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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幻月夜

  • 靨舞
  • 蔣雅楠
  • 11822字
  • 2022-06-30 15:19:15

“所以……從那個時候開始,你就對我進行了香氛催眠?”宛若剛從一場漫長的噩夢中恢復清醒,安可棠失魂地問道。

“是的。”安遠薰點點頭,“這一路上,我都在你未曾留意的時候對你進行著香氛催眠,在你的食物里,在你的衣服上,在你飲水的器具上,在夜深人靜你睡得深沉時……”

“我竟然……什么都沒發覺……”安可棠訥訥說道。

“我怎么會讓你發覺呢?別忘了……我是你的老師啊,”安遠薰搖搖頭,“所以,你對我做的那些事,包括一直用慢性毒霧侵蝕我的身體,也是在我的催眠授意下進行的。”

“為什么,你為什么要這么傷害自己呢?”

“因為,我想在博膠的祭祀臺上,用自己的身體去祭奠你的父母。”安遠薰聲音沉緩,“本來我已經算好了這慢性毒藥的發作時間,應該正是我們到達博膠之時。只是,我沒想到……在半路上,我們竟然遇到了雪見,并在她身上花費了那么多的時間……所以,這一路我才會心急如焚,一直催促。因為我實在害怕,害怕在發病之前我們無法抵達博膠啊……那樣的話,這所有計劃好的一切,就全都泡湯了……”

“對不起……”雪見輕聲道歉。

安遠薰看了她一眼,輕輕地搖了搖頭:“不,你不需要道歉。如果不是有你,我想我們還是沒辦法成功抵達博膠。”

“可是,因為我的緣故,耽擱了你們那么多的時間啊。”

“也正是你,為我們摘來了‘柒里香’這種藥草,”安遠薰微微笑道,“我剛剛有說過,想要成功實現香氛催眠,需要七色寶石,月圓之夜,和香料藥草這三個條件。寶石我從家里偷偷拿了出來,月圓之夜也近在眼前,只是在這香料中,我們唯一缺乏的,就是‘柒里香’了……”

“原來是這樣。”雪見點頭道。

“是的,所以你……你用性命換來的這些藥草,對我們來說是無比珍貴的寶貝。”安遠薰輕輕撫摸手中的頭骨香料盒,“就如同,安大伯和安大媽用生命為我換來的,這枚頭骨香料盒。”

“遠薰,早知道這樣,我就多摘一些了。”

“已經夠了,雪見,現在這些柒里香的枝葉,已經足夠營造一場盛大璀璨的重逢了……”

“不,遠薰,不要去。”安可棠突然大聲說道。

“可棠,博膠已經近在眼前了呀,況且就連最為難得的‘柒里香’,我們現在也有了。”安遠薰訝異道,“我一定可以在博膠讓你和安大伯、安大媽重新團聚。”

“可是,人是不可能起死回生的吧?”安可棠看著她的眼睛,輕輕搖了搖頭,“你以為我不知道嗎?所謂的‘博膠還魂夜’,不過是你們欺瞞世人,或者說是自欺欺人的說法罷了。你們不過是用香料來麻痹神經,來營造一場迎合眾人的催眠而已。學習了催眠術這么久,我多少也能知曉一二。”

“這是不是……和當時我在樹林中看到已經離世的媽媽是一個道理呢?”召恩插嘴道。

安遠薰看看召恩,又看看安可棠,無可奈何地點了點頭。

“道理都是一樣的,只不過‘迷迭幻境’實施起來所需要的條件要高得多。比如,需要月圓之夜,需要采集七種顏色的寶石作為光源反射物,需要在無風無雨無云蔽月的干爽之地進行。因此,被稱作‘寶石之鄉’且地處干燥晴朗的北方地區的博膠,是最適合來進行這種催眠的。而‘迷迭幻象’也不過就是利用愈療者的心理特點,幫助再現其內心深處最割舍不下,最渴望的發生的一些人和事……說白了,就是通過藥物讓愈療者產生幻覺而已。”

頓了頓,安遠薰繼續說道:“只不過,‘迷迭幻境’遠不止幻象這么簡單,他可以讓愈療者身臨其境,參與其中,與腦海中的幻想,也就是那些人和事發生互動。場景感非常真實,邏輯感也非常合理。愈療者通過幻想中的交往來解決心中困惑,彌補過往缺憾,還能……了解一些事情的真相。因此,‘迷迭幻境’非常神秘,也非常神奇……”

“果然,跟我所想的差不多……”安可棠閉上了眼睛,“這一切全都是假的,根本不可能有起死回生這種事情。”

“可棠,我不是有意要騙你的……”安遠薰垂下眼瞼,“現在的你,一定……恨死我了吧……”

“既然……這一切都是幻象,都是虛無,你為什么又要賠上你的性命呢?”安可棠扳過她的肩膀,逼視著她的雙眼,“既然我的爸媽他們根本不可能再活過來,你為什么又要……又要奪走我最心愛的那個人呢?你回答我!安遠薰!”

