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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華氏溫度

  • 這世界全部的漂亮
  • 默默安然
  • 10341字
  • 2022-07-01 10:01:37

從機場出來時天色已經(jīng)漸漸昏沉,鐘聞坐在計程車里,看著遠方天空上一抹不愿退去的緋紅晚霞,感覺它很符合自己現(xiàn)在的心情,輕盈、奇妙,像是包裹著無數(shù)又冷又熱的火苗。

生活一向順遂又無趣的他,從未有過如此跳躍的心理體驗。

刺激又迷人。

他又回到陳覓雙住處門口時天已經(jīng)黑了,但法國人的夜晚來得晚,他們習慣八點以后才吃晚飯,街上甚至比白天還熱鬧。只是陳覓雙的店又關(guān)門了,鐘聞下車仰頭看,所有窗子都黑著燈,身后的司機已經(jīng)取出他的行李箱,馬不停蹄地開走了。

又去哪里了呀——鐘聞噘著嘴想,會不會又和白天那個男的一起出去了?他坐在自己的行李箱上望著街上來來往往的人,覺得自己就像個門神。他試著理智分析了一下,下午那會兒陳覓雙剛和那個男的分開,如果晚上又約了見面,何苦要回來一趟。

鐘聞想到了另外一種可能,準確地說,是另外一個人——Amber。

他決定去碰碰運氣,主動出擊總比被動等待來得高效,人家不都說越努力越幸運嗎!

只是想去找人,拖著行李總歸礙事,城區(qū)里面的路又不方便拖箱子,鐘聞一時找不到寄存的地方,正發(fā)愁時,一抬頭就看見不遠處有一家租車公司。他二話不說跑過去,比比畫畫和人家說要租一輛最便宜的車。

接待的人滿口答應,給了他一個很優(yōu)惠的價格,只是鐘聞見到車時有點傻眼,那是輛上市時間很長,外表破舊,內(nèi)部空間十分狹小的小轎車,他懷疑整個租車公司僅此一輛。他把行李放進后備廂,坐在駕駛座上嘗試發(fā)動,車子發(fā)出奇異的抖動,然后熄火了。鐘聞一臉茫然地望向窗外租車公司的人,那人還特別幽默地給他加油。

鐘聞暗暗想著自己是不是被坑了,好在第二下發(fā)動了。他開著這輛小破車,帶著自己的全部家當,在尼斯這座不大的城市里尋找著陳覓雙。他先去了老城區(qū)的酒吧,包括之前遇見Amber的那家,都沒找到人。陳覓雙是很好認的,但Amber戴什么樣的假發(fā),化什么樣的妝,鐘聞就不確定了,因此他只得看到一個亞洲女孩就仔細瞅,幾次被誤會成他要搭訕。

之后鐘聞又去了海岸線上的酒吧一家家找,在一家爬滿植物,猶如熱帶雨林的酒吧的天臺上,他看到一個金發(fā)女郎趴在欄桿上,手里舉著杯花花綠綠的飲品,望著遠處優(yōu)美的海岸線。從背影看,她一點都不像陳覓雙,甚至都不像之前看到過的Amber。她穿著一件類似睡袍的暗紫色裙子,直墜腳踝,面料也是絲綢質(zhì)感的,泛著奇詭的光,長長的金發(fā)披散在背上,像個大號芭比娃娃。有個高大的歐洲男人,以一種明顯調(diào)情的姿態(tài)背靠著欄桿和她說話,似乎想用什么獨到的見解引起她的注意,她卻沒什么反應,不知究竟有沒有聽進去。

從鐘聞的角度根本看不到她的臉,他卻一眼就確定她是陳覓雙,心中發(fā)出好像微波爐完成工作時的“叮”的一聲。他快步走過去,故意卡在那個歐洲男人和陳覓雙之間,大聲說:“Sorry,I'm late(抱歉,我遲到了).”

歐洲男人見狀立刻舉手聳肩,轉(zhuǎn)身離開了,而陳覓雙轉(zhuǎn)頭看到他,一瞬間驚愕得無以復加,脫口而出:“你怎么在這兒?”

這個時候鐘聞不是應該在飛機上嗎?陳覓雙再度被拉回現(xiàn)實,卻有種更深的恍惚感,她心想自己是不是喝醉了,魔怔了?

