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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念不離

  • 靨舞
  • 蔣雅楠
  • 8511字
  • 2022-06-30 15:19:15

“是的,所有的這一切,全都是我計劃操縱的?!?

在大家震驚的目光中,安遠(yuǎn)薰緩緩說出這隱匿心底的真相。

“我……遠(yuǎn)薰……你是說……你都知道了?”安可棠瞬間慘白了臉龐,聲音顫抖得如同走了音的提琴。

“可棠,你在夜里給我灌下的那些迷煙,那些慢性毒煙,你所有的小動作小陰謀,我全都知道,”安遠(yuǎn)薰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聲音平穩(wěn)正常,“因為,所有這一切,全都是我讓你這么做的。”

“什么?遠(yuǎn)薰……你對我……不,不可能……”安可棠雙手抱住腦袋,痛苦地嗚咽著,“你怎么可以這么對我……”

“是的,可棠,我對你進(jìn)行了催眠,是我讓你……對我下毒的。”安遠(yuǎn)薰閉上眼,無力面對這令人絕望的命運。

“為什么,你為什么要這么做?”安可棠淚如雨下。

“可棠,因為我對不起你,因為我不能忘記曾發(fā)生過的那些事,因為我無法再對著那么悲傷的你,還能若無其事,假裝甜蜜。我只有用死亡才能對你謝罪?!卑策h(yuǎn)薰,“我多么希望在博膠的祭祀臺上,用我的靈魂來祈福禱告,用我肉身來償還原罪……”

“不,遠(yuǎn)薰……不要……”

“可棠,我從不敢奢求你的原諒,我只希望你能夠好受一些。可是,當(dāng)我真的看到站在身后的死神,當(dāng)我在鬼門關(guān)轉(zhuǎn)了一圈后又折回來,我突然……好舍不得,舍不得這芳香四溢的世界,舍不得為了我拼盡全力的你……或許,或許只要能在一起便是福祉吧,哪怕罪孽深重,哪怕永世沉淪……”

“遠(yuǎn)薰……我已經(jīng)失去了世界上最親最重要的兩個家人,如果連你都離開我,我……我真的……”

安可棠和安遠(yuǎn)薰緊緊擁抱,淚雨滂沱。

“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雖然不忍心,雪見還是打斷了這對沉溺在悲傷中的男女。

“雪見,我從沒想到有一天我會跟別人說起這件事,這不堪回首的舊事……”

迷局圖窮匕見,真相迫在眉睫。

日月星輝,橙白皎潔,如同酒精香爐上的微薰火焰,文火慢燉著塵世間的悲歡歲月。

夏花冬雪,春光秋葉,再不朽的一切,都在高低錯落的溫度中升騰擴(kuò)散,化作青煙。

玻璃暖房中經(jīng)年不散的香氛氣味覆蓋堆疊,終于沉淀為深不見底的從前。而那雙執(zhí)手相牽的小小戀人,亦在這溫度和香氣的催化之下,十指緊扣,并肩向前。

距離那生命里最初的心動,時光已輕飄飄地溜過去了好幾年。

此時的安遠(yuǎn)薰,已是個身材高挑,眼波流轉(zhuǎn)的少女,而安可棠,亦拔節(jié)成長為一個骨骼頎長,面容清朗的少年。

“可棠,麻煩你在天秤左邊的托盤上,再加一點點橙花[3]粉末,讓天秤端正的分量就好?!卑策h(yuǎn)薰聚精會神地將香精油滴入香爐上的容器中,“應(yīng)該是在香料匣從上往下第四個,從左往右第七個,還是第八個抽屜里?”

然而安可棠只是輕輕翕動鼻翼,嘴角流瀉淡淡笑意,隨即輕而易舉地打開數(shù)百個香料匣中的某一個。

果然,一股苦澀伴隨著清甜的藥草氣息撲面而來。安可棠用拇指和食指輕輕捻出一些,加在天秤左端的托盤上,原本微微傾斜的天秤隨即恢復(fù)平衡。

安遠(yuǎn)薰將天秤上的混合粉末盡數(shù)倒進(jìn)香爐上的容器中,立刻有股難以捉摸的香氣裊裊升起。

她一邊用攪拌棒輕輕攪動,一邊說道:“橙花香氛對激動、過度興奮的情緒有鎮(zhèn)靜作用,過于干燥的皮膚也可用橙花精油保養(yǎng),”

“對于治療失眠也很有效果,而愛情……也常借橙花保持穩(wěn)固?!卑部商陌阉脑捊又f完。

“可棠,我想關(guān)于香氛治療和香薰催眠方面的知識,我已經(jīng)沒什么可教給你的了,”安遠(yuǎn)薰微微笑著,“因為你的天賦和努力,你只用了三年,便達(dá)到了他人苦修十幾年才能達(dá)到的程度?!?