“可棠……”安遠薰看著他,淚如雨下,“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我不要去什么博膠!不要什么‘迷迭幻境’!不要什么催眠治療!不要!我不要!那些消失的人是永遠不可能再回來了!我不要再失去世上唯一僅有的親人了……求求你!不要……”

“可棠……已經太晚了……”安遠薰泣不成聲。

“我們不是還有‘柒里香’嗎?我再去做‘柒里續命香丸’給你服用。等到了城市,我們馬上去找地方進行徹底的解毒,相信我,我們一定能撐到那個時候,一定的!”

“不……這不可能,”安遠薰緩緩搖頭,“以我對那些藥草藥性的了解,‘柒里續命香丸’不過是讓我茍延殘喘于世而已,就算能續命,卻絕不可能解毒,難道我就要拖著這殘破不堪的軀體,在人世間受苦到底嗎?”

“為什么?為什么你要這么對我!”安可棠發出撕心裂肺的吼叫,宛若傷痛至極的小獸,“為什么要讓我親手殺掉你?為什么……”

“因為我想……如果能親手死在你的手上,就好像是……終于能死在你的懷中。”

安遠薰的告白,如同一根鋒利的荊棘之箭,將安可棠的心臟狠狠刺穿。他狂叫著站起身,試圖用身體撞擊粗壯高大的樹木,卻被喬恩辰緊緊抱住,動彈不得。

“放開我,你放開我……”悲傷過度的安可棠終于慢慢不再動彈,在月光如水的夏夜中發出低沉鳴泣。

“所以,雪見,我們真的很需要你們的幫助,”安遠薰擦了擦臉上的淚痕,對她說道,“如果你們不在,我們根本就無法抵達博膠,也無法完成我這最后的愿望。”

“你還是堅持要去博膠?”紀雪見也早已淚流滿面,她哽咽問道,“寧愿丟掉性命,也一定要去博膠?”

“是的,反正終會離去,莫不如……”安遠薰竟然在月光下展露一抹笑顏,那凄美得讓人心碎一地的笑顏,“還他一個心愿。”

夜風蒼涼嗚咽,尾音終于鳴奏。

去博膠吧,去博膠。

月圓晴夜。

博膠城西北角的高聳山巔。

無風無雨無云蔽月,山頂這一方僅有數百平大小的平闊之地如同與世隔絕,不聞動物夜鳴,不見草木樹林,只有這一地零散猙獰的碎裂石塊,在明凈月光的安撫下,閃爍著不安分的詭譎光芒。

終于,有些微異響打破這太過空寂的夜。隱約可辨是有人在攀爬山路,腳步紛雜急促,走得氣喘吁吁,中間夾雜著互相提醒的說話聲和山石滑落的“咯啦”聲。這并不算刺耳的聲音在荒無人煙的山頂顯得尤為突兀,更添一抹荒涼詭異。

“呼……終于到了!”有一雙少年的手從崖邊伸了出來,牢牢攥住一塊巖石,隨即冒出個毛茸茸的腦袋。是召恩最先攀上了山頂。

“嘩……”召恩剛剛站定,便被這遍地的璀璨巖石給震懾住了,那些紅色藍色熒光色的石塊,在月光直射下散發出幽幽光芒,神秘又綺麗。

“召恩,你在看什么呢?”紀雪見氣喘吁吁地探出頭來,下一秒同樣也被眼前的這片琉璃夜景給吸引住了。

隨后是安可棠和喬恩辰,兩個年輕男子架著已經奄奄一息的安遠薰,一路雖走得踉蹌艱難,總算也安全抵達了山頂。

這博膠山巔雖有一千多米高,然而卻寸草不生,荒涼一片,沒有半棵樹木,沒有一只禽獸,甚至連夏夜里漫空飛舞的昆蟲螻蟻都不見半只。站在不見一絲云彩的山頂,雖然伸手可摘星辰,卻是高處不勝寒,只有嗖嗖夜風倏忽流逝耳際。站在山頂四下眺望,整個博膠城鎮盡收眼底。夜色中的博膠城被籠罩在一片如同極光般絢爛的光彩中。深紅淺紫,流光飛舞,連同他們身處的這寶石環繞的山頂,共同沉醉于一場流光溢彩的夜之狂歡中。