“我為什么不能在這兒!”鐘聞笑嘻嘻地說,“你好啊,Amber,我們又見面了。”

轉(zhuǎn)瞬間,陳覓雙從鐘聞的微表情里看懂了他想干什么,他想裝作不知道她是陳覓雙,裝作他們只在幾天前的夜晚見過面,將這場角色扮演進行到底。Amber突然將心中的不解與緊張全放下了,勾起了一抹懶洋洋的笑容,說:“是啊,真巧,這就叫冤家路窄吧。”

“喂,你可別忘了,上次我可是幫你的!”

“那這次呢?”

“這次……”鐘聞鼓了鼓腮,“我是看他說話那么無聊,你又不愛聽,幫你解個圍。”

“他在講他工作上的事,還挺有意思的。”

其實Amber并沒有仔細聽,剛剛就是在望著成片的屋頂和夜色中的海岸線發(fā)呆,但她故意這樣說。

鐘聞立刻就氣不過了,憤憤地說:“我有一大堆有意思的事情可以說,你聽我的!”

整個晚上,鐘聞都在給Amber講自己二十歲出頭有限的人生里還能記得清楚的有趣的事,比如幼兒園的時候不午睡,跑去掏對床小朋友被子里的棉花;比如小學的時候被同桌的屁臭到舉手報告老師;比如高中的時候跟好哥們兒因為各自喜歡的明星吵架,過不了多久兩個明星傳出緋聞,搞得他倆非常尷尬……他故意用一種單口相聲的口吻來說這些無關(guān)緊要的小事,逗得Amber一直在笑。Amber今天化的妝比那天稍微淡一些,但亮晶晶的,好多閃粉,眼下還貼了亮片,口紅改變了嘴型,笑起來顯得張揚且無畏。

到底哪個才是真實的她呢?鐘聞忍不住想。不過哪個她都很好看,有種讓人移不開視線的魔力。此時此刻,鐘聞唯一后悔的就是他租了車,不然他也能陪著Amber喝兩杯,不像現(xiàn)在只能喝無酒精飲料,顯得像個沒進過酒吧的小孩子。

而Amber卻沒有注意他此刻喝的是什么,也不覺得他幼稚。如果放下過往的記憶,放下她的感官,僅作為Amber這樣一個年輕、自在、出來找樂子的女孩來看,鐘聞其實是個挺可愛的消遣對象。這就是她喜歡這樣的環(huán)境的原因,夜晚,昏暗的室內(nèi),混亂吵鬧的背景樂,再喝到微醺,就像進入了另一個和任何人都無關(guān)的世界,可以任由自己緩緩下沉。五感變鈍之后,平常那些困擾的問題都不用去想了,放不下的也能放下了,能認識些與人生無關(guān)的人,轉(zhuǎn)臉就能再不相認。

其實Amber在酒吧也不會做什么出格的事,大多只是喝個酒,唱個歌,跳跳舞,隨便聊聊,陌生人說的話都不必記在心上。相對地,自己說的話別人也不會記得,這樣最好。回到家里后借著酒勁睡個好覺,天亮時就當作大夢一場。

也正因如此,Amber盡可能不和別人保持長久的關(guān)系,一旦在某個地方有人纏住她,她就會走掉。她將自己活成了一場夢,一個碎片,一個秘密,是不存在的影子。

可是,鐘聞卻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現(xiàn)在她面前,就算她是影子,他也會一次次踩中她。這讓她沒有安全感,卻也帶來難以置信的刺激。

“你這幾天去海邊了嗎?”Amber懶洋洋地問。

“當然去了,尼斯的海岸那么漂亮,怎么可能不去。但是就看了看,沒曬日光浴,我對美黑沒有興趣。”

“這里太悶了,我想去海邊吹吹風。”

“行啊!”鐘聞頓時來了精神,“我有車,想去哪兒都成!”

Amber沒想到鐘聞居然會有車,但她沒問,任由他興高采烈地帶著她到了車旁邊。坐進狹小又臟兮兮的副駕駛座,Amber的關(guān)注點卻全在手忙腳亂發(fā)動車子的鐘聞身上,輕笑一聲問:“有駕照嗎?”

“當然!我剛成年就考了,一次過!”

話音未落,車又熄火了。鐘聞糗得要命,趕緊解釋:“是車子太爛了!”