“哦,是嗎?”安可棠輕挑眉尖,“也就是說,我出師了?”

“嗯?!卑策h(yuǎn)薰點頭道,“從此以后,你完全可以擔(dān)當(dāng)‘香薰師’這個身份了?!?

“這樣啊……”安可棠繼續(xù)誘敵深入,“那我以后不用喊你‘安老師’咯?”

安遠(yuǎn)薰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你到底想說些什么啊?”

“我想說的是!從此以后,我就再也不用聽你嘮嘮叨叨呼來喝去羅里啰嗦而我們之間唯一僅存的關(guān)系就是你是我的女朋友咯?”安可棠差點沒一口氣噎死。

“所以你想表達(dá)的重點是最后幾個字對嗎?”安遠(yuǎn)薰?jié)q紅著臉問。

“你說呢……”安可棠欺身逼近,雙眼放肆又直接地盯著安遠(yuǎn)薰,他此生唯一摯愛的女孩。

“啊……”安遠(yuǎn)薰一改大小姐往日的乖張霸道,羞怯得一如任何一個沉溺在愛情中的女孩。

既是意料之中亦是意料之外,他順勢在她的臉頰上烙刻下相愛的印記。

那年輕又囂張的吻,如同身后洋溢的橙花香氛,它代表灼熱又美麗的愛情。

“可棠,我有樣?xùn)|西要送給你,”安遠(yuǎn)薰拿出一枚精美錦盒,“這是你的畢業(yè)禮物?!?

安可棠接過來,打開盒蓋:那是一枚金黃色的銅制頭骨。這個約莫二十厘米高,十多厘米寬的精致小玩意,是一枚誕生于十七世紀(jì)的香盒。輾轉(zhuǎn)經(jīng)過工匠、巫師、伯爵的手,被抱在早夭少女的懷中埋于塵土許多年,然后又被重新擦拭得熠熠生輝,終于流傳到安遠(yuǎn)薰的家族中。頭骨雖不大,卻制作得相當(dāng)精細(xì),上面鑲有可以當(dāng)做吊墜的掛鉤,而輕輕撥動頭骨猙獰凜冽的牙齒,竟然是可以拆卸的機(jī)關(guān)。在這些如豆粒般大小的空間里,香薰師可以用來珍藏最珍貴的香薰粉末。

“遠(yuǎn)薰,這是安家的傳家之寶,太珍貴了,我不能接受?!?

“聽著,可棠,作為一個香薰師,香料盒就如同寶劍匹配騎士,徽章之于猛士。如果一個香薰師不能擁有一枚歷史悠久,做工精良的香料盒,那他決不能算是一個真正意義上的香薰師,頂多只能算是半吊子的香薰術(shù)士而已?!?

“可是,遠(yuǎn)薰……”

“可棠,相信我,你配得起這枚精致珍貴的香料盒。在我的心里,你已是一個無比優(yōu)秀的香薰師……”

安可棠接過這枚金色頭骨,將安遠(yuǎn)薰緊緊擁入懷中。此時此刻的他們,再不是生疏有禮的“師徒關(guān)系”,而是一對年輕又甜蜜的普通情侶。然而,沉浸于幸福中的兩個人,卻忘了在他們之間,早已被牢牢套上一層更改不得的關(guān)系。

禁錮終生,無法抹去。

玻璃花房外突然經(jīng)過一個人影,只輕輕一閃,便隱匿在綠樹花叢里。

“這是你從哪里弄來的?”

昏黃的燈光下,是一枚閃耀著金色光芒的頭骨香料盒,還有一張氣憤得令人驚駭?shù)哪槨?

“爸……”猶疑了一下,安可棠決定還是說出實情,“這是……遠(yuǎn)薰送給我的……畢業(yè)禮物?!?