“怪不得有‘博膠還魂夜’這個說法,原來整個博膠城,就是一個巨大的寶石礦,在這里進行‘迷迭幻境’的催眠治療,真是再適合不過了。”紀雪見慨嘆道。

“其實‘博膠’在當地土語里的意思,就是‘寶石礦’,而博膠城所在的‘臘塔納基里省’,則是‘寶石山’的意思。”召恩解釋道,“雖然這個小鎮原始破敗,卻被各種野生寶石點綴得五光十色,如同仙境一般。”

“是的,所以就算遠薰沒有帶七色寶石,這里遍地可采的寶石也一定綽綽有余了。”雪見松了一口氣,“總算不枉費我們日夜兼程,長途跋涉,只用了三天時間便趕到了博膠,趕上了這月圓之夜。”

半空明月遙相呼應。紀雪見一轉身,卻看見站在身后的安可棠,面露猶疑神色。

“可棠,時辰應該已經到了吧?你還不開始?”紀雪見抬頭看了看天空,催促道,“可別耽誤了這香薰催眠的最佳時間。”

“可是,遠薰她……睡得好熟……”安可棠看著在空地上睡得深沉的安遠薰。

不,與其說她睡眠正酣,不如說她陷入了深不可測的昏眠之中。她的雙眉緊緊糾結,似乎在與夢魘中的怪獸互搏毆斗,再也無法回歸到這喧囂紛擾的世界。

“我也知道,你不舍得。”雪見嘆一口氣,緩緩說道,“然而,就算再懼怕,再不舍,結局終于還是會來臨。”

說完這句話,她看了一眼站立于不遠處的喬恩辰。兩道銳利的眼神從他層疊包裹的皮囊中透射而出,竟帶著一抹讓她不寒而栗的冷。

不知為什么,雪見的心底升騰起一股無力的絕望。

這一路行來的喬恩辰沉默寡言,似在心底隱匿無數秘密。究竟還有多少難以啟齒的過往等待揭曉,究竟還有多少驚心動魄的真相將要降臨?這一切全都是未曾說,不可知的迷局。當無法更迭的結局終于到來,當摧毀一切的結局終于到來,自己是否能有勇氣去從容面對,不做逃兵?

結局書寫注定,再殘忍也要自行揭曉。

看著喬恩辰冰寒的雙眼,雪見不禁打了個寒戰。這近在咫尺的真相,此刻的她卻希望能越遙遠越好。

或許,這也是她一路上一直對喬恩辰敬而遠之,避免單獨相處的潛伏于心的理由?

原來“近情情怯”這四個字,是可以將“久別重逢”的狂喜沖淡得不值一提。

然而……她咬咬牙。

“遠薰她叮囑我……一到博膠就務必要將她叫醒。”雪見說道,“我想,這一定是她最后的祈望,也是她唯一未完成的心愿。可棠,不順遂她的夙愿,你又于心何忍?”

說完這句話,雪見徑自向睡眠中的安遠薰走去。

是的,她是要將她喚醒,好舉行這最后的儀式。她深知這揮之不去的執念,對于有心人來說是多么頑固不化的一道符咒。

她,寧愿親自做這抽絲剝繭的劊子手。

然而,喬恩辰卻橫在途中,張開雙手攔住她的去路。

“恩辰,你……”雪見詫異道,“為什么要攔我?”

喬恩辰不言不語,雙手卻仍未放下。

“雪見,其實……并不需要喚醒她。”身后傳來安可棠的聲音。

“為什么?”雪見回過頭,看見月光下安可棠那悲傷漫溢的臉龐,“不是由遠薰來完成這一場香氛催眠嗎?”

“不,不需要,就讓她睡在那里吧,我自己……能完成。”安可棠搖頭道。

“你自己能完成?自己對自己催眠?”

“是的,你別忘了,我也是一個香薰師。遠薰她會的,我也全都會。”

“哦……”雪見半信半疑地點了點頭。

“雪見,儀式就要開始,讓我們回避一旁吧。”

轉過頭,她聽見喬恩辰那沙啞暗淡的嗓音,在夜空中離散成一盤沙礫。

然后,他向她伸出手,將她和召恩一同牽引到一塊巨型巖石之后。

月夜突然起了輕風,將礦石撩撥得錚錚琮琮,宛若這蒼涼婉轉的最終奏鳴曲。

“所羅門的歌,是歌中的雅歌。

愿他用口與我親嘴。因你的愛情比酒更美。

你的膏油馨香。你的名如同倒出來的香膏,所以眾童女都愛你。

愿你吸引我,我們就快跑跟隨你。王帶我進了內室,我們必因你歡喜快樂。我們要稱贊你的愛情,勝似稱贊美酒。他們愛你是理所當然的。

耶路撒冷的眾女子阿,我雖然黑,卻是秀美,如同基達的帳棚,好像所羅門的幔子。

不要因日頭把我曬黑了,就輕看我。我同母的弟兄向我發怒,他們使我看守葡萄園,我自己的葡萄園卻沒有看守。

我心所愛的阿,求你告訴我,你在何處牧羊,晌午在何處使羊歇臥。我何必在你同伴的羊群旁邊,好像蒙著臉的人呢?

