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對,氣氛有些肅殺。
這尊大佛什么時候來的啊!走路怎么一點聲音都沒有!
夏纓內心刮起了龍卷風,臉上干巴巴地擠出笑容,小心地問:“有事?”
“換個頭盔。”戚驍白把已經壞掉的頭盔放在桌子上。
不知道發生了什么,頭盔邊緣碎得稀巴爛,就如同夏纓接下來的命運。
剛才的話,不知道戚驍白聽到了多少。
夏纓帶他去后面的倉庫,腳步虛浮,試探著問:“你什么時候來的?我都沒發現。”
“剛到。”戚驍白的神情跟平時沒有任何差別。
夏纓松了口氣,那應該什么都沒聽見。
不大不小的房間里,存放的都是服飾類裝備,夏纓在箱子里翻找符合戚驍白頭圍尺寸的頭盔。
“頭盔壞成那樣,你是拿頭哐哐撞大地了嗎?”
戚驍白說:“摔了一跤。”
夏纓立刻看向他:“嚴重嗎?”
“沒事,我已經減速了。”
車手摔車不是稀罕的事情,但如果受傷就不好了,曾經在國際大型賽事中,就有車手因為摔到頭部而當場死亡。
頭盔的作用就是為了保護車手不再遇到那樣的悲劇。
夏纓看到他手肘處有一點擦傷,應該已經在醫療后勤那兒處理過了,身上沒有其他傷口,這才放下心來。
“你訓練真的很拼,是好事,但有時候自己也要注意一點啊。”夏纓繼續翻找頭盔。
戚驍白的目光從各類裝備上收了回來:“怎么這樣說?”
“白天訓練一整天,晚上還給自己加訓,你的時間排得滿滿當當,一點放松的余地都沒有。”夏纓低著頭,不經意地問,“你以前在歐洲車隊也這樣嗎?”
戚驍白沉默片刻:“不是,我到飛兔以后才這樣。”
夏纓微愕:“為什么?”
戚驍白沒有說話。
他低垂著眉眼,慢條斯理地擺弄著身旁的器械。與其說他身上有一種穩操勝券的沉穩,倒不如說他其實根本沒有太強的戾氣和戰意。
為什么到飛兔以后才這么拼命?飛兔的實力不如西索,有什么讓他忌憚的地方嗎?
夏纓隱隱覺得,再問下去就觸及隱私了。
她找到了頭盔,遞給戚驍白:“你試一下。”
戚驍白把頭盔戴起來,調整系帶長短。因為是剛拿出來的全新裝備,系帶擰成了一團,半天也沒有整理開。
“哎,不是,往那邊……”夏纓在旁邊看著干著急,索性道,“我來!”
她上前一步,仰著臉,細致地把纏繞在一起的系帶松開。
夏纓的注意力都在手中的帶子上,渾然沒有察覺兩人現在離得很近很近。
戚驍白低著眼眸,不動聲色地彎曲膝蓋,讓她不那么吃力。
小庫房上頭有一扇小天窗,陽光從上面打下來,剛好照在夏纓的臉頰上。戚驍白視力很好,此刻迎著光,甚至能清楚地看到她臉上淺金色的小小絨毛。
像個干凈的水蜜桃——他突然冒出了這個念頭。
夏纓幫他把系帶調節到最合適的位置,才收回手,問:“怎么樣,合適嗎?”
戚驍白如夢初醒,摸了摸頭盔,是合適的,但話到了嘴邊,忽然拐了個彎:“好像有點小了,還有再大一點的嗎?”
“啊?”夏纓不疑有他,立刻在箱子邊上重新翻找起來,嘴里下意識地嘀咕,“你的頭有那么大嗎?我是按照你原先那個頭盔的尺寸找的,不應該呀……”
戚驍白沒吭聲,手指繞在系帶上,漫不經心地一圈一圈撫摸。
夏纓很快就找到了大一碼的頭盔。這回戚驍白自己試了一下,但他沒有說合不合適,只是問:“你剛才的話是什么意思,能詳細說說嗎?”
“什么話?”