“放肆!”安大伯猛地一拍桌子,“什么遠(yuǎn)薰遠(yuǎn)薰的!安小姐的大名也是你叫的嗎?”

“哦……安小姐……”安可棠低下頭去。

“你別在這胡言亂語了,這東西我在安老爺那里看到過,明明就是安家的傳家之寶,怎么可能落到你的手上?你還不快點給我說實話,這東西到底是哪里來的?”安大伯猛吸了好幾口香煙,嗆得咳嗽了起來。

“我說過了啊,是安遠(yuǎn)……安小姐給我的??!”安可棠的口氣倔強(qiáng)。

“笑話,這是人家的傳家之寶,怎么可能會輕易就給你這個下人?怎么就沒人給我???”安大伯一臉的痛惜表情,“是不是你偷來的?你說還是不說?”

“孩子啊,你就說老實話吧,如果是不小心拿回來的,就趕緊給人家還回去,再說幾句好話就算了。念在這么多年的情分上,安老爺應(yīng)該不會怪罪我們的……”安大娘安撫他。

“可是,媽……”

“小棠啊,我們在安家老老實實干了一輩子,可不能落下個不好的名聲啊。我們做下人的,怎么可以手腳不干凈呢……”

“你別一口一個下人了!下人也是人!難道下人就應(yīng)該偷東西,就應(yīng)該被冤枉嗎?”安可棠猛地抬起頭,雙眼中布滿憤怒的血絲。

那不甘心,不屈服的眼神。

“混賬東西!”安大伯一個巴掌把安可棠掀翻在地,“你有什么資格跟你媽這么說話?就算我們是下人,也從沒偷過別人家一粒米一顆鹽,也是靠我們這雙手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你還看不起我們了?我們還不要你這個手腳不干凈的兒子了!”

“我說過,這不是我偷的!這是安遠(yuǎn)薰送給我的!是她教會我香薰術(shù),是她把我當(dāng)成家人一般去信任。她從沒把我當(dāng)成是一個下人!我和她,是平等的!”

“平等?給你點好臉色你就不知道東南西北了是吧?你有什么資格跟安小姐平等?”安大伯冷哼了一聲,“告訴你,如果沒有安家,別說這一日三餐,這棲身茅屋了,你連‘安可棠’這個名字都不會有!你就是野狗,你就是蜉蝣,你就是孤魂野鬼!就憑你,還想跟人家平等?”

這一聲聲咒罵猶如尖銳鋼針,刺中安可棠最薄弱的痛處。

“爸,你別說了……”他痛苦地抱住腦袋,拼命搖著頭,“別說了,別說了!”

“我知道你不甘心,但是你必須承認(rèn),你永生永世都是安家的奴仆,是安家的狗。你必須仰賴安家賞賜你一餐飯,一屋檐。你永遠(yuǎn)別指望跟安家的人平起平坐,更別妄想有一天能夠登堂入室。別以為你學(xué)會香薰術(shù)就能怎么樣了,告訴你,只要有我在一天,你就別癡心妄想了!”

別作夢了,安可棠,你不過是微妙如灰燼,淡薄如輕煙的一粒草籽。

你有什么可以仰仗依賴的璀璨榮光,能夠擔(dān)負(fù)起她的一世一生?

“既然你說這是安小姐給你的,那我就拿去還給她,不過……”安大伯拿起桌上的那枚頭骨香料盒,“如果她不原諒你,你就給我滾。”

“是的,這是我送給可棠的?!?

看著安大伯的眼睛,安遠(yuǎn)薰一字一句說得堅定。

“可是……”

“這些日子以來,安可棠一直擔(dān)任我的助手,勤力學(xué)習(xí)香氛知識和香薰催眠。憑借自己的天資和努力,他已經(jīng)完全可以勝任‘香薰師’這個身份。作為他的老師,我送他這個香料盒,希望助他走上這條能幫助更多人的道路,這……有什么不妥嗎?”安遠(yuǎn)薰聲線平緩,娓娓道來。

在她身后的工作臺上,堆疊著大量的藥草試紙,以及絲綢絹布,這些都是用來提煉香精的必需物品。桌子的中央擺放著一枚酒精香爐,上面正在加熱一小盅香油,有一股清甜寧神的月桂[4]氣息,裊裊擴(kuò)散于這玻璃工坊之中。

