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知那女人不可信。”公孫訓聽著下頭稟呈上的消息,拍的桌子生生作響,曹元晦看了眼坐在一側的趙衷,連忙給公孫訓使眼色,只是,那人如今在氣頭上,顯然沒打算聽他的,只顧開口,“虧陛下這般信她,臨了竟是幫那亂賊脫身。”
“幼禮少安毋躁。”趙衷抬手,示意公孫訓不必再說。元容消失時院里的小廚房還在冒著煙氣,已有幾道菜肴成型,卻是被刻意用過的模樣,再聯想到之前元容的欲言又止,倒像是有些迫不得已,“先去把元容尋回來再說吧。”
“您還想要尋她?”公孫訓怒極反笑,“她說不準早就隨著那賊人踏上歸蜀路了,便是真被搜出來,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
“幼禮。”曹元晦急喚出聲,他越界了。
“這樣一個女人豈能放于陛下身邊,我公孫家世代效忠君王,明知有這等禍患,豈能不除。”公孫訓打斷曹元晦的話,沖著趙衷跪地抱拳,“微臣這話或許有些誅心,可是陛下,您該清楚,哪怕姜元容是個民間的平常女子,臣也不會對她有何微言。”
偏偏她是叛臣之女,偏偏她與顧子期有所牽連,偏偏她那張臉長得像極了衛子和。公孫訓實在無法把姜元容從這場棋局里摘出去,她的身上,有著太多的巧合,巧合到就像是一張精心布置的陷阱,或許從姜元容入宮起,就是一場陰謀,只是背后的人到底打什么如意算盤他猜不透罷了。
“朕自有分寸。”趙衷伸手扶起公孫訓,“幼禮自幼便與朕一起長大,朕自是懂得。”
“陛下……”
“可無論哪一條,都得把人找到不是?若是她就此消失在南晉,那么便當朕有眼無珠,可若她還在,總要聽聽她所言不是?”趙衷沒待公孫訓開口,繼續補充道,“說不定,還能得到些別的線索。”
“陛下所言極是,幼禮你莫要意氣用事。”曹元晦跟在旁邊打圓場,還不忘了勸慰公孫訓,“不然等回了中都,常公子又該啰嗦了。”
“你也就拿我哥來壓我。”聽到公孫常的名字,公孫訓囂張的氣焰先減了一半,只嘟囔道,“萬一,我把姜元容找回來,你們可不要再被她那張臉騙了,女人都是怪會騙人的。”
公孫訓口中怪會騙人的元容這會正抱著膝蓋犯困,腦袋如小雞啄米,就在快要垂下去的瞬間猛然驚醒。
天色還有些黯,顧子期那邊已傳來了衣料摩擦的聲音,元容閉著眼睛,耳朵撐得老高,不放過一點一滴的動靜,不久,便歸于平靜。
這間破瓦房在縣城西北角,距離街市有些遠,周邊也沒什么賣吃食的,從昨天一早到現在,元容已經整整一天粒米未進,想來顧子期也一樣,這種時候反倒是自己去尋些吃的比較安全。
等顧子期的腳步聲遠了,元容才睜開眼,起身下床,躍過地上被棉被遮住的尸體,元容快速地打開墻邊的衣柜,倒還真從里邊翻出了幾件粗布短褐,瞥了眼身上的衣裳,裙擺處的血跡已經變得烏黑,索性咬咬牙換了衣裳,把身上的珠寶首飾全攏在一起放入懷中。
等元容準備好,這才謹慎的探頭出去打探了下周邊的環境,門被吱扭推開,發出刺耳的摩擦聲,草叢中傳來蟋蟀清亮的叫聲,顯得格外寂靜。
慌亂的腳步聲在小道上響起,元容跑的氣喘吁吁,邊拍胸口順氣邊估算著自己的腳程,這么下去不是辦法,顧子期速度要比她快得多,得想辦法把他引開才是。
停在橋頭的石柱旁,元容覺得自己實在跑不動了,又累又急,一扭頭正巧看見橋下有個縮成一團的小乞丐。
有了!元容心頭大喜,從懷里摸了摸,挑挑揀揀,掏了枚低調的白銀的素扣子,這是她從之前的衣服上扯下來的,原本是繡到暗處用來壓裙角的,換衣裳時想著好歹是塊銀子,這才拽了下來,沒想到這么快就派上了用場。
“醒醒。”元容故意壓低了聲音,晃了晃正在酣睡中的小乞丐。
小乞丐這會正在夢鄉中,冷不丁的被元容晃醒,難免有些不快,“看你人模狗樣,難不成也要與我搶地方睡不成。”
“有個賺銀子的活,要做嗎?”元容沒心情跟他扯皮,直接掏了銀扣子丟在他面前。