“你說我一點放松的余地都沒有。”
“哦!”夏纓一拍大腿,認真答道,“雖說運動員需要大量的鍛煉,但太過也不行,我覺得你要自己把握一下度,別把身體練垮了。成語說得好,張弛有度、勞逸結合,這跟訓練一樣重要。”
“你說得很有道理。”雖然都是運動員們滾瓜爛熟的理論,戚驍白輕笑,“我決定聽你的,今晚少做一組訓練。”
“就一組?”夏纓睜圓了眼睛看他,頗有些無奈,“戚驍白啊,你說你的成績已經這么好了,干嗎要這么拼?”
戚驍白沒回答。
他將后來這個頭盔還給夏纓,說:“我還是拿第一個吧。”
夏纓:“你不是說那個小了嗎?”
戚驍白想了一下,道:“現在合適了。”
夏纓高度懷疑自己被戲耍了:“那你的頭圍可真神奇,是在這短短幾分鐘里縮小了一圈嗎?”
“是吧。”戚驍白眼睛彎了彎,輕聲道,“畢竟我摔到了腦子。”
夏纓愣住了。
被聽見了!絕對被聽見了!
關鍵這人剛剛還真的摔到了腦子,根本分不清他笑的到底是自己,還是她。
好在這時,夏纓的手機響了,她抓住這根救命稻草,趕緊拿起電話避開了戚驍白的目光。
“姐!”電話一接起來,就聽到夏沖一聲震耳欲聾的獅子吼,“戚驍白真的去飛兔了啊!”
夏纓把手機拿遠了點:“真的啊,難道你以為我逗你嗎?”
“我才看到飛兔發的證件照!我的天!他太帥了!我愛死他了!”
夏纓冷笑:“你打電話給你親愛的姐姐就要說這個?不好意思,掛了。”
“別別別!姐姐息怒,戚驍白只是帥,但姐姐是性感、可愛、美麗、大方集一身的存在……”夏沖吹捧了一通,終于扯到正題,“所以說,戚神真的跟你在一個俱樂部啊!”
夏纓耳朵都快起繭了:“你準備求證到什么時候?要不要我把真人拉你面前溜一圈?”
夏沖沉默了。
夏沖居然沉默了!夏纓心里警鈴大作:“等等,我就是開個玩笑,你別……”
“姐姐!”夏沖突然開始撒嬌,仿佛每個字音后面都帶著銷魂的波浪線,“我可以見到戚神本人嗎?我想找他要簽名,好不好嘛?”
夏纓真實地認識到了什么叫禍從口出。
她頭疼,揉著眉心,小聲說:“小祖宗,你放過我吧,你家戚驍白是什么人,飛兔的高層現在都得好好供著他,你覺得我叫一聲,他會跟我走嗎?”
“為什么不會?”
“啊?你在做什么夢?”
“算了。”夏沖委屈巴巴,“剛剛是你親口說拉真人出來溜一圈的,你一個成年的姐姐,怎么能說話不算數呢?”
夏纓恨不得現在沖去一中對她可愛的弟弟翻個世紀級白眼:“夏沖,你一個十六歲的弟弟,怎么能分不清玩笑和真話呢?”
夏沖不開心地哼了兩聲,忽然靈光一閃:“對了姐,你能把我帶進你們基地嗎?不用把戚驍白叫出來,我就進去參觀一圈,萬一能偶遇……”
偶爾把家屬帶進基地參觀,飛兔是允許的,更何況顧長平也認識夏沖。
夏纓思考了一下,忽然笑道:“可以是可以,但有個條件。”
“什么條件?”
“下次月考考進全班前十。”
夏沖瞬間蒙了,試圖還價:“二十……二十不行嗎?”
“弱者沒有商量的余地,你自己看著辦。”
夏沖咬牙:“如果我考進前十,你真的會帶我進基地?”
“真的,這次絕不誆你。”
夏沖又沉默了一會兒,而后謹慎地問:“那為了鼓勵我好好讀書,姐,你這段時間能不能給我拍點戚驍白的照片?”
夏纓眉毛一皺:“你讓我偷拍?”
