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陳覓雙家的日子,其實和鐘聞之前的設想不一樣。
他原本以為陳覓雙主要就是開店賣花,偶爾上上課,大多數時間待在家里,他們有的是時間相處。結果陳覓雙忙得令他瞠目結舌,每天都有既定日程,今天去看場地,明天去這個花市進貨,后天去那個花市進貨。即便是在家,也是電話、郵件處理個不停,要么就是接待咨詢,能和他說話的時間很少很少。
不過他也不是毫無作用,陳覓雙出門的時候,他可以看家,如果有游客只是一時興起想買幾枝花,他還可以賣一賣。有復雜的咨詢,他會試著留下聯絡方式,再約時間。只是花的種類太多,即便陳覓雙肯耐著性子教他,他也記不住。單從外觀上看,鐘聞連玫瑰和月季都很難分清楚,不過倒是可以憑借味道辨認,不同品種、不同顏色的花朵輕微的氣味差異,對鐘聞而言都很明確,他憑借氣味和自己取的外號,居然能在陳覓雙偶爾需要他傳遞一下的時候,做到百分百正確。
陳覓雙有時候會對他的嗅覺表現出贊嘆,因為她本身不是個嗅覺特別靈敏的人,大部分時間又很樸素,她從不用香水,連洗發水、沐浴露都是味道清淡的,吃得也很清淡,生活里的香氣只有花香。她做花藝時對配色和造型的關注要遠遠大于氣味,所以對嗅覺的關注其實不多。她覺得既然有天賦就不要浪費,可一時也想不出什么行當對嗅覺很有要求。
早上五點,陳覓雙就收拾妥當要出門了。去花市采購就是要這么早,畢竟整個尼斯的花店數不勝數,去晚了自己想要的花材可能就沒了。
她下樓時鐘聞還在睡,被子蒙著頭,像是一團填充物。陳覓雙在桌子上寫字條,想跟鐘聞說一聲自己去了花市,可能會比平時開店的時間晚一些回來,他可以把門打開,也可以完全不用管。結果她從筆筒里拿筆時不小心帶出了另一支筆,摔在桌上“啪嗒”一聲。
聲音倒也不算太大,但陳覓雙還是打了個激靈,下意識看向沙發,果不其然,鐘聞翻了個身,腦袋從被子下面露了出來。
“幾點了……”鐘聞扭頭看見她,愣了愣,還沒有徹底清醒,卻已經在摸枕頭下面的手機了。
“才五點,你繼續睡,我出去一下。”
“你去哪兒啊?”
鐘聞這下倒是困意沒了大半,一蹬腿坐起來,頭發翹得亂七八糟的,配上懵懂的眼神和身上穿著的卡通大T恤,看起來像是只有十七八歲。
“花市。”
“你等我十分鐘,好不好?”說著,鐘聞已經要往衛生間跑,“我也想去。”
“你去干什么啊……”
不等陳覓雙拒絕,衛生間的門就“啪”的一聲拍上了,從里面傳來聲嘶力竭的保證:“就十分鐘!”
陳覓雙嘆了口氣,走到沙發旁,把他的被子疊好,又用吸塵器吸了吸周圍,連同枕頭一起拿回了樓上。
還真的差不多十分鐘,鐘聞就出來了,陳覓雙一看到他就愣住了,之所以這么快。是因為他大概只是刷牙、洗臉,把頭發理順了,其余的絲毫沒有改變。
“我們走吧!”他的精神倒是恢復了。
“你不換個衣服?”
陳覓雙看著他的T恤和到膝蓋的寬松短褲,露出了一言難盡的表情。
“我這衣服可以出門的啊,平時我都是這樣上街的,走吧。”鐘聞完全沒有領會她的意思,容光煥發得好像這身衣服是他特意搭配的似的。
兩個人就這樣出了門。陳覓雙但凡出門就會精心裝扮,雖然她的衣服款式都是以素雅為主,但看得出是用了心的,也有自己的風格。而鐘聞這樣一副打扮跟在她后面,很像老師帶著問題生,或者大姐頭帶著腦子不太好的小跟班。
陳覓雙有一輛小型商務車,平時放在車庫里,后備廂的空間很能放東西,有時候做場地布置時也會借出去,好歹能減少些預算。鐘聞看著她輕車熟路地開車,思考自己什么時候才能過上這樣的日子。當然,如果他想買車,父母估計會出錢,但那不一樣。
他想和陳覓雙相配,重點根本不是一套房子或是一輛車,他至少要做個有用的人。
“為什么你要自己去啊,讓他們給你送來不就好了?”鐘聞問。
“有一些常備的花可以讓他們送,但我剛接了一個婚禮布置,新娘對手捧花有自己的要求,想要特別一點的,所以我要做幾個給她看一下。而且今天下午也要上課,所以就自己來買一些。”
“可是好辛苦啊,你睡得也很晚……”
“生活總是免不了辛苦的,你在工作上不辛苦,也會在其他地方辛苦。所以做一份自己喜歡的工作,還是值得的。”借著拐彎,陳覓雙瞄了鐘聞一眼,“你回去以后也好好想想自己究竟喜歡什么樣的工作吧。”
鐘聞知道陳覓雙所說的回去是回國的意思,他暗暗計算時間,神色沉寂了下去。
“我不知道啊,我之前的工作是家里安排的,他們讓我考證,讓我去上班,我就去了。到那里才發現其實也用不上我的專業,每天就是在車間里溜達溜達,弄弄報表。”鐘聞將臉扭向窗外,一棟恢宏的巴洛克風格的建筑從眼前滑過,提醒著他此刻是在離家很遠很遠的地方,“大學同學還都挺羨慕我的,廠子效益好,是鐵飯碗,根本不用擔心以后。在他們看來,穩定、清閑、有熟人罩著,就是最好的工作了。”
“是很好啊……”
鐘聞被陳覓雙的接話搞得一愣,突然也恍惚起來,他撓著后腦勺琢磨,說起來確實是很好啊,再找新工作也未必有這么好的,“咦,那我為什么辭職啊?”
