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不放過我。”廚房內飄著飯菜的香氣,元容袖中的指頭微握成拳,聲音幾乎是從嗓子眼擠出來。
顧子期輕拍了拍元容的肩膀,被她側身躲過,倒也不尷尬,只撫著衣袖道,“若不是容兒多此一舉跟著何飛,何至于被趙衷發現端倪。”
又要把顧子期安全的送出去,又要不惹趙衷懷疑,太難了,趙衷平日里雖然溫和淡然,可終究流著帝王血液,胸腔里跳動的是顆七竅玲瓏心。
元容心底不停地掙扎,反倒是顧子期,跟吃定她似的,悠然的夾著蝦球塞到口中,到讓元容看不懂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我只把你送出街口。”各種念頭飛快地閃過腦海,元容看著眼前的籮筐,筐內的小菜是今早廚房采買的,與她挑的不同,有點蔫蔫的聳著頭,似乎不太水靈的樣子,這會趙衷沒大動作,倒是可以出府再去買些新鮮的。
“有勞容兒。”顧子期彎腰作揖,把府中的下人樣學了個十成十,“小姐請。”
果然,趙衷這事現在做得毫不張揚,府里沒戒嚴,元容想要出門十分容易。
“小姐要出去?”林府的小廝開了后門,笑瞇瞇地跟她引路。
“方才從東門回來,這會子發現少買了些東西。”元容眼角劃過身后低眉垂首的男人,順手把手中的籃子塞了過去。
顧子期沒料到元容會有著舉動,一時不慎,籃筐撞在了衣服上,沾染了些許的塵灰。元容心里打著算盤,等她把顧子期送出去,在從其他小門回來,只要速度快些,該是不會太打眼的。
漆門閉合,元容四處打量了片刻,灰色的城墻在東南方遠遠露出一角,她和顧子期約莫行了兩條街,才停下,指著東南方道,“你走吧,趁著現在城內還未戒嚴。”
“慢著。”元容剛轉身,袖口就被顧子期拽住。
“放手!”她有些焦急,顧子期跑得了,她可跑不了,語氣難免重了些,隨手從腰間拽出荷包,一股腦地砸在顧子期胸前,“拿去,就這么些了。”
“容兒!”顧子期沒松手,只打量著元容,她因為劇烈的跑動鼻尖上冒起了細密的汗珠,唇瓣微咬,眼神不停地往身后瞟。顧子期以為到現在,元容該是害怕的、驚懼的,可是她的神情比起這些,更多的是擔憂。她在憂心什么,怕趙衷發現?怕趙衷不信她?她什么時候學的這么小心翼翼討巧別人,換取信任了。
“你還不走嗎?”元容伸手打落他的手掌,“趙衷可不是個愚人,等他反應過來,你怕是插翅也難飛。”
“我插翅難飛?”顧子期反手扣住元容的手臂,垂頭靠近她,唇角微挑,眉眼愈彎,只是里面卻沒多少笑意。
元容對他這個動作本能的熟悉,當初她和母親斗氣,躲在邙山腳那大片的花林,時近黃昏也不愿回家,顧子期不停地哄她,哄到最后,他也生氣了,就像現在這個模樣,眼神讓她本能的有些害怕,下一秒,她就被他直接扔在了馬背上。頭皮發麻,明明是艷陽高照的天,元容卻覺得遍體生寒,有什么不好的念頭忽的涌向心頭。
“你……”一聲悶哼,元容話音未落就感到后頸一股力量落下,眼前一黑,就沒了知覺。
城外的馬車是為了之后回蜀國,早已備好的,沒想到會這么快用上。顧子期坐在車內,看著元容空蕩蕩的荷包,里面的銀兩全用在了方才出城的游商身上,幾十輛銀子跟著他們出城,這筆買賣對游商而言想當劃算,至于他們是私奔還是逃難,顧子期隨便一說,他們也就隨便一聽,畢竟比起他隨口胡謅的處境,黃白之物更要吸引人得多。
“不該帶你出來的。”顧子期收了荷包,靠在車壁上,眉心微鎖,神色復雜地看著安穩睡在一側的元容,他怎么能把她帶出來,這可不是個好主意。馬車在山間小道上行著,車輪壓在樹葉上,不停地發出吱扭聲。顧子期按著眉頭,眼簾閉合,只是表情多少有些凝重。
趙衷動作比他預計的還要快,他剛出城沒多久,回廊的城門就被派兵封鎖,直接由軍隊接管,何飛一時半會怕是出不了回廊。
疼……元容這一覺睡得有些不太舒坦,剛想轉身,脖子就傳來一陣痛感,迫使她睜開了眼睛。
昏暗的油燈發出橘色的柔光,元容看著不遠處的火苗一時有些茫然,這好像不是林府,不是她的房間。
“醒了?”陰影下傳來敲擊木頭的聲音,元容這才看見立在床邊的顧子期。
記憶一下子沖進腦海,他這是把她一起帶出回廊了?元容這會也不顧的疼,捂著脖子翻身爬起來,“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他要逃難,拉著她作甚!