“你也可以光明正大地拍啊。”
夏纓笑了:“到底是你傻還是人家戚驍白傻。”
“可是,學習真的很枯燥,我就只是想看看偶像,也沒什么大不了吧……”
讓夏纓去偷拍一個大男人,她是拒絕的,感覺跟個變態似的……可是弟弟的語氣聽上去實在是太可憐了。
夏纓心一軟,應下來:“行吧,但你得保證,照片不能外傳,不然我就慘了。”
“沒問題!”夏沖頓時來了精神,“我覺得我現在就能做完十張數學卷子!”
“那你趕緊滾去寫卷子吧!”夏纓掐斷了電話,略微憂愁地望著訓練場的方向。
戚驍白已經戴著新頭盔離開了,此刻正從沿海跑道上騎下去,像一道穿梭的星。
夏纓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看看四下沒人,飛快地舉起手機,對著他的背影一頓“咔嚓”。
李常在聚餐那天侮辱女車手的話傳到了女隊成員耳朵里,按秋一冉的脾氣,勢必不會忍讓。
事發的時候,大家正在食堂里吃飯。
女隊的人剛打好了飯,男隊沖她們招招手讓過去坐,秋一冉冷笑,目光薄涼地從李常身上略過。
李常被她看得渾身泛起雞皮疙瘩。
女車手們沒過去,姑娘們都一副愛搭不理的樣子。
葉一鳴一向跟女隊關系好,敏銳地察覺到不對勁,問:“怎么啦?小仙女們一個個都這么不高興,小心生氣長皺紋。”
一個女車手冷笑:“別小仙女了,在你們男隊眼里我們連女人都不是,昧著良心說話有意思嗎?”
葉一鳴一個眼刀飛向李常,恨不得把他剮了。
李常頂著壓力,討好地說:“我那是夸你們的意思,覺得你們很厲害……”
“放屁!”秋一冉惡狠狠地剜他一眼,打斷他的話,“說我們像男人是夸我們?李常你是有多瞧不起女人?你給我聽好了,不管我們騎得有多快,長出多少肌肉,也仍然是女性,以前、現在和未來都不需要通過外形‘像個男人’來達成那些成績。”
李常百口莫辯,□得額頭上冒汗。
秋一冉斜睨著他,勾了勾手:“你,過來道歉。”
李常半天沒動,葉一鳴直接在桌下踹了他一腳。
李常這才慢吞吞地走過去,望著體型健康的女車手們,小聲地說:“對不起。”
秋一冉冷哼一聲,以示回應。
李常剛要坐回座位,就聽見戚驍白出聲:“李常,你跟夏纓道歉了嗎?”
所有人都頓了一下,側目朝他望去。
李常臉色慘白,還沒說話,夏纓就跟技術部的同事們一起走進食堂。
她本在與人說笑,突然感覺到劍拔弩張的氛圍,迷茫地看過來。
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但她不想摻和,果斷買了一份飯,打包帶回宿舍里。
男隊吃完飯后,李常是最后一個離開食堂的。他故意最晚走,避免和其他人一起。
可是當他走出去的時候,卻發現劉亞歌正在食堂門口站著,好像在等他。
劉亞歌沖他笑,從口袋里掏出一個東西,遞給他:“來一根?”
是煙。
飛兔不允許車手抽煙,煙對肺部的損傷會影響高強度的比賽。
李常害怕地望望四周:“你不要命了?要是被人看到,你會被開除的!”
“這里就我和你,能被誰看到啊?”劉亞歌搭著他的肩膀,說,“走,去沒人的地方抽一根,都不叫事。”
李常鬼使神差地沒有掙脫他。
他以前也是抽煙的,練公路車以后就戒掉了,不知道為什么,今天就是心癢癢,好像劉亞歌手里那根煙對他發出了極致的引誘,讓他總想來一口。
他們去了個偏僻的角落,李常大口地抽起了煙。
劉亞歌站在一旁,吞云吐霧間問他:“今天這事,你能忍?”
李常嘆氣:“除了忍,我能怎么辦?女隊那幫人兇得很,她們要是跟顧經理說了,還不知道怎么罰我。”
“可她們不是沒跟顧經理說嘛。”
李常扭頭看他:“什么意思?”