陳覓雙笑了一聲:“可能是你對自己的人生還是有想法和期待的,所以多去嘗試嘗試,也許會找到你自己喜歡的。”
“可是我年紀也不小了,再浪費時間會不會一輩子一事無成啊?你大學畢業的時候是不是就把以后的事情都想好了?”
他居然在她面前說什么年紀也不小了,這孩子神經是有多大條,陳覓雙在心里默默地嘀咕。只是同時她也意識到鐘聞是在拿她當比較對象,從而感覺到了壓力,她搖搖頭說:“每個人的情況不一樣,沒必要比較。我會干這行是因為家庭熏陶,我父親就是花藝師,我從小就被送去學畫畫,跟著父親耳濡目染。所以認真說起來,我也是聽家里安排而已,只是我從中找到了樂趣。你只要找到了自己喜歡的、擅長的事情,無論賺多少錢,能踏踏實實地過日子,就是很好的一生了。”
“不夠。”鐘聞突然冒出一句。
“什么?”
“如果你要找男朋友,肯定還是要找旗鼓相當的吧。起碼要有自己的事業,不會拖你后腿的那種……你才會考慮吧。”
陳覓雙也不是不清楚鐘聞是在給她下套,但真的認真去想這個問題時,答案是一片空白。她的人生才是真正的不由自主,從小到大,她對未來都沒有設想,因為父母都給她安排好了。她從來沒想過二十歲以前的愿望清單、三十歲以前的愿望清單,因為超出父母的想法就是無用的。她更沒設想過親密關系,從未追過星,上學時也沒談過戀愛,因為父母教育她不要把時間浪費在不值得的人和虛無的事情上,婚姻只要一些條件對等,加上互相尊重,就能穩定持續。
“或許吧……我不清楚。”陳覓雙將問題拋回去,“你覺得呢,戀愛需要所有條件都1:1嗎?”
“我是覺得就算所有條件都1:1,如果我不喜歡那個人,也沒辦法和她在一起。如果我喜歡她……”鐘聞看著陳覓雙,“就算1:0.5,甚至更懸殊,我也愿意。但我覺得正常情況下,喜歡一個人是會想要為了她,將0.5變成1.5吧。”
從鐘聞嘴里說出這種聽來很有道理的話,陳覓雙有點吃驚。她轉了一下頭,正撞上鐘聞炙熱的目光,她居然被燙得心里一縮。
所幸已經到了地方,停好車之后陳覓雙馬不停蹄地朝花市走去。天還沒有徹底亮起,海邊的天空泛著一層淺淡的青紫色,視線朦朦朧朧,將一切都襯得很溫柔。鐘聞突然想,他在臨走前,要拉著陳覓雙和他去看一次日出。
尼斯的花市雖比不上巴黎的大,但品類也算齊全。在花市里亮出花藝師的證明會有專門的接待員負責,價格也會相對好談一些。陳覓雙在花市里有熟人,一個個子很高的外國女士一見她就熱情地打招呼,鐘聞原本以為會有擁抱,誰知那位女士卻在近前停住了,只是伸手在陳覓雙的手臂上拍了拍。
“哇,這次居然帶了男朋友一起來?”女士用法文說。
“不是男朋友。”陳覓雙也用法文回,“只是……房客而已。”
女士顯然不全信,笑得意味深長,卻沒有再問,而是轉回正題,問她今天需要什么。
鐘聞伸出食指在陳覓雙的背后偷偷戳了兩下,小聲問:“她說什么啊?”