“安小姐,這枚頭骨香料盒,可是安家的傳家之寶啊,你怎么可以……隨隨便便就送人了呢?”安大伯哆嗦著雙手,把精致的香料盒捧到她面前。

“安大伯……你們怎么能算是外人呢?而且……”咬了咬嘴唇,安遠(yuǎn)薰繼續(xù)說道,“如果我告訴你,我和可棠已經(jīng)不是……”

“不可以,”安大伯像是已經(jīng)預(yù)料到什么,硬生生地截斷她的話,“你們不可以?!?

“……”安遠(yuǎn)薰一時怔住,不知該如何接續(xù)。

身后的燈焰顫動了一下,宛若這突然僵持的氣氛。

“我的大小姐……我的遠(yuǎn)薰姑娘……我知道你對我們家可棠很好,一直把他當(dāng)親兄弟一般關(guān)心照顧……我也知道你們這些孩子從來不把‘門當(dāng)戶對’這四個字放在眼里……可是,你不能讓我和你安大媽,背負(fù)上‘不仁不義’這個罪名啊……”安大伯聲音顫抖,眼中竟然有淚光閃動。

“安大伯,這……”安遠(yuǎn)薰不解。

“小薰,還記得我和你安大媽,從小到大一直都這么叫你,叫你這個乳名吧?!卑泊蟛貞浧鹉遣⒉凰憔眠h(yuǎn)的從前,嘴角浮泛起一抹微笑。

“記得,我當(dāng)然記得,從小您和安大媽就很疼惜我,就像……我的親生父母一樣。”又如何能忘記,曾經(jīng)十指緊扣并肩前行宛若親兄妹的小棠和小薰。

“是啊,我們在安家生活的這幾十年來,和安家人吃同一鍋飯,住同一個宅院,早已把安家當(dāng)成自己家,早已把安家上上下下幾十號人都當(dāng)成這世上最親的家人……”

“既然如此,安大伯,你為什么又要見外呢?”

“呵呵,小薰,那你想想看,如果……如果你是我的親生女兒,我會舍得把你嫁給一個沒權(quán)沒勢的窮小子嗎?況且,這小子的全家人都是你們家的家傭……”

“安大伯,你別這么說,我從沒把你們當(dāng)成是傭人……”

“那你說,我們是什么呢?奶媽?管家?園???司機(jī)?保鏢?隨從?……”

“是……”安遠(yuǎn)薰一時找不到適合的替代詞,她只得沉默。

“這是永遠(yuǎn)都無法改變的事實?!卑泊蟛畤@一口氣,“我們?nèi)胰硕家揽堪布也拍艽婊钣谶@個世界上,沒有安家我們就會流離失所,沒有安家我們就要活不下去,沒有安家我們只得沿街乞討過著豬狗不如的生活。雖然作為一個人……這么活著是有點沒骨氣……”

“怎么會……”安遠(yuǎn)薰哽咽道。

“但是,這是我們的命,是我們心甘情愿這么做的。因為安家也為我們付出了實在太多太多,是我們就算做牛做馬伺候幾輩子……都償還不了的……”

“別這么說……安大伯……”

“是的,我們以自己是安家的下人為榮光,以自己是安家的家傭為榮光,以自己是安家的一員為榮光。安家的一切都順?biāo)靾A滿,這就是我們最大的心愿?!?

“安大伯……”安遠(yuǎn)薰感動不已。

在他們身后的香薰?fàn)t中,那一抹香油早已蒸發(fā)殆盡,只見一縷青煙蜿蜒升騰,揚(yáng)散出一股苦澀的焦味,然而他們誰都沒發(fā)覺。

“你應(yīng)該知道……安老爺安太太最寵愛最在意的那個人……是誰吧?”安大伯問道。

“是……我?”安遠(yuǎn)薰指了指自己。

安大伯點頭道:“所以我們怎么可以傷了安老爺?shù)男哪兀吭趺纯梢宰屗钭钭钐巯У男∨畠菏芸嗄???