“她們既然沒說,就代表不打算將這個事鬧大,讓你道個歉就完事了。”
可是他丟臉啊!李常心有不甘。
劉亞歌仿佛看出了他在想什么,說:“你有沒有想過,是誰嘴這么欠把這個事告訴了女隊?”
他在包廂里說那些話的時候,在場的只有男隊車手和夏纓。
夏纓剛才沒有在食堂吃飯,而是打包帶走了,這不是很反常嗎?正說明了她心里有鬼。
李常臉色陰沉地說:“我覺得夏纓最有可能,其次是葉一鳴,他不是喜歡女隊那個男人婆隊長嗎?”
“就沒有其他人了嗎?”劉亞歌蹍滅了煙頭,“不是還有人跟你立場不同嗎?”
李常倏地想到了戚驍白。
“不會吧……”他犯嘀咕,“戚驍白看上去不是嘴巴那么碎的人,應該不會這么三八。”
劉亞歌搖搖頭:“你這個人就是傻,好騙,你知道戚驍白是什么樣的人嗎?你了解他嗎?”
“那你說,他是什么樣的人?”
劉亞歌湊了過來:“我跟你說個事情吧……”
李常聽著劉亞歌的耳語,神色逐漸變了,到最后“噌”地一下蹦起來:“太過分了!他、他居然搶走了……”
劉亞歌“噓”了一聲,說:“都是過去的事情了,你也別跟人提起。你說的這些人確實都有可能,自己好好琢磨琢磨吧,省得以后再被人坑了。”
李常鄭重地拍了拍他肩膀,安慰道:“兄弟,你太慘了。”
劉亞歌瞇眼笑笑,沒說話。
經他這么一番提醒,李常覺得葉一鳴的可能性小了很多,反而夏纓和戚驍白才是害他今天顏面無存的幕后黑手。
回寢室的路上,他問劉亞歌:“我們車隊有禁止內部戀愛的條例嗎?”
“在不影響成績的情況下,是不限制的。”劉亞歌想了想,補充道,“但是顧經理對風氣抓得很嚴。”
“風氣……”李常遲疑著重復這個詞。
夏纓帶著技術部的數據去顧長平的辦公室匯報,一推開門看到方清如坐在里面,立刻后退一步:“我晚點再進來。”
“你等等!”顧長平及時把她叫住,“進來,正在說你的事。”
夏纓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方清如,硬著頭皮問:“說我干嗎?你倆天天比我親爹親媽還關心我,怎么不自個兒生個孩子去啊?”
方清如白眼一翻:“姑娘大了,也傻了,天天凈胡說八道。”
顧長平頭發梳得一絲不茍,推了下細框眼鏡,看上去衣冠楚楚:“纓妹,今天你爸爸打電話給我了。”
夏纓立刻安靜,站在一旁不出聲。
顧長平早些年就和夏纓的父親有交情,這才連帶著和夏纓、夏沖姐弟熟起來。
夏纓雖然有一手好技術,但畢竟年輕,想進飛兔當首席技師還是有不少人阻攔的,全憑顧長平一揮大手,力排眾議給她弄了進來。
顧長平和方清如兩人曾經是快要談婚論嫁的關系,只要夏纓在國內,基本都是他倆在照顧。
“不用苦著一張臉。”顧長平轉著鋼筆的筆端,臉上掛著淡笑,“你爸這次只是問問你的情況,其他什么都沒說。”
“哦。”
“他還讓我好好照顧你,想吃什么就給你買,不要虧待你。”
“我爸才不會說這種話。”
顧長平:“咳……”
方清如拍桌大笑:“翻車了吧?”
“所以……”夏纓問,“他到底說了什么?”
顧長平嘆了口氣:“他確實問了問你的情況,最后說,你總要出來歷練一下,才會知道他給你鋪好的路是最舒服的。”
夏纓“哈”了一聲,仿佛聽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問顧長平:“你都不生氣的嗎?他這可是赤裸裸地嫌棄飛兔啊。”
顧長平聳了聳肩:“我們畢竟還不是世巡賽級別的車隊,按道理來說,他確實能把你安排進更好的隊伍。”
夏纓沒有否認,望向窗外,沉思了一會兒:“什么才算好隊伍?誰說了算?”