“她說你的T恤好看。”
陳覓雙很是順嘴地誆他,鐘聞低頭看了看胸前的卡通圖案,倒是很認可。
買了非常多的花草,陳覓雙是按照腦子里已經有的大概雛形來挑選的,完全可以按照色系劃分,有白色系、香檳色系,以及微粉的過渡色系、藍紫色系,還有各種綠色系。她挑完就遞給鐘聞,鐘聞很快就抱了滿懷,快要看不到路了。
花朵鮮有味道刺鼻的,但一大堆混在一起,擺在鼻子下面,還是有點上頭,鐘聞沒忍住打了個大噴嚏。陳覓雙回過頭,看到他快被花淹沒的樣子,這才意識到自己讓他拿得太多了。
但是他那副傻里傻氣的樣子,真的很有趣,陳覓雙沒忍住笑出了聲。
真好,鐘聞腦子里只有一個非常俗套但又非常準確的形容——她笑得比花都好看。
買好花回去,把店門打開,將日常工作做完,陳覓雙就開始在二樓的大桌子前做新娘捧花。婚禮在戶外草地上舉行,外景需要布置成典雅型的,用金色的框架做出幾何空間感,主要用白玫瑰和含苞的白色重瓣毛茛,芯里會有一點粉透出來,再加上很多綠植,在框架上做出自然的藤蔓垂墜感。因此新娘的手捧花顏色要顯眼一點,但又不能太跳脫,還是要融入整體風格。新娘不喜歡那些簡單的玫瑰花球,想要新鮮一點,因為婚禮上沒有丟捧花的環節,所以造型上可以有所突破。
鐘聞想起他們還沒吃早飯,獨自去廚房煎了一點香腸,煮了一點麥片,端出來放在桌上,說:“吃一點吧。”
“你先吃,我等一下。”
陳覓雙沉浸在手上的工作中,頭都沒有抬。鐘聞坐在她的旁邊,安靜地喝著麥片,看她非常迅速地將那些他叫不出名字的花和葉子湊在一起,然后呈螺旋狀往外圍添加。神奇的是,底下的花枝自然而然地盤在了一起,且非常緊密,只要拿膠帶或是絲帶綁住,再剪掉下面過長的枝,就是一個花捧了。這個花捧是自然風的,少用大朵的花,多用小花和半開的花朵,比如桔梗、羅蘭、小飛燕等,搭配大量綠色,比如夕霧草、黑種草、小手球等,看起來像一捧春天。
在鐘聞看來,已經很好看了,陳覓雙還在上上下下調整花束的弧線,剪掉過于分散的綠色,追求精益求精。然后她起身去找了一只漂亮得像水滴一樣的淺口盤,放了水,將捧花放了上去,簡直就是一個精美的盆景。
他還以為她終于能安穩地吃飯了,結果她停都不停地又去拿了幾根柳條的枯枝,眼見著就要進行下一個項目。鐘聞忍不住了,拿叉子叉了塊香腸,直接遞到了她的嘴邊:“吃!”
陳覓雙下意識地向后仰頭,躲了一下,但她躲一點,香腸就逼近一點。她扭頭看了一眼鐘聞,鐘聞噘了噘嘴,一臉誓不罷休的堅定。陳覓雙內心有所掙扎,但最終還是小心翼翼地不碰到叉子,只將香腸咬了下來。
這大概是她能自己吃飯之后,第一次吃別人喂到嘴邊的東西。
“好了,好了,我吃。”
眼見著鐘聞還想故技重施,陳覓雙只好妥協,主動吃起了東西。鐘聞這才滿意,托著腮等她吃完再收拾餐具。她一低頭,側面的長發就會向前垂,雖然很長,不會掉進碗里,但會擋住大半張臉,影響鐘聞看她。于是鐘聞伸出手去,幫她把頭發綰到了耳后。
他的指尖劃過耳郭的剎那,陳覓雙脖子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握著勺子的手也僵住了。和別人肢體接觸的不適,會在她的身上持續很久。
“怎么了?”她的停頓太明顯,鐘聞看了出來,有些委屈地將手攥成拳頭,“你就那么討厭我嗎……”
“不是你的問題,我不太習慣肢體接觸。”
“可是Amber就可以啊!為什么?”
白天的陳覓雙不是很愿意回憶Amber,對她而言,Amber就像是一個偶爾會在深夜的街上遇見的陌生人,沒遇見的時候不會想起來。同時認識她和Amber的人之前是不存在的,至少她還沒遇見過,可現在,鐘聞就在她身邊。
“我不知道,也許是喝醉了吧。”
“我覺得不是。”鐘聞說得斬釘截鐵,“我覺得Amber喜歡我,可你不喜歡我。”
陳覓雙還以為鐘聞會有什么像樣的發言,結果讓人啼笑皆非,她無奈地搖頭說:“我沒有不喜歡你。”
鐘聞立刻接話:“那你就是喜歡我嘍?”