“明明是你把離合抬得太快。”

“才不是……”

這樣說著,鐘聞腳下卻小心翼翼抬起來,車子立刻順利發(fā)動了。他眼珠一轉(zhuǎn),默默鼓了鼓腮,Amber將臉轉(zhuǎn)向窗外,嘴角卻忍不住勾了起來。

車子以一種近乎緩慢的速度朝海岸線開去,夜晚的燈光大多是橙黃色的,并不十分刺眼,將這個白天里也喧囂擁擠的度假勝地烘托得靜而暖。一路看過去,不必認真分辨是哪里,就像在看昏黃的舊影片,整個身心都放松了下來。

尼斯的海常被人說是受老天眷顧的,海岸線廣闊優(yōu)美,同為地中海,這里卻因為天空和日照的關(guān)系,比意大利、法國的許多沿海城市和島嶼的海都要蔚藍。或許是冥冥之中自有代價,尼斯有美麗的海,卻沒有人們熱愛的沙灘,這里的海灘全部是鵝卵石,堅硬、滾燙。但即便如此,這里的海灘仍是日復一日堆滿了人,或是放一把沙灘椅,或是鋪一張墊子,面朝大海,享受著陽光。遠遠望去,海灘上一排排的人跟晾曬的魚沒兩樣。如果想看最漂亮的法國姑娘,去尼斯海灘是最好的選擇。

只是亞洲人不像歐美人那么熱愛曬太陽,也不是很能欣賞小麥色,大多是拍拍照,踩踩水就走了。陳覓雙在尼斯這些年也很少白天在海灘徘徊,所以她沒讓鐘聞將車隨意停在某處海灘的周圍,即使是這個時間,海灘的鵝卵石上仍舊有人躺著,她想去更特別一點的地方。

就這樣,Amber指引著鐘聞一路開到了海角,到那里時已經(jīng)很晚了,背后的城市關(guān)掉的燈更多了一些,山本身的存在感反而突顯了出來。海角是以一塊突出陸地直插入海的巨大山體命名的,它的角度是斜向上的,所以算是一處斷崖,在崖邊豎著一座白色的燈塔。

海角周圍有商圈,而且這里是看日出、日落的絕佳地點,常有郵輪和有錢人的私人游艇停泊。但這個時間周遭已經(jīng)沒有人了,世界清靜得好像只有他們兩個,好像這里真的是天涯海角。

雖然有樓梯,但要爬上去還得翻越一些疙疙瘩瘩的礁石,Amber穿著高跟鞋,帶著一點醉意,舉步維艱,雙手像企鵝一樣張開。鐘聞本來跟在她后面,卻總覺得不夠安全,而且她搖搖擺擺的樣子好可愛。他在背后抬了好幾次胳膊,終于借著Amber的一次歪斜,緊緊抓住了她的手。

雖然尼斯氣候溫暖,但盛夏已經(jīng)過去,海風很涼爽,鐘聞的手干燥而溫暖,非但不會讓人感到冒犯,反而會覺得很依賴。Amber絲毫沒有掙脫的意圖,兩個人就這樣牽手爬上了懸崖,一直走到燈塔下面。

站在燈塔下面,所見所感都是很奇妙的。夜晚的海恢復了它浩瀚洶涌、危險莫測的那一面,偶爾經(jīng)過的船照不亮它,山上的房屋照不亮它,唯有星星能在它表面灑下一層細密的光。城市是暖色的,海是冷色的,而隔在他們之間的海岸線,無論是鵝卵石還是堅硬的礁石,都無法吸收折射任何光線,看上去像一條純黑的履帶。這還是鐘聞第一次在這種時間、這種角度看尼斯的景色,可能是因為頭頂燈塔的光,好似蒙上了一層天然的濾鏡,看起來和之前截然不同了。

當然,也可能是因為身旁陪伴的人不同,她是特別的,所以和她一起看到的景色也是特別的。

“很漂亮吧。”Amber微微揚起臉,海風吹起她金色的長發(fā)。假發(fā)比較纖細輕薄,一縷縷黏在臉上,將她的臉襯得更小,加之亮閃閃的妝容,她失了煙火氣,像是活了的芭比娃娃。

“是啊。”鐘聞不會放過了解陳覓雙的機會,見縫插針地提出問題,“你來這里多久了?”

