓他心定不已,“我可以讓你重新選擇。”
這個聲音仿佛傳過了巍峨挺拔的山岳,飄過了波光粼粼的湖面,被時間遺忘了無數遍,最終卻清晰的傳入他的耳間。
章云闕睜開眼睛,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
連風聲都被冰冷的月光凍住了。
三年后,攝政王逼迫老皇帝退位,將舊帝軟禁之后,暗中派人將其毒殺,自己登基為帝。
登基大典上,數百名黑影四面包抄而來,天色頓轉晦暗,飛沙走石,白晝如夜,黑影疾呼:“吾輩得安!”
無形的冤魂厲鬼來找他索命了。章云闕慌慌張張,拔劍將黑影砍成兩段,黑影又如沙土一樣重聚了回去,再度朝他撲去。
四方亂成一團,他在團團的黑影之中,被撕咬成碎片,血染紅了嶄新的帝冕和龍袍。
章云闕,卒,享年二十三歲。
人皆言惡有惡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