“我……”
繞來繞去,陳覓雙發現自己被鐘聞套住了,決定不再搭理他。
但鐘聞心里有點喜氣洋洋,至少陳覓雙是不討厭他的,不討厭到喜歡之間的路途終歸會短一些。
之后陳覓雙又做了一個扇形和一個瀑布形的手捧花,用枝條和自己剪的碎網格拼湊出一個半弧形的框架,再用香柳葉編織打底,然后將顏色優雅的花園玫瑰高高低低地插在上面,再加上尤加利葉和銀葉菊之類的配草。也嘗試著干脆用燦爛的顏色,讓花朵從新娘的手上向前傾斜下去,底部逐漸變小,視覺上就像是有花朵要從新娘的婚紗上流下來一樣。
她工作的時候非常專注,眼睛灼灼放光,會有比平時更多的微表情,有時會因為擺對了一朵花的位置而兀自笑起來。鐘聞喜歡看她工作時的樣子,也許從個性上講,鐘聞和Amber更合得來,Amber能給他更多接近她的機會,可他此時確定自己更喜歡的是面前這個擁有更多時間的陳覓雙。
準確地說,他喜歡全部的陳覓雙。哪怕Amber再不出現,哪怕陳覓雙一直抵觸與人親近,那也沒關系,在他眼里,這些不完美都是完美的。
等他們吃完午飯,學插花的人陸續到了。陳覓雙的插花課比較系統,每周都有不同的主題,這次的主題是中式盆插。早上她特意買了一些梅花、蘭花、蓮花,以及非常多的枝條花材。但她并不強制用什么花,因為這些學插花的人,很少是要從事這個行業的,大多只是為了陶冶性情,添點生活趣味,開發他們的創造力才是最重要的。
她先做了一個標準示范,在素凈的白色淺口盆的一端插上劍山,從傘形繡球中截取一段枝條,是一個開口非常大的“V”字,長的那一邊朝空白的那一側伸去,另一側只留很小的一塊用來平衡視覺,然后修剪掉多余的花朵、葉片和枝丫。然后她又挑選了一枝三頭的嘉蘭,直直地插在“V”字的中心,其中那朵最高的嘉蘭開得也最妖嬈。但中間看上去還是太空,她又試著拿更多嘉蘭比了比,但嘉蘭是百合科的植物,花瓣反卷就顯得更細,自帶空間感,放多了會顯得零碎,于是陳覓雙拿了幾朵和嘉蘭同色系的多頭玫瑰插了進去,立刻填補了空白,核心顯得非常扎實。整體上高、中、低錯落有致,加上延展的寬度,構圖很協調。最后陳覓雙又拿了幾片鶴望蘭的葉子鋪在所有花材的下面,作為過渡和烘托。
“中式盆插的基礎一般來說是三主枝,第一條就是延伸出去的這條。”陳覓雙指了指傘形繡球,“要選擇有力度、有韌性、能夠作為主題的。第二條和第三條高矮要留意,它們集中在這一側,主要是為了構圖的協調和作品的豐滿,注意不要太旁逸斜出。枝條也可以用花來替代,想象力最重要。”
她講課是用英語,遇見英語不太好的學生,會再用法語解釋一下。她站在長桌的一側,陽光從她背后的窗子灑進來,將她勾勒出一圈毛邊。鐘聞坐在離桌子很遠的椅子上,但是在她的正對面,這期間她的眼神從未在他身上停過,他覺得此時此刻的陳覓雙,看上去遙遠得好像天使一樣。
陳覓雙和他生活在完全不同的世界,可他固執地卡在了她的門口不肯走,離簽證到期沒幾天了,他還能找到什么理由呢?
等到學生們開始自由創作,地上就陸陸續續掉落了葉子、花朵,還有一段段枝條。鐘聞蹲在地上,慢慢地移到了桌子下面,原是想稍稍收拾一下,結果一根非常柔韌的帶有一點花苞的枝條吸引了他的注意,不知不覺間他就玩了起來。
陳覓雙圍著桌子轉圈,看每個學生的作品,解答他們的問題,余光瞥見鐘聞隔一會兒就鉆到桌子底下撿點什么,又閃到一邊鼓搗,行為和倉鼠有一拼。她還挺想看看他在干什么的,結果剛要過去,就有學生叫她。
一直到把學生都送出去,陳覓雙回到樓上打算收拾,鐘聞突然從她背后閃現,將他做的亂七八糟的花環戴在了她的頭上。
陳覓雙嚇了一跳,下意識伸手去摸,結果摸到了他的手背,又倉促地放下了手。
鐘聞完全沒在意,繞到陳覓雙的前面看,笑得捂肚子。他的花環戴起來不像公主,反倒像是和吉普賽人沾點親戚。
“你剛才就在干這個啊?”陳覓雙想摘下來看看什么樣子。
“等一下!”鐘聞舉起手機,“我要拍一張。”
“不要。”
“給我拍一張做紀念嘛!”
紀念這個詞總是有點分量的,足以將她的手壓下去。她站在那里,有點不情不愿,也沒做什么表情,但凝視鏡頭的時間已經足夠鐘聞按下快門了。
“回去我要給他們看,這就是我喜歡的人。”鐘聞喜滋滋地看著照片。
這不是他第一次說喜歡,卻是陳覓雙第一次聽了進去。她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問:“你不覺得拿這張照片給人看很奇怪嗎?”