“三年多了。我在巴黎念書,快畢業(yè)的時候思考之后要去哪里,最后選擇了這里。”

鐘聞暗暗琢磨著陳覓雙的年紀,也就比他大三四歲吧,在他看來,這完全算不上年齡差。只是如今陳覓雙有自己的居所、自己的事業(yè),他卻仍然在閑晃,對未來毫無打算。而在他這個年紀時,陳覓雙已經(jīng)決定了自己的將來,這讓他多少有點自慚形穢。

其實一直以來身邊也不是沒有厲害的人,他從來不羨慕、不對比,偏偏在陳覓雙面前,他突然覺得有些傷自尊了。

“對了,你的滑板是跟誰學的啊?”

于是鐘聞開始瞎打聽,想從陳覓雙感興趣的東西里找到自己擅長的表現(xiàn)一下。

“偶然遇到的一個男孩,教了我一夜,我就學會了,板子也是他送的。”

鐘聞噘了噘嘴:“那你們現(xiàn)在還有聯(lián)系嗎?”

“當然沒有,我不習慣和別人保持長久的關(guān)系。他當時想留我的聯(lián)絡方式,我拒絕了,但他還是堅持把滑板送給我,說以后還會遇見。”Amber笑了笑,“我一直想著要是再遇到,就把板子還給他,所以偶爾會帶著,但居然真的再沒遇見過。”

“那代表你們沒有緣分,也沒有要見面的決心。”鐘聞得意起來,“你看我,總能找到你。”

“你不會想要我夸你吧?”Amber斜了他一眼。

“也可以啊!”

鐘聞笑得很討打,深深的酒窩在夜里看起來像一個頓號:“那除了滑板,你還喜歡什么運動?游泳會嗎?”

Amber搖了搖頭。

“我水性可好了!”鐘聞一下來了精神,背都挺直了,差點要跳起來叉腰了,“回頭我教你游泳吧!”

“去海里游過嗎?”Amber意有所指地問。

“呃……”鐘聞沉吟了一下,這好像還真沒有,不過反正都是游泳,海里也一樣,他梗著脖子說,“游過啊!”

雖然鐘聞平時說話也總是撒嬌耍賴,讓人搞不清楚他說的話是不是有夸張的成分,但此刻Amber很清楚他在吹牛,她毫不客氣地冷笑了一聲。

這激起了鐘聞的好勝心,他站了起來,雙手交握活動著關(guān)節(jié),躍躍欲試地說:“這樣,我現(xiàn)在下去游一圈,你就答應下次還和我約會!”

“好啊,不過……”Amber答應得很干脆,“要裸泳。”

鐘聞滿臉的不敢置信,卻后知后覺地笑了起來。這才對嘛,陳覓雙或許不會說這樣的話,但Amber可是個不甘示弱的姑娘。

從懸崖的邊緣朝下望去,底下有一圈月牙狀的鵝卵石灘,從上面看來非常狹窄,而真的從高高低低的礁石上迂回下去,倒也足夠?qū)挸ā_@是一塊真正的無人海灘,背后就是高聳的山體,面前是翻涌的海浪,他們藏在黑暗里,頭頂?shù)臒羲炊闪搜谧o。鐘聞覺得此時此刻任何人在任何角度都注意不到他們,他們變成了秘密。

可奇異的是,他覺得他們兩個人凝成了無人角落里的一捧光,他的心里前所未有地明亮。

站在石灘上,鐘聞麻利地脫掉了自己的帽衫,海風拍在皮膚上,他立刻起了一層雞皮疙瘩。Amber饒有興趣地看著他,他并不是個愛好健身的人,也沒有八塊腹肌,但勝在皮膚白皙緊實,透著青春的朝氣。

“那個……”

如她所料,鐘聞的手放在自己褲腰帶上,還是猶豫了。他眼神閃爍,不住咬嘴唇,半天都沒解開一顆扣子。她其實一直在等鐘聞自己退縮,雖然在酒精的作用下,她的思維混沌,想事情都慢半拍,但她很清楚跳海游泳這種事是胡來,只是此時她樂得逗一逗鐘聞,看他如何收場。沒想到的是,鐘聞為難的不是游泳,而是:“褲子還是不脫了吧……”

Amber揚了揚眉毛,忍不住笑出了聲,邊笑邊點頭:“行,你想脫我還不想看呢。”

聽她答應了,鐘聞興沖沖地把身上的手機、錢包之類的東西都放在地上,脫了鞋,面對著漆黑的海水開始熱身。

他應該會感到害怕,大海和家門口的小河當然不同,對他而言最直觀的差別是氣味。海水的氣味既潔凈又刺激,聞久了會有點發(fā)暈。可這氣味正應和了鐘聞此刻的沖動,反倒成了他一定要游的催化劑。

稍稍活動了一下,鐘聞試探著朝海水里走去,沒走兩步就淹到了大腿,他上下擺動手臂,想做個漂亮的魚躍姿勢。誰知Amber從背后沖過來,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似乎是不想被海水的聲音蓋住,特地提高了音調(diào):“你瘋了!真跳啊!”