小乞丐揉揉眼,震驚地瞅了眼元容,又伸手把銀子摸起來放在口中咬了咬,臉上瞬間掛上了諂媚的笑,“小的狗眼不識爺爺,有事您說。”
“從現在開始,你就在這一動不動的坐夠兩個時辰,如果你看到有位公子好似在尋人,或者問人,無論他問誰……”元容指著通往西邊的道路道,“你就說有個人匆匆忙忙往西行去了,他若再多問,你便說你困得很,沒仔細看便睡過去了。”
“就這些?”小乞丐覺得這銀子未免也太好賺了。
“就這些,若是兩個時辰后你未遇到那人,便去西邊的第三家小茶棚尋我,到時我再付你一枚銀扣子。”元容雖然嘴上這么說,可西邊到底有沒有第三間茶棚她也不知道,因為她根本就不會往西邊去。只是,元容要確保這乞丐老老實實地待在這,萬一乞丐拿著錢跑了她找誰哭去,索性騙他一騙。想來就是為了后邊的那枚銀子,這乞丐也會在這呆夠倆時辰,她得騙過顧子期才行。
等交代完,才往西行去,等出了乞丐的視線,這才掉頭往東跑。東邊雖然里回廊越來越遠,可是只要躲開顧子期,還怕她回不去嗎?元容低著頭快步前行,之后,便是想想該用什么說辭跟趙衷交代,才能最大程度洗刷嫌疑了。
小乞丐待著的橋是出去的必經路,下了橋也只有兩條路可走,要么西行,要么東去。
顧子期立在橋邊,指尖輕輕摩挲著腰間的佩瑤,似在思考,乞丐在這兒約坐了一柱香的時間,就看到了顧子期,那通身的氣度,那衣裳的布料,看上去比縣城里黃大戶家的公子還貴氣。又想到了元容的話,他才清清嗓子,喚道,“公子可是要行路不識道。”
“方才可有人過橋。”這個時間,天才剛亮,行路的人怕是不多,顧子期笑著開口。
“有個人匆匆往西邊走了。”小乞丐一聽,來了,連忙把元容交代的話搬出來。
“你可記得那人模樣?”顧子期往前邁了兩步。
“不記得,我困得很,沒仔細看便又睡著了。”果然又問了其他的,別看那人粗布麻衣個子小小的,還怪聰明,乞丐想。
顧子期抬頭看了眼橋對面,繼續笑,“你既然困得緊,怎會知道她往西走?”
“我睡覺的時候聽見動靜,就看了一眼。”小乞丐繼續。
“這橋頗高,旁邊又都是草木,你若不站起來怎會看到?”顧子期松了腰間的佩瑤,步子邁的不急不緩如閑庭散步。
“就是往西邊去了,你……”乞丐話音未落,脖子就被人猛然掐住,瞬間提起。
對上乞丐驚恐的眼神,顧子期語氣依舊平和,“我最討厭別人騙我。”指尖逐漸收攏,“一個乞丐,便真悄無聲息地沒了,也不會有人知道,我勸你最好說實話。”
“說……說……我說。”小乞丐臉憋得通紅,奮力掙扎,顧子期這才松了些許的力道,“有人給了我個銀花子,說要是有人問,就說他往西邊走了。”
“是么。”
“比真金還真。”小乞丐捂著脖子,“他說事后去西邊的第三家小茶棚尋他,他再給我一片銀子。”
“真是個聰明的。”顧子期忽然笑出聲,如冬日的冰泉崩裂,“你可還記得她的模樣?”
“瘦瘦弱弱的,穿著身灰色的短褐,頭發上綁了條藍的布條。”小乞丐這會也不敢騙他了,絞盡腦汁地想著,周圍無人應答,等他在抬起頭的時候,眼前早已空無一人,只余下幾聲清脆的鳥鳴。
元容走了大半天,等太陽曬到頭頂上,才停下來,額上頸上全是汗,元容胡亂用袖子使勁一抹,一屁股坐在路邊的大樹下。她活著這么些年,從未走過這么些路,這一路上她不敢說話也不敢停,就這么埋頭走在一片從未踏足過的土地上,不認識任何人,也不知道該如何怎么走,她現在擁有的只有懷中那幾件首飾。
腳掌有些疼,元容輕輕地揉著,不停地給自己鼓勁,才一天,馬車才行了一天,沿著路走,總能回家的。這么想著,手上的動作驟然停下,元容忽然有些茫然,家,趙衷給她的那個家,還會不會要她?她就算回去了,他們會信她嗎?可不回去,她又能去哪?天下這么大,她卻連個家,連個身份都沒有。
真的,好委屈。
眼淚在眼眶中不停地打轉,元容吸吸鼻子,愣是沒讓它落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