“有什么可奇怪的,這只能代表我喜歡的人隨便拍拍都漂亮!”
鐘聞的嘴,騙人的鬼。明知道這點,陳覓雙還是笑出了聲。
趁著鐘聞沒注意,陳覓雙把花環拿到了樓上,掛在了衛生間門外的掛鉤上。睡前她開著一盞夜燈,靠在床頭,一直看著它。
距離鐘聞簽證到期還有幾天,她算得清楚,但也許他在那之前就會離開。到那天,她應該會覺得松一口氣,應該會慶祝生活回到正軌吧。
可是,她會嗎?
為什么現在她會覺得鐘聞的離開是一種變數,而他的存在才是理所應當的呢?
離最后時限還有十天的時候,鐘聞已經買好了機票。他沒和陳覓雙說,不知道怎么開口,也不知道她是否在乎。
簽證逾期滯留不是小事,再說如今他身上也沒有多少錢了,走是必須的。但走了是否還能回來,鐘聞說不好,畢竟法國還是很遠的。
在異國他鄉的短暫旅途中遇見喜歡的人,真是件浪漫而又悲傷的事。沒有感情不害怕時間和距離,異國戀的成功率總歸還是低的,即使成功了也要經歷很多艱辛,承受很多心酸。這些鐘聞都懂,可他怎么還是讓自己走到了今天這個地步呢?
如果當初他沒有從機場折返,現在是否已經釋懷了呢?
不行——鐘聞了解自己,他是那種想買一樣東西,即便當時沒錢沒買到,在多少年后也一定要得到的那種人,他會鉆牛角尖,他不會放棄。
可是陳覓雙是人,不是某樣可以用價值衡量的物件,不是給他時間他就能得到的。鐘聞不知道自己還能為“不放棄”做出怎樣的努力。
“鐘聞,你能幫我個忙嗎?”放下一通電話,陳覓雙突然喊了他一聲。
“好啊!”
鐘聞本來對著手機上的航班時刻表發呆,聞聲立刻抖擻精神跑過去。
“有位太太讓送幾枝紫色的海芋過去,離得非常近,你去送一趟吧。”
“沒問題。”
海芋的形態比較單調,需要用一些配草豐富一下,陳覓雙將花配好,底部都斜著剪了一刀,先用繩子綁了一下,外面包上紙再拿絲帶纏好。她把花交給鐘聞,又在他手機上發了導航,細細叮囑:“打電話來的是個上年紀的女士,但無論年紀多大,你都要叫Mrs。這位女士叫作Mrs. Moran,不要叫錯。”
“好,我知道了。”鐘聞小心翼翼地抱著花,就要出門。
“還有。”陳覓雙又叫住他,“最好不要進門,在門口把花給人家就好。如果人家邀請你進門,讓你幫忙放進花瓶里,你就把外面的紙打開,將花束原封不動地放進花瓶里,下面的繩子我留出來很長的一段,你可以放進去再解開。”
“好。”
“噢,對了,帶上零鈔和刷卡機。”陳覓雙又數了足夠的零鈔,把機器檢查好,交到他手上,“要是嫌走路累的話,可以去隔壁借單車……”
“好了!”鐘聞哭笑不得,心想再這樣下去,他出不了門了,“你就相信我一下嘛,這種小事我是沒問題的!”
陳覓雙也覺得自己啰唆,一般她不這樣的,突然醒悟過來有點難為情。她嘆了口氣,強迫自己放松,擺了擺手說:“那快去吧。”
“等我回來!”
鐘聞抬手蓋在陳覓雙的頭頂,表面輕松自然,心里其實是壯了二百分的膽子。陳覓雙眼皮剛一抬,他就立刻收回了手,叫著“走了走了”,撒腿就跑。
“慢點,當心花!”