你這女子中極美麗的,你若不知道,只管跟隨羊群的腳蹤去,把你的山羊羔牧放在牧人帳棚的旁邊。

我的佳偶,我將你比法老車上套的駿馬。

你的兩腮因發辮而秀美,你的頸項因珠串而華麗。

我們要為你編上金辮,鑲上銀釘。

王正坐席的時候,我的哪噠香膏發出香味。

我以我的良人為一袋沒藥,常在我懷中。

我以我的良人為一棵鳳仙花,在隱基底葡萄園中。

我的佳偶,你甚美麗,你甚美麗,你的眼好像鴿子眼。

我的良人哪,你甚美麗可愛,我們以青草為床榻,以香柏樹為房屋的棟梁,以松樹為椽子。”

所羅門吟哦著歌謠,為耶路撒冷的女孩賜戴上一枚夜晚的冠冕。風中綻放的百合花,低空盤旋不離的鴿子,陪伴秀美良人等待于羚羊覓食的香草山間。親密的愛人哪,讓我們一同歸去,永遠徜徉愛河,彼此慕戀花間。

伴隨著古老而又典雅的歌謠,莊嚴神秘的儀式正式開始。

安可棠將沉睡中的安遠薰放置于天頂中央的平整巖石上,用七色寶石在她身邊圍成一個圓圈。

然后,他打開銅質頭骨香料盒,拔出其中幾枚牙齒,將存放其中的香料粉末傾倒于左手掌心,用右手的中指和拇指輕輕揉搓,瞬間有一股靡麗醇厚的香氣冉冉升起。終于,那些細碎粉末在溫度和濕度的作用下凝結成香丸。安可棠又摸索出一片已經干枯的絳紫色花瓣,將香丸包裹在其中。

安可棠扶起遠薰,讓她依靠在自己的懷中,無限深情地注視著她。

彼時月上中天,從天空投射下一縷纖細卻茁壯的光輝,映射于靠近他們頭顱的那塊玳瑁紅寶石上。如同琉璃光暈,如同神奇藥引,月光被過濾成紅色,折射到右側的另一枚水藍色寶石上。接下來是青蓮色寶石,水晶綠寶石,古紫色寶石,淺橘黃寶石,玉石白寶石,顏色次第變幻,光線綿延伸展,終于幻化成一枚七色七芒星,將安可棠和安遠薰層疊包裹,氤氳其中。

安可棠把香丸放入自己口中,然后俯下頭,深深深深地吻了下去。

七彩熒光旋舞,甘醇芬芳旖旎,這天與地,山和石,寶石與香氣,全都混沌糅合,誕生出一個奇異繽紛的幻象結界。

在這裊裊蒸騰的煙霧和光影中,安可棠再次抬起頭,他分明看見,有兩個無比熟悉的身影,正站在前方的光暈中,面帶微笑地看著自己。

“爸爸,媽媽……”安可棠顫抖著呼吸,情不自禁伸地出右手,想要擁抱住這來之不易的夢境。

然而握住的,卻只是虛空,只是捕風,那兩道幻影倏忽散去,不留痕跡。

“爸爸,媽媽,不要走……”眼淚洶涌傾瀉,悲傷泛濫成災。

“孩子……”

迢遙天際突然傳來縹緲聲音,是他那個慈祥又嚴厲的父親。

“爸爸,你會怪我嗎?怪我放棄了這唯一能與你們見面的機會。”安可棠流著眼淚問道。

“孩子,不要哭,別傷心。我們的離去,對你而言是脫胎換骨的成長,請勇敢地將你想要走的路,堅持走到底。”

“爸爸,媽媽,我很想念你們……”安可棠淚流滿面。

“總有一天孩子會長大,總有一天父母會離去。也許父母的愛是溫暖,是依賴,但有時候父母的愛也是羈絆,是束縛。孩子,不要再想念我們,請快樂幸福地活下去,請自由自在地活下去,請開始你完完全全專屬于自己的人生旅程……”

終于,圓月躲進云層里,寶石黯淡如灰燼,香味離散無痕跡,父親的聲音也越小越小,終于伴隨著塵埃落定的光輝和香氛消失于天際。

安可棠抱著懷中仍在昏睡的安遠薰嗚嗚慟哭,嘴角卻流瀉出溫暖安慰的笑意。

是的,你們用寶貴生命為我置換而來的領悟與自由,我定當誓死捍衛,悉心守護。

漫長詭秘的如同宗教儀式一般的祝禱,終于在逐漸微弱的火光中走到了尾聲。

由始至終,紀雪見都一直緊緊攥著身邊男子的左手,縱然那容顏她再不熟悉,那腔調更是她感覺陌生。卻只因他的一句“是我,喬恩辰”,她便悉數認定,全無懷疑。而他蒙頭覆面,含混不清,壓根看不出前世今生的模樣,只是靜默地立在她身旁。