“不,沒有,我和可棠……是真心相愛……”

“聽著,孩子,你是安家的未來,是安家的希望,承載著安家數(shù)百年的基業(yè)和未來數(shù)十年的傳承。你肩上所背負(fù)的,已經(jīng)完全不僅僅是自己的幸??鞓妨恕N页姓J(rèn),安可棠那小子還算不錯,他一定會對你很好,我和你安大媽也會把你當(dāng)親生女兒一般??墒恰y道這就夠了嗎?”

“可是……我對生意啊家族啊都沒有興趣,我只想做個游吟香人而已,云游四方,研習(xí)香料,只想和可棠過著簡單幸福的生活?!?

“那么,安老爺安太太呢?難道你就如此狠心地將他們拋棄?難道你就不管不顧他們的感受?難道你就將他們數(shù)十年的養(yǎng)育之恩一筆揮去?還有……他們對我們?nèi)业亩髑?,你就讓我們狼心狗肺,恩將仇報??

“可是……爸爸媽媽也很喜歡可棠啊……”

“孩子,你是不能明白的,下人永遠(yuǎn)都是下人,是沒有希望沒有未來的,更不可能承擔(dān)起一個家族的希望和未來。安可棠他什么都不能給你,也不能給安家?guī)砣魏蔚暮锰帯@個家族的未來沒有益處的事情,我不能同意?!?

“安大伯……”

“安小姐,請讓可棠離開你,回廚房跟他媽媽一起干活吧?!?

“可是,可棠他那么有天分,他完全可以改變自己的命運,成為一名優(yōu)秀的香薰師啊。”

“如果你執(zhí)意堅持的話,那我們只得從此離開安家了。”

“離開?去哪里?”

“不知道……也許到處乞討,或者四海為家,反正……我們本來就賤如草芥,無以為家……”

眼淚終于自那蒼老深刻的眼瞼中滾落,在他龜裂的褐色皮膚上劃過一道悲傷軌跡。

與此同時,工作臺上的香薰?fàn)t終于應(yīng)聲斷裂,一枚微弱火苗跳躍出來,瞬間引燃桌上的那一方絲綢絹布?;鹧嫒缤粏拘训你露?,扭擺狂舞,囂張吐信,只一秒鐘便將臺面上的藥草和試紙全部點燃,并迅速向周邊的香料柜擴(kuò)散。

安遠(yuǎn)薰被這一瞬間的天翻地覆給震懾住,一時間目瞪口呆,動彈不得。

“小薰,快拿著這個先出去避火。”安大伯把一樣?xùn)|西塞到安遠(yuǎn)薰手中。

她回過神來,低頭一看:正是那枚精致珍貴的傳家之寶,頭骨香料盒。

“放心吧,這里就交給我,我一定會竭盡全力把那些藥草香料給搶救出來,”安大伯一面把她往外推,一面說道,“我天天從你的玻璃城堡旁經(jīng)過,怎么會看不到呢。這些東西對于你來說,就像生命一般珍貴……”

“安大伯……”

“小薰,保護(hù)主人的生命和財產(chǎn),這是我的職責(zé)……”

安大伯用盡全力將安遠(yuǎn)薰推了出去,轉(zhuǎn)身投奔進(jìn)越來越喧騰的大火之中。

“安大伯……謝謝你……”安遠(yuǎn)薰跌坐在玻璃花房之外的安全地帶,熊熊火光將她的眉眼渲染成腥紅一片。

“遠(yuǎn)薰!爸爸!”被警報聲驚動的安可棠狂奔而來,安大媽也跟在他身后,跌跌撞撞地?fù)淞诉^來。安家其他人亦打水的打水,撲救的撲救,一時間喧擾熙攘,響成一片。然而大火卻將滿屋子香料藥草燒得“吡?!弊黜?,絲毫沒有減弱之勢。

“遠(yuǎn)薰,我爸爸呢,他在哪里?他沒跟你一起出來?”安可棠急得滿頭大汗。

“哦……安大伯他……他去里面幫我搶救香料去了……”安遠(yuǎn)薰神情呆滯地看著他,“怎么辦,他還不出來……”

“爸爸!”

安可棠一個大步想要沖進(jìn)去,被其他幾個人給狠狠拽住了。

“現(xiàn)在火勢這么大,你沖進(jìn)去就是去送死啊!”