話音未落,人就已經沒影了,陳覓雙無奈地搖了搖頭。
被人觸碰,尤其是頭發和臉,那種刺刺的感覺并沒有存在太久,甚至還來不及捕捉就消失了,這讓陳覓雙自己都有一點驚奇。
其實送花這種事,她有專門的接洽,根本不用讓鐘聞去。但一是離得很近,比較省時間;二是她看得出來,隨著離開的時間越來越近,鐘聞的情緒越來越低落,話也沒有從前多了,她想讓他出去吹吹風。
離別是必然的,陳覓雙明白,只是她不愿意多想。因為鐘聞終歸還是改變了她的生活,至少有他在的這段日子,Amber再沒有出現過。
其實只是多了一個人而已,空白時間怎么就被填滿了呢?她并不會和鐘聞談太多私事,探討有關情緒的話題,基本上她都是在用沒什么營養的話,來應付鐘聞沒什么營養的話。
可竟不覺得無聊,反而像是給時間上了加速器。
可惜加速器失效后,她終歸還是要回到原先的生活。
送花的地址很好找,雖然位置比較僻靜,但不是一棟房屋的某一間,而是很大的獨棟,大門旁就掛著街名和門牌。這房子外觀很古老,有不少破角和裂痕,墻上爬滿粗壯的藤蔓。鐘聞知道這種房子要么是祖傳下來的,要么就很貴。
他在門前檢查了一下花,還整了整衣服,才按了門鈴,邊按邊用英文喊:“Mrs. Moran,你訂的花。”
等了好一會兒,里面才傳出聲音:“門沒關,進來吧。”
人家讓進,他也沒辦法,鐘聞有些小心地推了個門縫,往里張望。門推開后是一條很深的走廊,他看到一個老奶奶坐在輪椅上,在幾步開外正對著他。外國人的年紀不好估計,但鐘聞覺得這個老奶奶怎么都得七十歲往上了,雖然氣質非常好,但臉上的褶皺多得有點嚇人。
“你訂的花。”鐘聞往里走了兩步,再次停住。
“跟我來。”老奶奶掉轉輪椅,拐了彎就進了客廳,鐘聞只能跟著,見她指著壁爐上一個細長條的玻璃花瓶說,“你幫我放進去吧。”
鐘聞在花瓶里裝上水,按陳覓雙說的,小心地攏著花束底部放進去,確認散得不厲害,才拽掉陳覓雙系的繩子。
“好了……”他回過頭,打算告辭,卻發現老奶奶從冰箱里取了一瓶類似橙汁的飲料,給他倒了一杯。
法國這邊水質不好,家里就算裝過濾器,也還是逃不過喝瓶裝水,而且他們喜歡喝冰水,冰箱里大半空間都堆滿了水和飲料。鐘聞下意識說了“謝謝”,卻不知該不該喝,他沒有這方面的經驗,印象里的快遞員好像并沒有什么機會喝收件人家里的水。
就在他猶豫的片刻,突然的一聲貓叫嚇得他一激靈,一下躥出老遠。他這才看見沙發上趴著一只純黑色的貓,和沙發上的黑絲絨毯子顏色一致,剛才他完全沒注意。
貓跳下沙發,跳上老奶奶的膝頭,老奶奶笑著撫摸它,對鐘聞說:“Cassie不太喜歡男士,不要介意。”
“沒、沒事……”鐘聞抽了抽嘴角,努力保持鎮定。
“坐下喝口水吧,我知道店在哪里,只是我身體不好,走不了那么遠。這一路走來,也有點累吧。”老奶奶舉了舉自己的那一杯,“就當陪一陪我這個可憐的終年找不到人說話的老人吧。”
“你還年輕著呢,Mrs. Moran。”
鐘聞還是在沙發上坐了下來,反正他也口渴,冰鎮飲料不喝白不喝。
這飲料之前鐘聞也買過,熱帶水果的氣味很重,聞上去是紅西柚、番石榴和菠蘿那種刺刺的味道,他不是很喜歡。不過他還是端起了杯子,只抿了一小口,就察覺到不對勁。
倒不是嘗起來不對勁,而是越聞越不對勁。可是具體哪里有問題,鐘聞也說不上來,他之前只喝過一次,只是覺得在水果的甜膩中隱藏著一絲不應該屬于飲料的氣息。
“Mrs. Moran,我能看一下你的冰箱嗎?”鐘聞試著開口。
“完全可以。”
于是他站起來走向冰箱,看到側面碼著各種瓶子,這種飲料有兩大瓶,一瓶沒開封,另一瓶還有一多半,顯然他這杯和Mrs. Moran自己那杯,是從還有一多半的這瓶里倒出來的。鐘聞擰開聞了聞,容量多的情況下他聞起來更清楚,這瓶飲料里有一種奇怪的苦味,說草藥味有點嚴重,但至少是青草的澀味。他又擰開另一瓶未開封的,發現那瓶并沒有這個問題。
他的第一反應是看賞味期限,結果發現還有很長時間才到期。
“奇怪……”他嘟囔著回過頭,正好看到Mrs. Moran在喝那杯飲料,于是脫口而出,“等一下!先別喝!”