這份順承更加讓她認定:一定是他,不會有錯。一如小時候那個柔軟安靜的他,無論何時何地何種狀態,總是沉默又乖巧,不抗拒不害怕,平心靜氣地接受她為他籠下的一整片天空。

直到手心被汗水濡濕,直到漫天紛揚的香氣塵埃落定,直到漸弱的火光中慢慢浮現出一個剪影。

那是精疲力竭的安可棠,懷抱著不省人事的安遠薰,一步一蹣跚地向他們走來。

“可棠哥哥。”召恩幾步迎了上去。

安可棠的頭發盡數汗濕,臂膀也微微顫抖著,而雙腿已經重得邁不開步伐。他深吸一口氣,勉強擠出一絲微笑,臂彎里的安遠薰卻依然睡得深沉。

“結束了……終于,結束了。”看著紀雪見的眼睛,安可棠點點頭。

“遠薰她……”雪見不安地問道。

“她……一直在沉睡。”低頭看著懷抱里的那個人,是他無比鐘情的眼角眉梢,安可棠的嘴角傾瀉出難以自抑的笑意。

“整個催眠過程中,她一直都沒有醒過來?”雪見詫異道。

“嗯,”安可棠點頭,“這一趟漫長的旅途,遠薰她實在太疲累。現在就讓她好好睡一覺,沒有煩擾沒有心事地一直睡到天色亮起吧。”

“唔……”紀雪見似懂非懂地回應道,“只要你和遠薰平安無事,那就好了。”

她轉身看身邊站著的男子,依舊沉默佇立不吭一聲。他于身體裸露處纏繞包裹的白色麻布,把他變成了一個與世隔絕的存在。密不透風,置身事外,如同一塊聲息全無的碑塔,靜默是其存世的惟一內涵。

“恩辰,我們出發吧?”她輕輕喚他。

“去哪里?”他喑啞的嗓音是一如既往的陌生。

“回極北城,回待雪坡,回家,”雪見輕扯他的左手,“你一定有很多話想跟我說對不對?讓你久等了。”

“不,”喬恩辰一把甩開她,“你覺得我還能再跟你回去?”

“恩辰?”紀雪見一愣,“那你……為什么要跟我一起來高棉國?”

“我既然讓你知道我的真實身份,那就絕不會再跟你回去。”喬恩辰的聲音聽起來悲喜全無,宛若一泓沒有波紋的湖水,“雪見,我們再也回不去了,永遠不可能回去了……”

“不,恩辰,你聽我說,我知道發生這么多事一定是有隱情的,我想聽你好好跟我解釋,這些年來究竟發生了些什么,爸爸和你當年為什么會失蹤,什么時候你回到了我們身邊,爸爸現在人又在哪里……司巖、心磊,還有雨霽,他們全都很掛念你,你回去他們一定會很開心的……”

“我都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了!”喬恩辰突然拼命撕扯起脖頸上纏繞的白色布條,聲音慘烈又狂躁,“我已經被燒得人不人鬼不鬼了,我還跟你回去干嗎?”

泛黃又脆弱的白色麻布條窸窣剝落,露出他久不見天日的皮膚,那高低腫脹的坑洼宛若一道道溝壑,是一臉的觸目驚心。

雪見伸手輕輕撫摸,眼淚已簌簌落下。

“恩辰,只要你回來就好,其他的……我都不在乎……”

“可是我在乎!我什么都不能給你了,再也不能了……”

喬恩辰猛地推開她,轉身想要逃開,卻被一個人給擋住了去路。

安可棠將安遠薰安置在平整柔軟的草地上,總算略微輕松地舒了一口氣,他伸開雙臂攔住喬恩辰,輕輕一揚眉:“如果是因為這個原因,我想……我能幫你。”

“可棠?”雪見詫異道。

“你別忘了,我是個香薰治療師,”安可棠輕輕一笑,“而香薰治療中很重要的一個領域就是,對損毀的皮膚進行修復重建。”

“真的?你是說……你可以恢復恩辰原來的容貌?”雪見的聲音顫抖起來。

“雖然不能說可以百分之百恢復原樣,但……一定能讓皮膚回到健康無損的狀態……說不定還能比原來更帥更英俊呢。”

“哇,可棠哥哥,原來你還會整容術呢,好洋氣啊!”召恩興奮得叫起來。

“雪見,恩辰,你們幫了我這么多,陪我一直走到了這里。如果沒有你們,我和遠薰可能早就……”安可棠回頭看一眼熟睡中的遠薰,輕輕咬了咬嘴唇,“所以,就讓我幫幫你們吧,這也是我唯一能為你們做的事了。”