沒有人回答,這本就是個沒有答案的問題。
UCI(國際自行車聯盟)將車隊分成了三個等級,只有達到最高世巡賽等級的車隊才可以參加環法這類頂級賽事,而這樣的車隊,全球只有十幾支。
夏纓的父親是國外某家世巡賽級車隊的高層,今年還進入了UCI的技術委員會,他看不上飛兔,在場的三人一點也不意外。
方清如說:“行了,既然他都同意了,那就放心地待在這兒吧,搞不好你直接在國內談了男朋友,以后就不回歐洲了。”
“也是。”夏纓立刻笑了,余光偷瞟顧長平,“搞不好我都談戀愛了,你還沒著落呢。”
方清如憐愛地摸摸她的頭,安慰道:“你說得對。”
一旁的顧長平忽然產生了危機感。
因為他還有會要開,夏纓和方清如各自匯報完工作就回了自己的崗位。
今天技術部是夏纓當值。
晚上,其他人都走了,夏纓還在對十幾輛隊車進行調整。
戚驍白就是在這個時候來的。
他剛結束訓練,身上還穿著騎行服,發梢間掛著汗。
“不好意思,我來晚了。”戚驍白推車進來。
夏纓一眼就看到了車身上的泥:“這是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么。”戚驍白蹲下來,有些無奈地看著自己的私人愛車,“我去食堂吃飯,把它在外面放了一會兒,出來時就這樣了。”
今天沒有下雨,前幾天雨后的積水也早就蒸發干了,哪兒來的這些泥?
夏纓面色嚴肅:“你這個,該不會是……”被人針對了吧?
夏纓沒有說出口,她不想讓戚驍白產生困擾。
但戚驍白也不是傻子,不用她說自己心里也猜到了幾分,看著車身靜默不語。
“我現在幫你清洗一下。”夏纓放下手里的活,戴上手套立刻開始用清水沖刷車身。
過了一會兒,車身上的紅色噴漆才重見天日,但是諸如輪組和鏈條這樣的細節地方都沾染了不少泥,光用水不能全部沖掉,必須要單獨擦拭才行。
夏纓問戚驍白:“你知道是誰做的嗎?”
戚驍白正蹲在地上跟她一起擦零部件,聽到這個問題頓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一個人,回答卻是:“不知道。”
夏纓見他不想說,便不再追問,反正她也沒興趣摻和車手間的愛恨情仇。
她一邊擦洗,一邊用眼睛瘋狂地觀察戚驍白的車,把車身的細節都記在腦子里。
戚驍白忽然湊近了一點,問:“你在看什么?”
夏纓飛快地收回視線,卻恰好和戚驍白撞在了一起。
他黑漆漆的眼睛里聚著明亮的光,像是一潭水,走在旁邊的人只要稍不注意,就會沉溺其中。
夏纓再一次挪開視線,口不從心地說:“車子挺漂亮的。”
“謝謝。”
戚驍白看向一旁,一排黑紅相間的全新公路車整齊地擺在那里,線條簡潔而流暢,車身上有飛兔的標記,在燈光下流淌著光輝。
“那是我們的新隊車?”
“對,等全部調整完了就投入使用。”
話音剛落,倉庫門口突然傳來一聲尖銳的“咔嗒”聲——原本半敞的門被合起來了。
夏纓和戚驍白對望一眼,心里都有了非常不好的預感。
戚驍白跑到門口,拽了拽門把手,拽不動。
“誰在外面?”夏纓焦急地拍打著門,卻無人應答。
戚驍白不敢太用力,門把手會被他拽下來。夏纓看了門縫一眼,眉頭緊緊擰著:“沒用的,門從外面鎖上了!”