Mrs. Moran做出被他驚嚇到的夸張表情,把杯子舉得高高的。
“是這樣的,我覺得你的這瓶飲料有問題,但我不確定你會不會理解我在說什么。”鐘聞覺得憑自己的語言能力說不明白,他掏出手機用軟件翻譯,雖然也不太準確,但至少能翻譯出一些意思相近的語句,“我的嗅覺比普通人要好一點,我覺得這瓶飲料氣味不對,你是從哪里買的,讓他們聯系一下廠家,看看是不是有什么問題。在確認以前,你還是別喝這瓶了吧。”
認真說起來,鐘聞沒有任何證據,不相信的人肯定會以為他是小題大做,但Mrs. Moran只是略顯遲疑,緊接著就對他說:“既然如此,你把我冰箱里所有的液體都打開聞一下吧。”
“你確定?”鐘聞有點詫異。
“當然。”
鐘聞只好再次打開冰箱,把里面的所有瓶子都拿出來,一個個擰開聞。在他記住了剛剛那種異樣的味道之后,再聞到時他一下就能辨認出來。更奇怪的事情發生了,鐘聞在幾種不同的飲品里都聞到了這種味道,有的飲料本身味道淡一點,它就濃一點,倒是不難聞,是很自然的藥草香,不知道的還以為是飲料自帶的味道。但這種味道絲毫嘗不出來,過度的甜會遮蓋掉一切,大概也是因為這樣,所有的瓶裝飲用水里都干干凈凈,一點異味都沒有。
事已至此,鐘聞不得不往復雜又可怕的方向去想了。如果只有某一瓶,哪怕是某一個種類有問題,他都會覺得是偶然事件,或是產品批次的區別。可是從不同品牌、不同類型、不同味道的飲料中,都能聞到同一種異味,并且分布得很平均,差不多是兩三瓶中就有一瓶,這明顯是人為所致了。
“我聞著這幾瓶都不太對勁,但我的鼻子不是精密儀器,我也不能保證,而且我不知道里面究竟是什么……”鐘聞一臉為難,“Mrs. Moran,這些都是在哪里買的呀?”
“你能再幫我個忙嗎?”Mrs. Moran沒有回答,而是操作著輪椅從一個抽屜里拿出幾張大鈔,推到了鐘聞面前,“你幫我把這些都拿出去扔了,不管是你聞出來的,還是沒聞出來的,然后去超市里買一模一樣的填進冰箱。這些錢應該足夠了,剩下的就當是感謝你的。”
這不過是舉手之勞,鐘聞肯定是會幫忙的,只是他越琢磨越覺得不安,一再問:“真的沒問題嗎?”
Mrs. Moran搖了搖頭,笑得諱莫如深,卻又有些凄涼。
無可奈何之下鐘聞只得照辦,他先去超市買了新的飲料和水,填進了Mrs. Moran的冰箱,然后拿袋子將之前的那些裝好,準備提出去扔掉。就在這時,Mrs. Moran再度叫住了他:“孩子,我是第一次見你,卻很喜歡你。如今像你一樣愿意去管別人事情的年輕人越來越少了,我相信你說的話,雖然我什么都聞不出來,但你沒有騙我的理由。只是今天的事除了你和我,就不要再讓其他人知道了。”
鐘聞有一種強烈的感覺,Mrs. Moran知道真相是什么,但她選擇不聲張。作為外人,鐘聞沒有發言權,他只能點頭,臉上卻還是現出擔憂的神色。
“你不用擔心我。”Mrs. Moran笑起來,能讓人想象到她年輕時的美麗,“我本也沒有多少年可活了,但你今天幫了我,我是個懂得感恩的人,所以我要照顧下你的生意。我這屋子里死氣沉沉的,你們店來幫我做一下整體花藝的設計吧,包括我后面的院子。之后你有空就來幫我打理一下花,陪我說說話,幫我填補一下冰箱,我會付小費的,如何?”
聽到自己幫陳覓雙攬了生意,鐘聞立刻樂開了花,頭點得異常干脆,豎起大拇指說:“沒問題!”
從Mrs. Moran家出來,鐘聞提著兩大袋子的液體,堅持了沒多久,手就勒得受不了了。他只好一瓶瓶倒進下水道,但以防萬一,空瓶子沒敢亂丟,想著回去再用清水涮涮。
手里的最后一瓶,正好是他喝過的那瓶,鐘聞心里一動,突然停了手。
走到陳覓雙的店門口時,剛好撞見她向外張望,鐘聞咧嘴笑:“想我了吧!”
“怎么這么慢?”陳覓雙臉上寫著“懶得理你”,轉身往樓上走。其實剛剛她一直在門口徘徊,強忍著給鐘聞打電話的沖動。
她覺得自己該相信鐘聞,送花這點小事應該不會出問題,而且就算有什么問題,她打電話催促也只會火上澆油。但時間確實長了點,她突然意識到原來等待也會讓時間變得有意義。
關鍵在于,不是等待一個遲到的生意伙伴,而是等待一個心里記掛的,希望能再見到的人。
“我跟你說,今天我遇見了一件很奇怪的事。”
進屋連喝了兩杯水,鐘聞就忙不迭地和陳覓雙講起剛才發生的事情。他說得眉飛色舞,就像在講一個精彩絕倫的故事,可陳覓雙聽著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鐘聞做的是對的事,卻可能攪入麻煩。如果是陳覓雙,她將花放好,就會立刻離開,無論如何她都不會坐下。這樣她能避免很多麻煩,卻也會錯失很多緣分。
“你不要那么擔心嘛,結果是好的啊。”鐘聞伸出食指想去戳陳覓雙的眉心,而這一次陳覓雙反應了過來,先一步向后躲了一下,鐘聞的食指和拇指圈起來,在空氣里彈了一下,“先解決工作,把錢賺到嘛!”