晴明之夜。

入睡的早已沉睡,悲傷也已陷入輪回。

空氣中的旖旎沉香再度喧囂揚散,原本已微弱的火焰再次瘋狂舞蹈起來,叢林里不舍入睡的幼獸悠游逡巡,一群渡鴉用凄厲嗓音驅散夜空里幽浮的孤寂。

安可棠身穿白色香薰術士服,左手擎著一枚黃金色蛇形香料塔,右手捻著一枚銀針,跪坐在林間空地上。

在他的面前,平躺著一動不動,衣衫盡除的喬恩辰。然而除了安可棠,沒人能看清背光處他的臉,究竟是怎樣的真實,抑或是怎樣的嚇人。

安可棠舉起銀針,在火焰上細細灼燒,然后輕挑起一抹油膏,“嗤”的一聲洋溢起一股甜暖馨香。他身后的紀雪見“啊”地低喚了一聲,召恩安慰一般輕撫她脊背。

安可棠俯下身去,將如同液態琥珀一般暗褐透明的油脂均勻涂抹在喬恩辰的臉上。在他的口中,亦響起古老而又端莊的祭祀祝禱詞。

“阿拉伯圣壇和印度河上的麝香[6],

愛奧尼亞海上蕩漾的芬芳,

桂皮[7],沒藥[8]和印度葉,

安納托利亞的香液、熏香菖蒲[9]和藏紅花[10]:

那是君王顯貴、富者豪宅香料柜中的藏物。

神圣又唯美的葉子粉末啊,

請填補起那空洞的皮囊,

馥郁又純潔的花朵油膏啊,

請挽救回那垂死的心腸,

請讓粗糲的回歸柔順,喑啞的恢復明亮,

請讓受之父母的身體發膚,自由呼吸,歡樂鳴唱!”

漫長而神圣的愈療過程,終于在紛揚落下的花瓣中順利行至尾聲。

紀雪見幾步沖上前去:“恩辰……”

安可棠卻一把攔住她:“剛剛結束治療的臉部慘不忍睹,整個肌膚和油脂混沌成一團,必須讓喬恩辰獨處于密林之中,用一整夜的時間接受露珠和月光的深層護理。等到明日朝陽初生之時,你再去同他見面吧。”

紀雪見看看聲息全無的喬恩辰,無奈地點點頭。

“等到明日朝陽初生之時,你再去同他見面吧。”

腦海中一直回蕩著安可棠的這句話,紀雪見幾乎整夜輾轉難眠。然而她也不敢貿然叨擾,只得和衣仰臥在叢林邊緣,徹夜凝神細聽,害怕錯失與喬恩辰有關的一丁點兒訊息。

“恩辰,你會變成什么模樣呢?是少年時的懵懂青澀,還是已拔節成長為另外一副陌生面容?恩辰……只希望你能快點兒好起來……我們……一起回家……”

一整片馥郁粘膩的濃香侵襲覆蓋,讓她困頓得快要失去知覺。閉上眼之前,她恍惚感到喬恩辰所在的那一片林蔭之下,依稀有窸窣聲響,有暗影晃動。

“恩辰……睡個好覺,明天見……”她的唇邊流淌溫暖笑意。

多么希望,當明天天光亮起時,守在身邊的依然是兒時那個懵懂膽小的純白少年。

晨曦初初吐露微光,林中鳥兒發出第一聲鳴唱,紀雪見揉著紅腫的眼睛,迫不及待地走到喬恩辰昨夜棲息的空地前,卻發現那里空無一人,徒留凹陷草垛中的一股氤氳香氣。

“恩辰……你去哪里了……你快出來啊……”紀雪見手足無措地呆立原地。

可是,這再也不是兒時的“躲貓貓”游戲。密林中,草原上,天空里,溪水旁,在這異鄉的空氣里,遍尋不著那個她好不容易重新遇見的少年。

“雪見,喬恩辰……他走了。”身后響起安可棠的聲音。

“什么?”紀雪見回頭,臉上掛著兩道難以置信的淚痕,“走了?他……去哪里了?”