“沒事的……”

“回來!”

海水能沒過鐘聞的大腿,也就到了Amber的腰線位置,她剛才被嚇著了,意識到鐘聞是來真的,她不管不顧就撲了進來。現(xiàn)在往回走,才感覺到阻力和害怕,海水不斷濺在她的臉上,腳下是什么根本看不到,這對不會游泳的人來說太崩潰了。

她的臉上保持著鎮(zhèn)定,可浸在海水里抓著鐘聞的那只手,卻不自覺地在用力。

“喂!你干什么?”

下一秒,鐘聞居然直接將她攔腰扛在了肩上,大步流星地朝岸邊跑去。Amber腦子里一片混沌,也說不好該不該讓鐘聞把她放下,只能發(fā)瘋似的拍打他的背。

就差一步邁上石灘時,鐘聞想要將Amber放下,結(jié)果因為一段時間頭朝下,加上莫名的混亂,腳沾地的那刻,Amber沒有站穩(wěn),眼瞅著要倒在地上,鐘聞驚慌之中想要拉她,自己腳底卻打了滑,反倒朝著Amber撲了上去。兩個人就這樣面對面,倒在了漆黑無人的石灘上。

事發(fā)突然,鐘聞只來得及提防自己不要壓疼Amber,所以盡可能地把手腳都叉開,等他回過神來,發(fā)現(xiàn)自己的雙手撐在她的頭兩側(cè),膝蓋也撐在她的身側(cè),姿勢反而更加……糟糕。

然而在最初的瞬間,他們都沒有在意這些細節(jié),只是在極近的距離下凝視對方的眼睛。無論俯視,還是仰視,人的長相看起來都會不太一樣,但思維停滯了,他們也看不出哪里不一樣,只是眼睛都不眨地看著對方。

一秒仿佛有一個世紀那么長,整個海灣的星星似乎都映刻在對方的眼睛里。

最后還是Amber先反應過來,微微移開了視線,伸手在鐘聞的肩上推了一把,想讓語氣兇一點,卻因為心慌而變得綿軟:“還不起來?”

皮膚的觸感讓鐘聞想起來自己還赤裸著上身,他連滾帶爬地起身,抓起自己的帽衫套上,海風有多涼,他的臉就有多燙。

Amber坐起來,看了看自己手肘上被石頭弄破皮的地方,又看了看濕答答裹在身上的衣服,心中滿是不解。她鮮少如此狼狽,也不是拿狼狽當刺激的那種人,可她居然一點都不生氣,還總是隱隱想笑。

“鬧夠了吧,我要回去了。”她起身朝海灘上走去。

“等我!我送你!”

鐘聞手忙腳亂地把自己的東西塞回口袋,快步追上了Amber。但他的腦袋里還在回放剛剛的畫面,居然不好意思再去牽Amber的手了,也難得地安靜了下來。

車子緩緩往回開,路上Amber始終看著自己那側(cè)的窗外,而鐘聞一直偷偷瞄著她的側(cè)臉。直到停在花店門前,鐘聞才將打了一路的腹稿說出來:“我能不能上去洗個澡,換個衣服啊?”

“洗澡不行。”Amber看著自己濕透的衣服,還是留了轉(zhuǎn)圜的余地,“換個衣服趕緊走。”

“好嘞!”