為了防止進賊,倉庫的電子門鎖被設定為一旦從外面鎖上,內部就無法打開,除非有人在外面解鎖。
顧長平第一次帶她來這個倉庫的時候,還挺得意地跟她炫耀這個設定,顯示倉庫的安全等級高。現在夏纓只想把他從家里挖出來暴揍一頓。
戚驍白的目光也陰沉了下來。
倉庫里明明燈光敞亮,外面卻被上了鎖,這必然是一次人為的“惡作劇”。
他臉色極差地掏出手機,打了個電話給葉一鳴,問他現在在哪兒。
葉一鳴那邊背景音有些嘈雜:“我在寢室呢,準備跟大家一起看比賽視頻,你人呢?”
戚驍白問:“都誰在你那兒?”
“很多人啊。”葉一鳴逐一給他點名,最后點到了劉亞歌。
戚驍白眉頭擰了一下:“劉亞歌也在?”
“對,吃完飯我們就聚在他寢室了。你趕緊回來一起啊,是上一屆的環法視頻呢。”
“葉一鳴,有件事,你現在能不能……”話說到一半,戚驍白忽然停住了,低頭看夏纓。
她是女孩子,如果被那么多人知道晚上跟一個男選手單獨鎖在倉庫里,對她的名聲……似乎不太好。
葉一鳴在那頭嚷嚷:“什么啊?老戚,你話說清楚一點,我這邊吵。”
“沒什么。別等我了,我不看。”戚驍白匆匆掐斷了電話。
技術部的倉庫離寢室比較遠,現在又不是訓練時間,這附近空空蕩蕩,幾乎沒什么人。
夏纓透過門縫看著外面無人的空地,有些絕望地問:“我們現在怎么辦?”
戚驍白皺著眉思忖了一會兒,才問:“今天管理部門值班的是誰?”
夏纓下午去過顧長平的辦公室,依稀記得門口的值班表:“我不知道名字,那個地中海胖大叔。”
“外宣部的李翻譯?”
“對,就是他。”
“他好像是李常的親戚。”戚驍白眸光變幻莫測,似乎想到了什么,“我們必須得想辦法出去,而且要快!”
夏纓立刻緊張起來。
她得罪過李常,在KTV給對方潑了一臉水,自那之后他看她的眼神就有些仇視,李常如果想要報復她,完全說得通。
但為什么要把戚驍白牽連進來?
戚驍白已經鎖定了一扇窗戶,雖然開的位置偏高,但對他來說不是難題。
他把窗戶打開,向外看了看。
夏纓問:“你要從這里跳出去嗎?這外面都是雜草,還有很多石子,跳下去可能會崴腳。”
戚驍白打開手機電燈,仔細地觀察了一下地面的情形,心里有了把握:“沒事,我試試。”
他長腿一伸,敏捷地翻出窗戶,穩穩地站在地上,然后看著夏纓,那目光好像在說“該你了”。
夏纓遲遲沒有動,被墻遮住的手正為難地扯著裙邊。
她今天沒穿褲裝,真是個天大的失誤。
她假裝平靜地說:“你先走吧,我把你的車子洗完再走。今晚車子就先放在這里吧,你明早來取。”
戚驍白看了她兩眼,然后“嗯”了一聲。
夏纓回到車子邊上,開始做清潔的收尾工作。
車身很快變得一塵不染,就像一輛全新的公路車。夏纓滿意地看著自己的杰作,然后坐在椅子上對車發呆。
她真的要翻那扇窗戶嗎?但是對她來說有點高了,她蹦不下去。而且她穿著裙子,就算蹦下去了,被人看到也非常丟臉。
難道要把方清如叫過來開鎖嗎?可是她今天晚上好像被顧長平叫去外面吃飯了。實在不行就麻煩秋一冉吧,總不能真在這里坐一宿。
夏纓正思索著,忽然又聽到了戚驍白低沉的聲音:“洗好了?”
夏纓震了一下,看到他正靠在窗口邊,夜風吹得領口來回擺動。
“你怎么又回來了?”
戚驍白說:“我沒說要走。”
“那你……”
難道剛剛都在那里默默地盯著她嗎?!
戚驍白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說:“我去周圍轉了轉,確認沒有人。”
“然后呢?”