“剛剛我在身邊發現這張字條,我想……這是留給你的。”安可棠遞給她一張對折起的牛皮紙。

雪見:

請原諒我再次不告而別。

不是我不想和你回到雪花蓮,而是有太多真相,等著你親自去發現。

請來未明城壽喜鎮找我,我會讓你知道這所有的一切。

喬恩辰

是夜。

篝火熊熊,仍驅散不了暗夜的寂寥。

雪見和召恩緊偎著火堆,氣氛低沉,相對無言。剛剛蘇醒過來的安遠薰,則在安可棠的照料下,慢慢喝著一碗填補元氣的百米粥。

“雪見姐,你打算……怎么辦?”看著目光空洞的紀雪見,召恩怯怯地問道。

“我……我不知道。”

為什么苦苦追逐的真相,明明已近在眼前,卻又倏忽灰飛煙滅。

為什么久別重逢的驚喜,剛被自己握在手中,轉眼又成虛空。

為什么自己竟無法一鼓作氣,拔足向他的去路狂奔而去。

不是沒有方向,真相迫在眉睫。

然而自己卻突然丟了信心,沒了主見,迷失在這異國他鄉的夜。

怎么辦?怎么辦?

自己是否還有勇氣,再一次面對命運的流離失散?

“去找他吧。”安可棠說話了,他的目光在迥然的篝火中閃耀著堅定的信念。

“不走到最后一步,人是不會甘心的,”安可棠頓了頓,繼續說道,“哪怕再走一步,前方便是絕路。”

也要追下去,走到底。

“嗯……”雪見點點頭,心里暗暗下了決定。

我要找到喬恩辰,解開這所有的迷局。

不管有多苦,不管用多久,哪怕一個人,也決不放棄。

五日后。

未明城壽囍鎮。

秋風祭第一夜的狂歡。

漫長而綿延的回憶敘述,如同線香一般回味悠長,洋溢著沉醉芬芳。

安可棠、安遠薰、召恩和紀雪見,便在這壽喜鎮的石階上一坐數個鐘頭,仔細梳理這重逢之后的來龍去脈。講述的人一臉神往,傾聽的人流連神傷。直到夜風微涼,直到煙花散場,直到這第一夜的秋風祭,已經臨近尾聲,喧囂退場。

“所以如此看來,重逢之后的喬恩辰一直少言寡語,沿途一路很少和你談及他和你父親的失蹤之事。”安可棠沉吟道。

“不,不是很少談及,是從未提起。”紀雪見搖頭道。

“那么,雪見姐姐,你怎么不問喬大哥呢?”召恩不解地問道,“你不是一直都很想知道,當年他們的失蹤之謎和那之后發生的事情嗎?你千里迢迢離開待雪坡,也是為了追查這件事的真相……”

“召恩……有些感覺很難表述明白,那是一種……就算真相近在眼前,但卻無力去親手揭開的恐懼感……”雪見說道,“也許,我還是害怕,還是有不祥預感,還是沒有勇氣去接受,這最終真相的到來。”

“所以……會不會喬恩辰他是故意失蹤?”安遠薰沉吟道,“我是說……他故意說自己容顏盡毀無法立刻和你回去,把恢復容顏當做借口,以此來爭取時間,然后抓住這獨處的機會,趁著夜晚偷偷離開我們。”

“可是,他為什么要這樣做呢?他既然都來到了我的身邊,他既然都承認了自己是喬恩辰,他為什么……又要不聲不響地走掉呢?”

“我想……他是看出了你沒有勇氣立刻接受真相,他怕你被這太過于猛烈的現實所傷害,”安遠薰分析道,“因此,他才留下了這張字條,他才叫你到未明城壽喜鎮去找他。或許,他是想要……”

“……是想要雪見自己一步步去發現真相,去慢慢接受真相?”安可棠接著說道。

“是的,我確實是這么認為。”安遠薰點點頭。

“那該是多么可怕,多么難以面對的真相呢……”召恩驚覺失口,趕緊捂住了嘴巴。

紀雪見卻搖搖頭,蒼白臉頰浮現出一抹微笑:“既然都已經走到了這一步,我一定會堅持走到底。就像……就像安大伯對可棠所說的那樣,既然都已經付出了那么多,既然都已經犧牲了那么多,就一定要將自己想走的那條路,堅持走到底。”

“可是,僅僅憑借這一張字條,和隱約可辨的香味,想要揭開這全部的秘密,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啊。”安遠薰沉吟道。

“可棠,其實我有件事很想問你。”紀雪見突然話鋒一轉。

“哦?什么?”

“那一夜,在博膠的石頭山上,你……并沒有給自己做‘迷迭幻境’吧?”

安可棠沉默不語。

看見他的表情,雪見明白了自己心里的直覺是準確的。

只是……為什么?

“什么?雪見,你說的是真的?”安遠薰詫異地問道,“為什么?可棠,你為什么要這么做?那一晚你到底做了什么?”