“那我爸爸怎么辦,他還在里面?。 毖蹨I噴涌而出,安可棠大聲咆哮,“這都什么時候了,他還去管那些花花草草干什么?你們有誰去救救我爸爸啊!”

然而面對著如此凌厲的大火,沒有人敢再向前走上一步。

“安大伯……他說……他說保護(hù)主人的生命和財產(chǎn),是他的職責(zé)……”安遠(yuǎn)薰雙眼空洞,重復(fù)著安大伯對她說的最后一句話。

“所以你就眼睜睜地看著他去送死也不拉他一把是嗎?”安可棠看見安遠(yuǎn)薰的手里緊緊攥著那枚頭骨香料盒,他絕望地說道,“所以,在你們這些人的眼里,他的命還不如這個東西值錢,他真的只是個下賤該死的奴仆,是嗎?”

“可棠……我……”安遠(yuǎn)薰淚流滿面。

“好了,別在這里鬼哭狼嚎了,”安老爺撥開眾人,走過來吩咐道,“趕緊找人來把火給我撲滅,然后把老安的尸體好好安葬,記得給他們一筆安慰金……”

“我爸爸他沒有死!沒有死!”安可棠歇斯底里,大聲咆哮。

然而安老爺卻不再理睬他,轉(zhuǎn)身扶起了坐在地上的安遠(yuǎn)薰:“女兒啊,別再心疼你的那些香料藥材了,明天爸爸就帶你去家族的藥材庫,各種珍貴罕見的香料應(yīng)有盡有,隨你挑揀。等工人們把這里收拾好之后,爸爸再給你造一座更大更安全的玻璃暖房……”

“安大媽!”

人群中又爆發(fā)出一陣騷動,安可棠慌忙回過頭,卻只見自己的媽媽不知哪里來的那么大的力氣,她甩開眾人的牽絆,跌跌撞撞向前方的大火沖了過去。

安可棠奮不顧身地?fù)溥^去,雙手卻只捕捉到一陣虛空的暖風(fēng)。

“媽……”

然后,安可棠被一群人牢牢地制伏壓住,他無力地癱軟在地上。

原本如同水晶宮殿般璀璨美好的玻璃暖房,此時已被熊熊火焰暈染成令人心驚肉跳的可怕顏色。玻璃將紅光折射成魔鬼的爪牙,肆無忌憚地吞噬著世間最生氣勃勃的花朵綠樹。各種香料氣味混合升騰,在暖房中膨脹成混沌詭異的煙霧。

終于,在重重氣壓和驟升溫度的雙重作用下,透明玻璃“吱嘎”作響,很快崩裂出一道道觸目驚心的裂痕。

“不好啦!房子要爆炸啦!”

眾人喧囂推搡,四處逃逸。

彌天大火中,唯獨剩下一個身形薄弱的男子,他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汩汩溢出的眼淚瞬間被熱浪蒸發(fā)殆盡,又再一次濕潤滿臉。

“爸爸……媽媽……”

伴隨著一聲震天巨響,玻璃城堡瞬間爆裂,香氛云朵噴薄而出,在半空籠罩出一道蘑菇狀的瑰麗光環(huán)。玻璃碎片離散成漫天燦爛的晶片,下起一場閃閃發(fā)亮的水晶雨。

而在安可棠的心里,所有昔日的美好歲月終于坍塌崩壞,破碎成鋒利無比的悲傷片片。

月之半圓。

悲戚少年獨坐流水湖岸,凝神望著那一片廢墟黯然落淚。

“爸,媽,今天兒子是來跟你們道別的?!?

安可棠屈膝下跪,朝著廢墟的方向磕了三個頭。

“爸,媽,雖然你們一直都說,生是安家的人,就算死也絕不會離開安家。但是,我現(xiàn)在卻要離開這里了。是的,我不相信這就是所謂的命運,我不相信離開安家我就只剩下死路一條。我要試試看,憑我的這一雙手,能不能在這偌大的世界上擁有一片屬于自己的天空?!?

安可棠吸了吸鼻子,繼續(xù)說道:“爸,是你說過,下人永遠(yuǎn)都是下人,永遠(yuǎn)不可能有出頭之日。我偏不信這邪,我一定會證明給你們看?!?