“所以,你不用擔心翻窗被人撞見。”
夏纓心思一動,但看了看有點高的窗戶,還是很猶豫:“我可以麻煩女隊的人來幫我解鎖。”
“如果可以這樣,我剛剛就直接幫你開門了。”
“對哦……”
“那個電子鎖好像被改了密碼。”
夏纓的小臉頓時垮了下來,一半臉上寫著“不開心”,另一半臉上寫著“我要打死鎖門的孫子”。
戚驍白忍不住低低笑了一下,他拍拍窗框,說:“纓妹,你過來。”
夏纓心情不好,也懶得跟他計較稱呼的問題,老老實實地走了過去,看著他。
“我剛剛把這下面的碎石都清理掉了,不用擔心。”
“但是我……”她話還沒說出來,戚驍白忽然伸出了手。
夏纓看著他的手掌,沒反應過來什么意思,只聽見他在耳邊說了句:“對不起,冒犯了。”
聲音像電流,酥酥麻麻地傳進大腦,就在夏纓死機的剎那,戚驍白憑借身高的優勢,忽然將她從里面橫抱起來。
夏纓差點發出一聲驚叫,被他及時制止。
“噓,別出聲。”
干凈清爽的氣息裹挾著男性荷爾蒙的味道,撲面將夏纓籠罩。她的耳朵靠在戚驍白的胸膛上,清楚地聽到了他說話時的胸腔共鳴。
夏纓仰起臉,看見他利落的下頜輪廓,真的很好看。
她的目光不敢太明目張膽,縮在他懷里,也不說話。
戚驍白手臂很穩,一將她抱出來,就妥帖地放在地上。
夏纓剛站穩,他便迅速抽回手臂,退回剛剛好的距離,再一次道歉:“抱歉,這是沒辦法的辦法。”
“沒事……是我要謝謝你。”夏纓感覺自己的臉頰快熟了,還好是夜晚,戚驍白應該看不見她從頭皮一路紅到鎖骨的窘樣,“我給你添麻煩了,李常可能要針對的是我。”
戚驍白看了她一眼:“也有我。”
“嗯?”夏纓沒明白,“什么意思,你得罪他了?”
戚驍白沒回答,沉吟了一下說:“走吧,現在回去,不過我們最好不要一起走。你先走,我在后面跟著。”
“哦。”經過剛才的事情,夏纓覺得戚驍白不是單純的運動系少年,他其實很聰明,想問題也周全。
她走在前面,剛到女寢樓下,忽然想起了什么,面如死灰地回過頭:“戚驍白,跟你說件事。”
“什么?”
“我好像沒關倉庫的燈。”
戚驍白無語了,望著她的眼神十分無奈。
他們沒有回去關燈,用夏纓自己的話說,反正燒的是顧長平的電費。
其實就在他們兩人離開后不久,倉庫那兒發生了小小的騷動。
李常以聊天為借口把今天值班的外宣部李翻譯約了出來,兩個人敘了敘遠房親戚情,不知不覺就走到了倉庫附近。
李常眼睛一瞇,疑惑地說:“倉庫還亮著燈,現在還有人值班嗎?”
“技術部今天值班的是小夏。”李翻譯看了眼手表,“但這個點,也應該下班了。”
李常說:“會不會是忘記關燈了?我們去看看。”
李翻譯不太想去,畢竟技術部的事他也說不上話,但李常非要拉著他,他只好跟著去瞧一眼。
倉庫大門緊閉,看上去人已經把門鎖了,但從門縫里確實透露出一點光亮。
李常趁他不注意,悄悄打開電子鎖,順便把密碼改了回去。
李翻譯進去轉了一圈,出來后跟他說:“還真被你猜中了。”
李常內心一陣竊喜,就聽到李翻譯繼續道:“估計小夏走的時候忘記關燈了。”
李常一愣:“沒人?”
“沒人啊。”
他沖進去繞了幾圈,所有的角落包括小庫房都轉了個遍,連個人影都沒有。
李翻譯在外頭叫他:“你找什么呢?趕緊關燈回去吧。”
“不應該啊!”