Amber讓他去二樓的客用衛(wèi)生間換衣服,自己則到樓上把濕衣服脫下來,換上了舒適干燥的居家服,摘掉了假發(fā)。她想等鐘聞走之后再洗澡,結(jié)果在樓上待了半天,也沒聽見樓下有什么動靜,鐘聞仿佛在浴室里蒸發(fā)了一樣。她心里懷疑鐘聞是不是偷偷洗澡了,但也不愿意下去敲門問。

靠在自己熟悉的床頭,沐浴著夜晚柔和的燈光,身上的濕冷被干燥的衣服一掃而光,整晚的疲憊和血液里的酒精殘留不期然地產(chǎn)生了化學反應。鐘聞?chuàng)Q了一身干凈衣服試探性地走上樓來,看到她上半身歪倒在床上,腿還垂在床下,就這樣睡著了。

其實鐘聞也不覺得自己有多慢,他上了個衛(wèi)生間,沖了沖腿上的鹽分,換了衣服,理了理發(fā)型,然后用手機找了找附近的旅館。也許是玩手機占用的時間長了點,但他確實不是故意的。他看著已經(jīng)恢復了黑發(fā)的陳覓雙,她的長發(fā)披散在白色的床單上,像是某種奇妙的圖案。鐘聞小心翼翼地把她的腿放到床上,頭扶正放到枕頭上,蓋好了被子,就這樣蹲在床邊托著腮,呆呆地看了一會兒。

如果他現(xiàn)在走了,還要拿鑰匙鎖門,之后還要來還鑰匙。如果不鎖門的話,他又放不下心。鐘聞喜滋滋地給自己找了個冠冕堂皇的理由留下來。

他下樓去,從里面鎖上了門,又從自己的行李箱里拽出一條薄毯子,回到了樓上。窗邊放著一張兩人坐的小沙發(fā),坐墊是分開的,底下有四個支腳,不是適合睡覺的那種。鐘聞躺上去,整個人蜷成一團,不過從他躺著的角度能看到陳覓雙的睡臉,他心滿意足。

這一夜,鐘聞睡得很疲憊,外面天蒙蒙亮時,他就坐了起來,看了眼表,剛過六點。他覺得時間還早,下樓沖了個澡,把自己收拾利索,然后打開陳覓雙家的冰箱,想著怎樣能做出一頓愛心早餐。

沒想到陳覓雙手機里設有六點半的鬧鈴,沒過多久她也起來了。只是陳覓雙醒后,并沒有往常的輕松之感,只有震驚和無措。她不記得自己是什么時候睡著的,再回想起昨晚發(fā)生的事,模糊掉細節(jié),只剩下那些瘋狂的碎片,她摸著自己的頭,心想,我到底干了什么啊。

當她注意到沙發(fā)上多出來的毯子,聽到樓下的動靜后,震驚全部轉(zhuǎn)化成了羞恥。她翻身下床,沖進浴室,將自己鎖了起來。

鐘聞怎么會留在了這里,她怎么會在屋里有人的情況下睡著了,她怎么會連妝都沒有卸,任由自己這樣凌亂地迎接新的一天……她雙手壓著洗手臺的邊緣,看著鏡子里眼線暈開的自己,感覺像看見了另外一個人。

她不是沒有失態(tài)過,但從來沒在別人面前失態(tài)過,尤其對方還是一個男人。

只是樓下的鐘聞不知道浴室里的一切掙扎,他只聽到些動靜,知道陳覓雙起來了。于是他手忙腳亂,加快動作。問題是他壓根不會做飯,只是把切片面包放進了面包機里,這還是他第一次用面包機,彈出來的那刻嚇得他一哆嗦。他拿平底鍋煎了兩個蛋,有點煳了,不過還是努力用鏟子切出了一個愛心。

陳覓雙在浴室做了許久的心理建設,她回想起父母從小對她的教育,他們要她做一個冷靜、自律、完全掌握自己生活的人。要規(guī)規(guī)矩矩,要有計劃,要矜持,要高傲,又不能太出挑,要做一個成功的人,所有的越矩、放縱,甚至是懶惰混亂,都是罪惡。

壓力像是皺巴巴的塑料膜,緊緊包裹著陳覓雙,她無力掙脫。必須要讓鐘聞走,再也不要見到他,不能再和他有任何關(guān)聯(lián),這樣她的罪惡感才會減輕一點,她才能將昨晚發(fā)生的一切只當作一場夢。陳覓雙飛速地卸妝、洗澡、換衣服,將自己打理成白天里干凈疏離的模樣,她眼中的七情六欲逐漸隱去,只剩一片看不穿的云煙。

就這樣,她打開了浴室的門,打算到鐘聞面前,什么都不問,直接讓他出去。然而一只盤子突然遞到她面前,盤子上一塊焦了的面包上面放著一只焦了的蛋,鐘聞半靠著墻擺著奇怪的造型,莫名帶著一種偶像劇的腔調(diào):“來吃愛心早餐。”