“我……”安可棠決定將全部事實和盤托出,“我用所有剩下的柒里香,制成了‘柒里續命香丸’,給遠薰服下。”

“哦?給我服?為什么要給我服藥?”出人意料的,安遠薰抬起頭看著他,雙眼中寫滿了疑惑,像是已將此前的種種波折盡數忘卻。

“呵呵,看來……雪花蓮確實很有效……”就像安撫孩子一般,安可棠摸摸遠薰的腦袋。

然后,他深吸一口氣,對雪見說道:“在去博膠的路上,在你們全都忙著趕路沒有注意的時候,喬恩辰給了我一樣東西……”

“喬恩辰……他……”一股奇異預感襲上心頭,雪見連呼吸都顫抖了起來。

“是的,他給了我……這個。”

安可棠從懷里掏出一個紙包,打開層疊包裹的牛皮紙,露出幾枚顏色深紅,色澤暗啞的花瓣。

“這是……”雪見愣住。

“喬恩辰對我說,這是一種花的干燥花瓣,花的名字叫做……雪花蓮。”

“雪花蓮?”雪見捂住了嘴巴,“他怎么會有這個?他為什么要給你這個?”

“是的,我想你應該會很眼熟吧?”安可棠捏起一片花瓣,放在鼻尖輕嗅著,“喬恩辰說,雪花蓮來自極北城待雪坡,只是在冬春交替之時,才會短暫盛開。花期為雪融當日一整天的日照時間,約為六至八個小時。因為時間短,看到的人非常少,因此機會非常珍貴。”

紀雪見接過安可棠遞來的一片花瓣,那纖薄脆弱的紋理,是烙刻進她生命的圖案。

“是的,你說的沒錯,這確實是雪花蓮的干花花瓣,可是……喬恩辰為什么要把這個給你?”

“喬恩辰對我說,雪花蓮還有一種奇特的功效,那是隱匿在它傳奇性的外觀和花期背后的,所不為外人知曉的秘密……”

“是……什么?”

“雪花蓮……它能夠清洗人的……記憶。”

看著紀雪見、安遠薰和召恩目瞪口呆的表情,安可棠緩緩點頭。

“怎么樣,雪見,恐怕就連你也不會知道,與你朝夕相伴的雪花蓮,竟然會有如此神奇的功效吧?”安可棠說道,“雖然,喬恩辰讓我不要透露給任何人,但是我想,雪花蓮的這個秘密,或許會和他的失蹤有一些關系,所以我決定還是告訴你,雪見。”

“可是,為什么呢?為什么從沒有人跟我說過,雪花蓮有著這樣的用處。”

“是的,至于為什么喬恩辰會知道這些,我也不太清楚。但是他告訴我,雪花蓮可以清洗人的記憶,而且……是選擇性的清洗。”

“選擇性清洗?”雪見詫異道。

“怎么說呢?應該是與香氛催眠的效果類似。只不過香氛催眠是讓愈療者與心之所想的人和事重新遇見。而雪花蓮,則是讓服用者選擇性地遺忘所有不快樂的過往,所有想遺棄的從前,所有悲傷、遺憾、夢魘……統統忘記,一干二凈。”從安可棠的口中,緩緩吐露這近乎駭人的真相。

“所以,你喂遠薰服下雪花蓮的花瓣?”雪見捂住嘴,“于是她就把之前所有的悲傷過往統統都忘記?”

安可棠點了點頭。

安遠薰面露狐疑地看了看紀雪見,又看了看安可棠,有些不悅地說道:“你們到底在說什么?什么雪花蓮?什么悲傷過往?我們以前很慘嗎?我怎么什么都不記得?”

“呵呵,沒什么,”安可棠迅速收斂起眼里浮蕩的悲傷,對著遠薰嘻嘻一笑,“傻姑娘,我們不過是兩個浪跡天涯四海為家的游吟香人,即便有著不愉快的過去,但決不至于悲傷。你就放心吧,我是不會隱瞞你什么的。”

“唔……我相信你,”安遠薰點點頭,“既然我們沒什么必須要去完成的事,那就一起盡全力幫雪見找到她的喬恩辰吧。”

“嗯,好,還剩下幾片花瓣,我會找時間研究分析一下,看看它究竟是通過什么方式在人的神經中產生作用,導致人選擇性失憶,”安可棠將花瓣用牛皮紙重新包好,放入懷中,“今晚,我們還是先找個地方落腳,然后明天正式開始尋找喬恩辰。”

“可是……”雪見猶疑道,“去哪里找?”

“既然喬恩辰把雪花蓮帶出了極北城,而且數目遠不止給我的這一些,那么我想,或許在這些花瓣背后,隱藏著一些其他不為人知的秘密。我們明天就去城中打聽打聽,看看有沒有出現什么離奇的失憶事件,”安可棠沉吟道,“還有……再去城中的藥局看看,或許那里會有雪花蓮的蹤跡。”

雪花蓮的清幽香氣離散在獵獵夜風中,究竟是誰的過去戀戀不能忘,又是誰的過去悲傷欲斷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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