“我?”見元容醒了,顧子期也不再顧忌,猛然推開窗戶,皎潔的圓月高高掛在天空,照的地面上一片白,“我在賞月,一起嗎?”
“你莫要跟我玩這些把戲,你到底想做什么?”元容警惕地看著顧子期,他一身雪青鑲銀蓮花紋底錦服佇立于月色中,夜風吹過,衣袍隨風而動,他扭頭看她,黑色眼眸像灘濃得化不開的墨。
“我也不知道,等我回過神來,你就在我馬車里了。”這是真的,顧子期覺得沒必要騙她。
呵呵,元容心里冷笑,顧子期說的倒是輕巧,他知不知道他這一舉動,直接把她所有的后路都堵死了。趙衷會怎么想她,多半會覺得她早有預謀吧,她這么久才取得的丁點信任,被顧子期一巴掌拍回了曾經,“你這是想要逼死我。”
無家可歸,無路可退,無人可靠。
“死過一次的人,閻王怕是不會再收你了。”顧子期垂著眼,指尖不停地敲在窗框上。
這副老神在在的模樣看的元容莫名火大,她拎起裙擺,準備去倒杯水去去火氣,剛走到桌子旁,腳下嘎嘣一聲,似踩到什么東西被絆著往前栽去,半個身子都撞在木桌上,濃重的血腥味撲鼻而來,方才元容只顧著生氣,沒仔細看這房間,如今緩過神來,才覺得這屋子不太對勁。
她借著桌上的油燈顫抖著張開手,掌心一片黏膩,染了半掌的猩紅,元容的身子越發的僵硬,視線逐漸沿著桌腿下移。
啊——
驚叫聲穿透云霄,在這個寂靜的夜里顯得更加詭異。
元容猛地往后趔趄兩步跌坐在地上,兩尺之外,一具尸體正扭曲地躺在地面上,雙眼大睜,里面充滿細密的血絲,干枯的長發貼在太陽穴上,稀稀拉拉地掩蓋著半張凹陷下去的青灰色的面頰,擺在胸前的手指被擰成不正常的角度,嘴巴大張,似乎死前受過巨大的痛苦,讓這間幽暗而狹小的房間里顯得愈發陰森。
“這……這……這是什么?”話語斷斷續續,元容整副身子都在劇烈顫抖。
“哦,我方才救了個不知從哪被拐來的姑娘。”顧子期見元容真的有些懼怕,這才靠近去扶她,伸手握住她冰涼的手指,顧子期眉頭一皺又快速的舒展開,點點地上男人的尸體道,“這種人活著也沒什么樂趣,索性就幫他了結了。”
嘴唇微抖,元容張張嘴,卻又什么也說不出口,只掙開顧子期,離這具尸體得遠遠地。
“容兒可是害怕。”顧子期也不在意,順手丟了床上破舊的被子蓋在尸體上,仿佛這樣,就可以忘記棉絮之下,是令人作嘔的死尸。
“我從不知道你這般狠。”元容不敢閉眼,一閉眼,那副扭曲的面容就直撲眼前,她不是沒見過死人,可是死成這副模樣的她著實是第一次見,“你便是真看不過他欺凌女子,給他個痛快便是,何苦把他弄成這副模樣。”
這樣的顧子期,她怎么會這么些年以來都以為他只是個任性驕傲的富家少爺。
顧子期微微一笑,并未回她,只坐在了不遠處的椅子上,單手撐額的閉目養神。油燈上的火苗忽明忽暗,元容雙臂抱膝縮在床腳,手上的黏膩還在,她使勁往床上蹭著,鼻息里全是濃濃的血腥味。
老子正愁沒好貨,你倒是帶著小娘們送上門了。男人的聲音仿佛還在耳側,一堆污言穢語甚是刺耳,顧子期閉著眼回憶著之前的事,他的東西也是這種賤民配宵想的?唇畔的笑稍縱即逝,顧子期眼簾微挑,就看見縮成一團發呆的元容,繼而又輕輕闔上。
對啊,他的東西。無論生還是死,只能是他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