陳覓雙準備好了的話一下就被卡在了喉嚨口,無論如何也說不出來。

但她的神色一直是清冷的,也沒說什么話。兩個人走到廚房里,這種老房子從外面看起來挺大,里面的空間卻很狹小,所以裝修的時候她把料理臺的延伸當作餐桌。從來都只有陳覓雙一個人坐在這里吃飯,如今對面多出一個人,用著她的盤子,她甚至覺得這不是她自己的家。

“你家沒有除了水之外的喝的嗎?”鐘聞吃得有點噎,眼睛往冰箱瞟,但他知道里面只有瓶裝水,連果汁都沒有。

“有咖啡,我給你弄。”

陳覓雙站起來,走到咖啡機跟前,打開抽屜,里面是碼得整整齊齊的咖啡膠囊。她扭頭想問鐘聞喜歡喝什么口味的,卻撞見他托著腮看著她的甜蜜目光,心口突然堵了一下。

面對著這樣一張臉,一雙純凈的眼睛,任誰也說不出狠話來,況且陳覓雙也不是鐵石心腸。

“問你也是白問。”她自言自語著,隨手拿了兩只咖啡膠囊放進咖啡機里。上面的柜櫥里除了她自己的杯子,還有很多公用的杯子,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拿了一只新的。

她這個小細節(jié)落在鐘聞的眼里,像一顆落進心里的糖。他一點也不介意用公用杯子,還很高興自己在這個家里有了專屬物品。

鐘聞不是看不出陳覓雙態(tài)度上的變化,可他一點都不介意,反而覺得這種隱隱的別扭很可愛。

那個人無論變成什么樣子,他都覺得很可愛。在那個人身邊,無論做什么都很開心。這是喜歡,沒錯了吧?

陳覓雙回到座位,把一杯咖啡推給鐘聞,低頭把盤子里剩下的面包吃完,雖然有點焦了,但也不是不能下咽。她借著喝咖啡整理了一下心情,終于開了口:“你怎么沒走?”

“你終于想起問我了!”天知道鐘聞等這句話等多久了,他興沖沖地解釋著,“我到了機場,突然決定不走了,反正我的簽證還有些時間才到期,我要多待一陣再走。”

“為什么?”

“因為你啊!”

陳覓雙的眼睛微微睜大了。

“我剛認識你,都還沒來得及說幾句話呢,感覺有點可惜,所以想多待一陣。”鐘聞選擇了一個相對委婉,但其實沒什么變化的說法,“對了,昨天下午送你回來的那個男的是誰啊?”

他的話題轉(zhuǎn)得太快,陳覓雙一時都沒反應過來,回憶了一下才意識到他說的是誰,順口答道:“是我的一個朋友,律師,我找他咨詢點事情。”

鐘聞雖然不了解國外的行情,但看電視劇也知道能在國外開律所的人都超有錢,怪不得看起來多金又傲慢。鐘聞蹭了蹭鼻尖,咕噥著:“就只是……朋友?”

到了這會兒,陳覓雙才明白他的意圖,忍不住笑了一下:“這跟你有什么關(guān)系啊?”

真奇妙,白天的陳覓雙看起來和夜里完全不一樣,笑起來輕輕淺淺,甚至說話的尾音也很輕很輕。或許她自己以為這是淡漠,可在鐘聞看起來,是溫柔。

“當然有關(guān)系。”鐘聞粲然一笑,“因為我要借住在這里,既然是朋友,就沒必要打招呼啦!”

這次陳覓雙的表情真可謂目瞪口呆了。

“我的錢不夠一直住旅館,你總不忍心讓我睡大街上吧。不過我也不白住,我可以給你打工啊,你總需要人幫忙送個花之類的吧,出去談事情時我也可以當你的助理呀!我什么都能干,洗衣、做飯、擦馬桶,都行!”

“做飯?”陳覓雙低頭看了看盤子,“你確定?”