“讓你總去陪她,你不嫌煩嗎?”
“她只是個孤單的老人,腿腳不方便,我偶爾去幫她采購些東西,不麻煩的。而且……”鐘聞從袋子里把那半瓶飲料拿出來,放在桌子上,托著腮問陳覓雙,“這個你是怎么想的?”
陳覓雙擰開瓶蓋聞了聞,也聞不出異樣,她微蹙著眉問:“你確定真的有什么嗎?”
“反正……不太對勁。”
“你清楚地知道自己現在在懷疑什么嗎?”自從聽鐘聞說完,陳覓雙始終面色凝重,“如果照你的猜測,這可能是一起刑事案件。”
鐘聞拿手指蹭了蹭鼻尖,卻帶著一點笑意:“你看,你很了解我嘛!”
“別鬧,說正經事呢。”
“啊呀!”
鐘聞突然一拍桌子站了起來,一臉驚恐。陳覓雙被他嚇得聳肩,緊張地問:“怎么了?”
“我答應過Mrs. Moran要保密的!”
陳覓雙捂著額頭,哭笑不得:“你都已經說這么久了,才想起這個?”
“算了。”鐘聞重新坐下來,“反正她說的是不能告訴其他人,你不算其他人。”
陳覓雙有點想問“那我算什么人”,但她能猜到鐘聞會怎么回答,真要給他機會說出口了,她又會不知所措。最終她還是轉移話題:“如果你真的心存懷疑,那就拿去檢驗一下,看看里面究竟有什么。”
“你認識這樣的機構嗎?”
“我不認識,不過有人應該認識。”
說著,陳覓雙已經拿起了手機,在她給鄺盛撥出電話的前一秒,鐘聞突然明白了她要做什么,猛地抓住了她握著手機的那只手。
“你要打電話給那個律師,對不對?”
“對啊。”陳覓雙無法忽略手上的力度,想保持鎮定,眼神卻止不住往下飄,“他是律師,肯定認識這樣的機構,這樣比較方便。”
鐘聞仍舊扣著她的手機,頭向前伸,緊盯著她的眼睛,臉上出現各種微表情,好像要從她臉上看出什么一樣。陳覓雙從來沒見過能直視別人眼睛那么久的人,或許是她做不到,所以也很少觀察別人。
她真的很少能單純地和一個人進行直接又毫無意義的眼神交流這么久。
其他人的微表情也這么多嗎?陳覓雙忍不住想。
“就只是朋友?”鐘聞終于開了口。
陳覓雙愣了愣才反應過來,他應該是指她和鄺盛。她轉動著手腕,無奈地說:“只是朋友,可以放開了吧?”
鐘聞緩緩移開了手,卻仍然保持著警惕的狀態,就像一只第一次獨自獵食的小豹子。在情敵問題上,他的直覺同樣是靈敏的,鐘聞只見過鄺盛一次,就確定鄺盛一定對陳覓雙有意思。不過他姑且相信陳覓雙,所以更要嚴防死守。
“就是這樣,不麻煩吧?那好,回頭我給你送過去。”陳覓雙當著鐘聞的面給鄺盛打電話,簡單地說了下情況,只說是一個認識的人覺得飲料喝起來不太對勁,所以想驗一下。做律師的自然認為是準備索賠,絲毫沒懷疑就答應下來,結果鄺盛又突然說:“我晚上去接你吃飯,到時候你順便給我就行。”
陳覓雙下意識看向鐘聞,只覺得有一束強勁的目光向她砸來,她喉嚨一緊,莫名有種心虛感,趕緊和鄺盛說:“我最近真的有點忙,改天吧。回頭我讓人把東西送到你的律所去,謝謝。”
鄺盛不是個被拒絕了還會一再勉強的人,通話就這樣結束了,一句多余的寒暄都沒有。見陳覓雙放下手機,鐘聞反倒有些意外:“這就完了?”
“不然呢?”
“這個男的好無聊啊!”
“你以為誰都像你一樣話多?”陳覓雙白了他一眼,飛快地在便箋紙上寫下了鄺盛律所的地址,“行了,你拿去交給前臺,說是我要送的。”
“我去?”
陳覓雙作勢就要收回便箋:“那我去吧。”
“我去我去!”
鐘聞趕緊搶回便箋,抱著瓶子,飛也似的往外跑,好像生怕陳覓雙后悔。
“等下!給你車鑰匙,開車去啊!”陳覓雙追出去丟給他車鑰匙,目送著他將車開走,才算踏實。
房間里陡然安靜下來,陳覓雙這才意識到鐘聞在時有多吵。明明只多了一個人,他的存在感卻像是某種可捕捉的頻率,輻射范圍巨大,帶來持續的躁動。他一離開,唰地一下,一切都消失了,一點痕跡都不留。
陳覓雙竟然有點不習慣,有鐘聞在和沒鐘聞在的反差如此之大,在她心里掀起了難以平息的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