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華,去把窗子關小一些罷。”
章菱手擁暖爐,輕聲念道。他睨視窗外的飛雪,白若飄絮,翩如蛺蝶,寂潭一般的眼眸撲滅了最后的光采。
黯淡的星辰,沉入了濤聲嗚咽的海。
狹長的目下,臉頰上撲著胭脂粉,給他蒼白的臉龐勉強添上幾絲血氣。
明明是個十七歲的少年郎,眉宇之間全然不見少年的清爽意氣。他纖柔如蒲葦,單薄如紙片,風一吹好像就會倒。
他本不是這樣的。幼時家境殷實,讀過幾卷詩書,口齒吟詠過芳雅詩詞,往水央一站,就是浮出水面的清白芙蓉。
可是世事變幻莫測,一場權力漩渦,讓他一朝從云間墜入俗塵,倌郎賣笑為生,沾惹俗塵滿身,怎么拍也拍不去。
清池染墨,芙蓉不潔。
山華聽了章菱的話,匆匆掩上窗戶,多嘴問道:“公子冷,是么?”章菱身裹狐裘,手擁暖爐,哪里會冷?
章菱聞言,佯裝輕咳了兩聲,聲音冷清的應道:“嗯。”他不想說自己因為一身污穢,不愿看到潔白的雪。
“等等,”章菱忽然說道,“留一道細縫,別全閉上了。”他對雪還是存有一絲眷戀,看雪落時的目光凄傷之中夾雜著羨慕。
窗外的飛雪啊,潔白又自由,滿空飛舞,最終落入皚皚的雪地的懷抱。
那才是他心之所向。
可是像他這樣骯臟污穢之人,走到雪地之中,只會污了白雪。他不配走到雪中,只能在光線昏暗的屋子里,暗窺著雪落之景。
世人皆說雪冷,他不覺得。他覺得雪應當是融融的感覺,不然何以在飄零之時如此哀婉靈動,何以在紛落在地上之后,人踏上去會留下一串腳印?
雪的柔情,世人不懂。世人只會一昧的指責雪寒,鮮少文人詠雪時也說雪凄,章菱覺得這些都太俗氣了。
章菱遐思得正出神,眸中少見的閃著幾粒零星的光。
“公子,等雪停了再去華清寺罷。”山華一邊掩窗,一邊說道。風雪撲朔在他的臉蛋上,如刀剜一樣的疼。
山華打斷了章菱的遐思,章菱眸間的光采又黯淡了下去,支支吾吾,似言未言。
他抿緊了唇,目光熾熱的看向窗外,似乎想從窗戶上僅存的一點縫隙中看到飄雪。
可是山華的身影擋住了大半,他的眼前依稀只見幾縷白光。山華扭頭沖章菱嘿嘿一笑,讓章菱不忍責罵。
十五歲的少年,圓圓的臉蛋,面頰兩片山楂紅,黑眸中閃著細碎的光,神采奕奕說不上,恬淡文質如靜水,讓人覺得很舒服。
“好。”章菱沉默了半晌,不舍說道。
他垂下長長的睫簾,墨眸沉寂如死灰。合上窗戶后,室內的光線更暗了,胭脂粉的顏色被暗光沖淡,他的臉色蒼白如紙。
他渴望尋一瓢凈水,徹底地從頭澆到腳,不漏一寸發梢,洗去身上的污穢,融入明亮的陽光之中。
故此,他要去求仁慈的佛。
佛視眾生平等,佛會普度眾生,他不求佛渡他過茫茫苦海,唯求佛光照耀他,庇護他,在凡塵之中尋一片清凈之地,不奢求有人憐惜,唯愿靜待容顏老去。
雪落,無痕亦無聲。
章菱總是把領口高高束起,遮住里面光潔的頸、妖媚的鎖骨。手總是捂在衣袖間,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絕對不會露出來。
夏日暑意盛時也是如此。哪怕悶出痱子來,痛癢難忍,章菱也幾年如一日地裹著。
因為,別人看他時,目光總是會在他的身上游走,那樣的目光令他惡心,可他還是要笑臉相迎,故作姿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