“什么不應該?”
李常指著敞開的窗戶:“這兒剛剛肯定有人,叔叔你看,窗戶還開著,人應該剛走。”
李翻譯覺得他說的有道理,便仔仔細細地在倉庫里又檢查了一遍,但沒發現少東西。
“難道是進賊了,還沒來得及偷東西就走了?但是一個冷冰冰的倉庫有什么好偷的東西啊。”李翻譯嘀咕道。
李常順著他的話說:“會不會就是來偷車架和金屬零件的?拿出去也能賣不少錢。”
“嗯,有道理。”李翻譯把窗戶關好,“我會跟顧經理反饋一下的。”
李常眸光閃爍,平靜地說了句:“還好沒丟東西。”
第二天,顧長平就知道了這件事,連帶傳到他耳朵里的,還有“聽說昨晚戚驍白和夏纓單獨夜會倉庫”的傳聞。
顧長平按捺住心中的欣慰,在腦子里好好審視了一下戚驍白。
作為妹夫來說的話,可以及格。
顧長平把夏纓叫到辦公室,準備好好跟她聊一下這件事。
誰知道,夏纓一上來就打破了他的幻想。她冷漠地把手機推到他面前,說:“長平哥,你都不看朋友圈的嗎?”
夏纓昨晚發了個去秋一冉寢室里蹭吃蹭喝的合影,再往下刷幾條,就看到戚驍白在宿舍里的健身打卡。
這兩人分別在各自的寢室里度過了美好又充實的晚上。
顧長平隱隱有些泄氣:“那昨天晚上是怎么回事?倉庫的燈為什么亮著?”
夏纓答:“就是我跟戚驍白走的時候忘記關燈了。”
顧長平:“說人話。”
于是夏纓詳細地把經過跟顧長平說了一遍,省略了她被戚驍白抱出窗戶的那一段。
顧長平臉色逐漸嚴肅:“你是說,有人故意把你們鎖在里面?”
“對。戚驍白的車子沾滿泥,應該也是那個人做的。”
顧長平問:“你覺得是誰?”
夏纓垂下眸,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反問道:“倉庫門口有監控嗎?”
“原本是有的,你來之前壞了,一直忘記修了。”
“趕緊修,監控比你裝的那個什么破鎖管用多了。”
“行,我馬上叫人來修。”顧長平安慰地笑笑,“你放心吧,我一定會查個水落石出,給你和戚驍白一個交代。”
夏纓點了下頭,顧長平外表看著斯文,實則是個笑面虎,精明得很,這件事既然交到他手里,夏纓就一點也不擔心了。
她從顧長平辦公室出來的時候,剛好碰見了男隊的幾個人,李常也在其中。
為首的劉亞歌沖她走過來,關切地問:“怎么了,顧經理一大早就把你叫去談話,發生什么事了?”
夏纓的目光不動聲色地在他身上打量了一圈,故意嘆了口氣,說:“唉,還能因為什么……”
“難道是傳聞的那個……”劉亞歌皺眉,“我們都知道不是真的,顧經理沒批評你吧?”
夏纓搖搖頭,看上去有些難過,沒說話。
劉亞歌又好言好語地安慰了她幾句。
但很快,夏纓被顧經理批評的事就在車隊里傳開了。
當天晚上,夏纓主動在微信上戳了戚驍白。
夏纓:“你跟劉亞歌是有什么過節嗎?”
戚:“怎么突然問這個?”
夏纓:“我覺得他不懷好意。”
許久沒收到回復,她追問了句:“我猜得對嗎?”
戚:“放心吧,他針對的只是我,不會把你怎么樣。”
夏纓的八卦之魂熊熊燃燒。
夏纓:“你倆之前到底有什么過節呀?”
戚驍白又不回復了。
夏纓:“那我換個問題,你跟李常又是怎么結下梁子的?”
戚:“你問題好多。”
夏纓:“你是在兇我嗎?”
她放下手機,鉆被窩準備睡覺。
本來以為戚驍白不會再回復了,沒想到過了一會兒,手機又振了一下。
戚:“晚安,纓妹。”