“呃……”鐘聞?chuàng)狭藫项^,不好意思地笑了。

陳覓雙的腦袋里有兩個聲音在說話,一個音量非常大,里面混著她爸爸媽媽的聲音,還有她的理智,它在咆哮著不能讓鐘聞留下來,那樣會毀掉她的生活。可還有一個聲音藏在這喧囂的聲音之下,那么微弱、安靜,一字一句卻又十分清晰,像是另一條截然不同的音軌,沒有被掩蓋,反而更突出了。

那是她自己的聲音,陳覓雙聽得出來,那個聲音所說的總結(jié)起來其實只有四個字:未嘗不可。

她會當著鐘聞的面睡著,是因為她潛意識里相信他,她覺得自己是安全的。而且只要想到鐘聞那么高高瘦瘦的一個人,窩在那樣小的沙發(fā)上一夜,她的心居然是軟的。

雖然鐘聞的目的已經(jīng)不能再清楚了,但陳覓雙總覺得那不過是一種幻覺,地中海周邊的景色太容易勾起人心底對于浪漫的向往,他們的相識又確實巧合了些,對鐘聞這樣的男孩來說,有一點胡思亂想也不是不能理解。只是放棄回國,還有昨夜的事,多少有點超過她的接受能力。

但說到底,愛慕終歸不是一件錯事。

陳覓雙沒有意識到自己想那么多只是在說服自己接受鐘聞,她緩緩嘆了口氣,朝鐘聞攤了攤手:“把你的護照拿來。”

鐘聞明白有戲,忙不迭地跑去翻行李箱,還平地絆了一下,張牙舞爪,險些摔倒。陳覓雙“哎”了一聲,見他停都沒停,穩(wěn)住身體就繼續(xù)跑,忍不住笑了笑。

護照交到陳覓雙手里,她翻開看了看簽證,還有十九天。但十九天對一個沒什么積蓄的年輕人來說,需要的食宿花銷確實不少。她合上護照推回去,終于下定了決心,抬頭直視著鐘聞的眼睛,非常嚴肅地說:“在簽證到期前,你可以住在這里。你不要胡思亂想,我只是覺得畢竟相識一場,不想讓你真去睡公園。我不求你幫我做什么,只要別給我搗亂就行,所以,我要給你講講規(guī)矩……”

“我都答應,都聽你的。”還沒說完,鐘聞已經(jīng)搶答了。

陳覓雙絲毫不為所動,繼續(xù)說:“不經(jīng)過我的允許,不許擅自到我樓上的私人區(qū)域。那個沙發(fā)太小了,你可以睡在這層的沙發(fā)上,寬敞一點。但這是我的工作區(qū),我每周要在這里上插花課、接待客人等,所以在我開店之前你必須起床,并且把沙發(fā)整理好。”

鐘聞猛點頭。

“注意衛(wèi)生,浴室用完要自己收拾干凈,東西不要亂放。電器不會用記得問我,不要自己亂用。最重要的是,我工作的時候你要保持安靜,不要和我的客人隨意搭話,更不要說奇怪的話。”

“什么叫奇怪的話?”

“明知故問。”陳覓雙白了他一眼。

“好了好了,我絕對服從,你說往東,我絕不往西!”鐘聞敬了個禮,“唯房東大人馬首是瞻!”

“你這個人真是……”

陳覓雙站起來收拾盤子,無奈地搖了搖頭。

她沒說出口,是因為突然想不到合適的說法。真是什么?奇怪、與眾不同,還是……可愛?總之她的生活里從來沒有這種精力旺盛、小動作不斷的人,說他是腦子靈活吧,可舉手投足又總是透著股傻氣。

陳覓雙打開店門,開始修剪養(yǎng)護那些隔夜的鮮花,外面燦爛的陽光照進來,令她感到一絲異樣。可她望出去,卻搞不清楚哪里有變化。

后來,當鐘聞在樓上喊她,問有什么能幫忙時,她突然意識到自己在哼歌。她一個人度過了無數(shù)個風平浪靜的早上,這是第一次在平靜之中包含著輕快與喜悅。

同樣,這也是她笑得最多的一個早上。

可是她越矩了,她做了錯的選擇。這個選擇或許Amber會做,可陳覓雙不應該,她親自打破了在浴室里陳覓雙的承諾,反而模糊了與Amber之間的界限。

都是因為鐘聞。

一個憑空出現(xiàn)的男孩,居然改變了她。陳覓雙打了個寒戰(zhàn),突然無法說服自己相信鐘聞只是個莽撞少年,這一切都只是一場幻覺。

因為她發(fā)現(xiàn)自己也在幻覺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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