荒涼廢墟無言以對,唯有寂寥月色溫柔地安撫這個受傷的男子。大火過后,安大伯和安大媽再沒能重新回到安可棠的身邊。他們的殘破肉身,與玻璃瓦礫和枯萎植物一起,被漫天塵埃所混淆覆蓋,化成這劫后的焦土,永生永世駐守于安家的土地上,不棄不離。

安可棠再次磕了三個頭,正要站起身,卻突然嗅到一抹醇厚香氣,敏銳的他立刻分辨出來,這是來自于野馬幽蘭[5]的香味。

他回過頭,果然看見在這清冷的月光之下,站著一個人,此時此刻的他最不想見到的那個人。

“你來干什么?”他冷冷說道。

“可棠……對不起……”安遠(yuǎn)薰怯怯出聲。

“對不起?”安可棠嘆氣,“你沒什么對不起我的?!?

“如果……如果不是因為我,安大伯他就不會死。”

“別這么說,遠(yuǎn)薰,如果當(dāng)時換做是我,也會沖進(jìn)去搶救那些香料的……”

“可棠……”

“是的,我爸爸他說得對,這是我們這些奴仆所應(yīng)該做的。保護(hù)主人的生命和財產(chǎn),是我們義不容辭的責(zé)任……”

“可棠,那些香料才沒那么重要……”

“你的意思是我爸媽他們都白白死了?”安可棠搖頭,“可能對于你們有錢人來說,這些確實算不了什么??稍谖野謰尩难劾铮@些是比他們自己的生命還珍貴一萬倍的……對主人的信義?,F(xiàn)在,他們用性命來償清你們的恩情了,從此我們也就再也不欠你們家什么了?!?

“不,可棠,是我們虧欠你,我要補(bǔ)償你?!?

“補(bǔ)償?”安可棠冷笑一聲,“安老爺已經(jīng)給了我一筆撫恤金了啊,我和你們家也算是人財兩清了?!?

“可棠,你是否聽說過‘博膠還魂夜’?”安遠(yuǎn)薰問道。

“‘博膠還魂夜’?你是說……”安可棠面色一凜。

“是的,”安遠(yuǎn)薰點點頭,“傳說在高棉國的東北之地博膠城,在無風(fēng)無雨的月圓之夜,只要你將寶石鋪展?jié)M地,只要你將香薰盡數(shù)燃起,當(dāng)月光傾灑折射,當(dāng)頌禱之聲響起,你便可以與離去的親人重逢團(tuán)聚……”

“這個傳說……難道是真的?”安可棠顫抖著聲音問道,“我真的能見到爸爸媽媽,真的能和他們重新在一起?”

看著他濕潤憂傷的眼睛,安遠(yuǎn)薰輕輕點頭。

是的,當(dāng)月光迷離,當(dāng)香薰燃起,當(dāng)七色寶石將光影和煙霧籠罩成不可摧毀的結(jié)界,這便是香氛治療中最高級別的催眠術(shù):迷迭幻景。在這場亦真亦幻的催眠中,愈療者將完全丟失真實世界里的感官反應(yīng),走自己入內(nèi)心深處的虛幻世界。在這場旅途中,你可以重溫記憶中最戀戀不舍的好時光,你可以重遇記憶中最無法忘懷的那個人,你可以重新開始一段沒有傷痛和悲哀的新生命。

然而,夢境終于要醒,離人仍需別離。所謂的水月鏡花,一場歡聚,不過是持續(xù)數(shù)十秒的心跳回憶而已。就算只有這片刻歡愉,亦能溫暖此生余下的光景,將悲涼心傷,失魂過往,悉數(shù)都治愈。

這是我所沒告訴你的,隱匿在這趟旅途背后的關(guān)于香氛催眠的秘密。

“可棠,讓我陪你一起去,去博膠吧?!?

安遠(yuǎn)薰揚(yáng)起手,一抹奇異香味紛揚(yáng)揮灑,讓安可棠情不自禁閉上了眼睛。

好好聞……好舒服的味道……

如同回到了兒時,牽著媽媽的衣襟。

如同回到了兒時,跟著爸爸的背影。

如同回到了兒時,那無憂無慮的年月光景。

我想要,回到過去……

“遠(yuǎn)薰,我們一起走吧……一起離開這里?!?

思維陷入混沌之前,安可棠聽見自己這么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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